第7章 七

蕭十一郎看得出來,李惜時的醫術很不錯。但沈璧君不僅僅是受傷和中毒,這些天的可怕經歷才是最讓她受不了的。她喝過藥昏睡時,掙紮、呼喊、哭泣。現下才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蕭十一郎靜靜地望着床上的身影,心裏說不出的同情與憐惜。美麗、溫柔、堅強,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是他的夢想。但她卻已是別人的妻子。所以,才總是冷冷地對她說話。不過,哪怕她還未嫁,也不會與自己有什麽關系的吧?“金針沈家”的千金小姐,又怎會和“大盜”蕭十一郎有什麽牽連?

蕭十一郎心裏很明白,他一向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感情。像他這樣的人,注定了要孤獨一輩子!

門輕輕地開了,李惜時進來。

“李公子。”

李惜時挑眉,“蕭大哥不必如此客氣的。她怎麽樣?”

“一切正常。”

“那就好。”

沈璧君醒了,勉力坐起來,望着蕭十一郎露出一抹淺淺的笑,眼中滿是感激,“謝謝你又救了我。”

蕭十一郎冷下臉,“我并沒有要救你,我只是恰好要找小公子而已。”

沈璧君無奈,這人為什麽總是要用這樣的語氣對自己說話?這人明明總是對自己十分無禮,為什麽,就是沒辦法讨厭他?

就在這時,突聽一陣腳步響,店小二領着個青衣皂帽家丁打扮的老人走了過來。

敲門聲響起,“請問,連家的少夫人可是住在這裏?”

李惜時打開門,看着面前陪着笑的老人神色有些複雜,“原來是沈義。”

沈義驚得瑟縮了一下,“李公子?真是很久不見了。原來夫人是與您一起,老奴這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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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璧君的眼睛忽然亮了,高聲道:“是沈義嗎?我就在這裏,快進來。”

沈義快步走進來,拜倒在床前,黯然道:“老奴不知小姐在這裏受苦,迎接來遲,還望小姐恕罪。”

沈璧君又驚又喜,道:“你來了就好,太夫人呢?她老人家可好?”

“小姐遇難的消息,早已傳遍江湖,太夫人知道後,立刻令老奴等四處打聽。今日才偶然聽到這裏的店夥說,他們這裏有位女客人,病得很重,可是長得卻如同天仙一樣,老奴立刻就猜到他說的可能就是小姐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好在蒼天有眼,總算讓老奴找到小姐了,太夫人若是知道,也必定歡喜得很……。”說着說着,他自己也似歡喜得流下淚來。

沈璧君更是歡喜得連話都已說不出來。

李惜時唇角彎起,卻是帶着淺淺的嘲諷。

沈義望着沈璧君,只覺自己的後背已被兩人看得發涼,勉強笑道:“老奴巳為小姐備好了車馬,請小姐快回吧。”

李惜時走過去,拍拍沈義的肩,“你要帶她去見小公子?”

沈璧君大驚,瞪着李惜時,“李公子怎說這樣的話……”話未說完,卻見沈義額上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臉色已有些發白。

“老奴在沈家莊侍候太夫人已有四十多年了,公子……”

蕭十一郎突然一把将他從地上揪了起來,左右開弓,正正反反給了他十幾個耳光。沈義滿嘴牙都被打落,連叫都叫不出。

沈璧君大驚道:“你這是幹什麽?他的确是我們家的人,你為什麽要如此對他?”

蕭十一郎提起沈義從窗口丢了出去,“回去告訴要你來的人,叫他要來就自己來,我等着他!”

沈璧君臉上陣陣青白,已是氣極,卻仍是忍耐着道,“沈義在我們家工作了四十多年,始終忠心耿耿,你難道認為他也是別人派來害我的嗎?”又望向李惜時,“李公子為何不說話?你也是認得沈義的。”

李惜時淡淡道:“我聽他滿口胡言,為什麽要為他說話?”

“胡言?我奶奶讓我回家,怎是胡言?”李惜時和蕭十一郎看着她的眼神充滿了憐憫,沈璧君的心裏一陣不安。

李惜時嘆息道:“沈家已被滅門,他接你,又能去哪裏……”

沈璧君呆呆地望着李惜時,半晌才緩緩道,“你在……說什麽?”忽又大喊,“我不信!你說的我一個字也不信!”

蕭十一郎皺眉,他實在不知道此時應該對她說什麽,也許什麽也不說才是最好的。

李惜時也不再說話了。

沈璧君捶着床大喊:“來人!來人!店家!店小二!來個人!”

