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八
蕭十一郎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又是你,果然又是你!”
“不錯,又是我,我陰魂不散,纏定你了。”她笑盈盈走過來,輕輕撫上蕭十一郎的臉,嬌笑着道,“我一天不見你,就想得要命。叫我不見你,那怎麽行?叫我躲開你,除非殺了我。唉……殺了我也行,我死了做鬼也纏定了你這個人。”她聲音又清脆又嬌媚,說起話來簡直比唱的還好聽。
沈璧君失聲道:“你……難道你也是個女人?”
小公子笑道:“你現在才知道麽?我若是男人,又怎舍得對你邢麽狠心?只有女人才會對女人狠得下心來,這道理你都不明白?”
李惜時拉開小公子的手,不着痕跡地擋住蕭十一郎。
小公子怔了一下,咯咯地笑起來,“朋友,又見面了。”
沈璧君驚道:“你們是朋友?”
小公子道:“當然。”
李惜時挑眉,“我和你是朋友?我怎麽不知道?”
小公子偏頭,“唉呀,說起來,你為什麽一直不同意與我做朋友呢?難道你一早就知道有這一天麽?”
李惜時淺笑不語。
“我可是十分欣賞你的。今日,你讓我帶走他們,我便再也不找你麻煩如何?”
李惜時搖了