一個店小二匆匆趕過來,躬着腰陪笑着說:“姑娘有什麽吩咐?”

“你說!沈家還好好的!對不對?”

店小二莫名地抓了抓頭,“姑娘說的可是大明湖畔的沈家莊?”

“是!是!”

“莫非姑娘與沈家莊有舊?沈家莊現在已被燒成了一片平地,莊子裏的人有的死、有的傷、有的走得不知去向,現在連一個留下來的都沒有。”店小二嘆息着。

“你胡說!胡說!你和他們串通好了來騙我!你們都不是好人!”沈璧君伏在床上大哭起來。

店小二搖了搖頭,喃喃道:“姑娘若不相信,我也沒法子……”

沈璧君哭了許久,才起來擦了淚水,“你去雇輛車,我現在就要去沈家莊!”

李惜時皺眉,“連夫人,現在不是去那裏的時候,你的傷還沒全好,現下去了又有什麽用?不如等連兄來了……”

“住口!你為什麽要攔着我!你憑什麽不許我回家!”沈璧君瞪着他,激動極了。

“連夫人……”

“小二,去雇車!我要回去!我一點都不相信!”

店小二為難地看着蕭十一郎與李惜時。

蕭十一郎嘆息,“你本不該告訴她的。”

李惜時無所謂地笑笑,“可她總會知道的。早與晚并沒有什麽區別。小二,去雇輛車。”

店小二松了口氣,急急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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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迷霧,籠罩着大明湖。大明湖的秋色永遠是那麽美,無論是在白天,還是在晚上,尤其是有霧的時候,美得就像是孩子們夢中的圖畫。

古老的、巨大的、美麗的,仿佛永遠不會毀滅的沈家莊,就在這大明湖畔。但現在竟已真的變成了瓦礫!只見一片斷壁殘垣,煙熏火燎的痕跡。

沈璧君覺得自己忽然變得就像這煙、這霧,輕飄飄的,全沒有依靠,仿佛随時都可能在風中消失。好一會,她忽地沖過去,腿傷未好的她倒下。手小心翼翼地撫上那堆瓦礫,眼淚忽地就湧出來了。

李惜時看着沈家莊的樣子,忽然,就想起了記憶裏那火光沖天的畫面。家沒了,那種感覺……

突然有兩人走了過來,一高一矮,—壯—瘦。

一人又低低咳嗽了兩聲,緩緩道:“瞧姑娘在此憑吊,莫非是和‘金針沈家’有什麽關系?”

沈璧君好似沒有聽到一般,只是呆呆地坐在那裏,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姑娘可是連夫人?”

李惜時道:“兩位是什麽人?怎會在此?”

矮小的一個道:“在下雷滿堂,是太湖來的。”

高大的一人接道:“在下姓龍名光,草字一閃。閣下又是何人?”

李惜時道:“在下是連公子的朋友。”

龍一閃嘆了口氣,道:“在下等本是專程趕來給大夫人拜壽的,卻不料……竟來遲了一步。”

沈璧君一震,目光終于有了焦聚,希冀地看着他,“我、我那祖母……”

龍一閃緩緩搖了搖頭,嘆道:“除了‘魯東四義’的沈二俠和沈四俠兩位重傷的,就再也沒有別人了。”

沈璧君只覺再也堅持不住了,臉色白得可怕。

龍一閃道:“二俠沈天菊與四俠沈天竹就在那邊船上,夫人何妨也到那邊船上去歇着,再從長計議。”

湖岸邊,果然可以隐約望見—艘船影。

沈璧君瞧着遠方,緩緩點了點頭。

蕭十一郎冷冷道:“連夫人經歷了這麽多,不想還是和從前一樣。”

沈璧君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但看向兩個的眼光分明多的絲懷疑。

龍一閃淡淡一笑,道:“夫人身遭慘變,小心謹慎些,也本是應該的,何況,夫人從來就不認得我兄弟倆。”這幾句話說雖客氣,話中卻有刺。

沈璧君紅着臉,嘆道:“我……我絕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不知道沈二俠和沈四俠的傷重不重?是否可以說話?”

龍一閃嘆道:“沈四俠兩天來一直未曾合過眼,也一直未曾閉過眼,他嘴裏一直翻來覆去地念着一個人的名字。”

不待沈璧君問,李惜時便道:“可是說蕭十一郎?”

龍一閃神色微變,“這位公子也知道?”

李惜時已笑起來,“自然,江湖中有些人,做下了‘某些’事情後,總是喜歡推到蕭十一郎身上的。他身上已不知背了有多少,現下,再多一條自然也是可以的。”

“你究竟是什麽人?莫非你就是蕭十一郎?”

李惜時忍不住笑了起來,“今天真真是有意思。”

沈璧君紅着眼急急問道:“兇手是蕭十一郎?”

“是。”

沈璧君咬着牙,一字字緩緩道:“蕭十一郎,我絕不會放過你……”

蕭十一郎哈哈大笑起來。

龍一閃道:“你是什麽人?笑什麽?”

蕭十一郎冷哼:“我覺得可笑便笑了,關你什麽事?”

突聽一人嘶聲叫道,“我認得你……我認得你……”竟是被人從船上擡下來的沈天菊。他掙紮着坐起來,眼睛裏充滿驚怖欲絕之色,就仿佛忽然見到了個吃人的厲鬼一樣。顫抖着伸出手,指着蕭十一郎道,“他就是兇手!他就是蕭十一郎!”

沈璧君不可置信地看着蕭十一郎,喃喃道:“蕭十一郎?不,我知道他絕不是蕭十一郎。蕭十一朗橫行江湖,作惡多端,但我知道……你絕不是壞人。”

沈天菊怨毒地看着蕭十一郎,“不!他就是蕭十一郎!就是他!我怎麽可能記錯!”

沈璧君癡癡地看着蕭十一郎:“你……你真的是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冷冷道:“不錯,我就是蕭十一郎!”

沈璧君只覺全身冰冷,“你就是……殺人兇手!”

蕭十一郎沉默了很久,緩緩道:“我當然也殺過人,可是我并沒有……”

沈璧君恨恨地瞪着他,竟沖過去拔出他腰間的刀,就要刺下去。

李惜時劈手擋下,“連夫人!他不是兇手!”

沈天菊恨恨道:“我身上這一刀就是被他砍的,沈太夫人也死在他手上,他怎麽不是兇手!”

蕭十一郎絲毫不理會,只是靜靜地看着沈璧君。他眼中并沒有憤怒之意,卻充滿了悲傷,充滿了痛苦。

雷滿堂大喝一聲,道:“你幫蕭十一郎,肯定也不是什麽好人!”喝聲中,他已沖了過來,雷公鑿直打李惜時胸肋。

李惜時來不及拔劍,被逼得退開幾步,暗道不好,拔劍迎上雷滿堂。

卻不想那邊沈璧君竟再度一刀刺向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仍是靜靜地看着她,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整個人似已全都麻木。刀刺進胸膛,他還是沒有反應。

沈璧君怔住,這一刀竟然這樣容易,一時間,她不知所措了。

李惜時平平的劍招一瞬間竟帶上淩厲的殺氣,直剌向雷滿堂的破綻之處,直逼得雷滿堂退後好幾步,幾朵銀花閃過,雷滿堂的手腕處一片殷紅,手中的雷公鑿當地掉在的地上。半晌,都再沒有反應,他竟已被這一劍驚得呆滞。

那受着重傷的沈天菊此刻竟已抽出一把軟劍,身子淩空躍出,一劍向蕭十一郎頭頂劈下。

而沈天竹不知何時竟也來了,對着蕭十一郎發出一把暗器。

龍一閃也正抄起他最得意的兵器攻向了蕭十一郎。

李惜時連忙執劍上前。

沈璧君驚呆了,她本就不笨,此時自然明白,事情不對。咬咬牙,反手一刀,迎向沈天菊的刀。

蕭十一郎的眼亮了亮,右手突然閃電般伸出,生生折斷了沈天菊的手腕。左手抓住龍一閃的長槍,使力将龍一閃帶到背後,去擋暗器。沈天竹大駭,無暇再變招,蕭十一郎将手中的長槍剌入他的下腹。

解決這樣三個人,他竟只用了一瞬間!甚至連腳步都未移動過。

但他此刻卻有些撐不住了。沈璧君的那一刀畢竟是真的刺在他身上的。他方才能憑着一口怨氣支持着,現在對手解決了,他幾乎立刻就要倒下去。

就在這時,只聽一人大笑道:“好功夫,果然好功夫,若能再接我一招,我也服了你!”竟像是雷滿堂的聲音。

三人齊齊望過去。

雷滿堂果然正飛奔過來。

蕭十一郎拿過沈璧君手中的刀全力刺過去。

雷滿堂竟似在情急拼命,居然不避不閃,那柄刀刺入他的前胸,直沒至柄,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連慘呼都未發出,還是張牙舞爪地撲向蕭十一郎。

李惜時一劍刺向雷滿堂的身後,只見雷滿堂立刻倒了下去,身後出來一個錦衣玉冠的人,白淨的臉上帶着甜甜的笑,正是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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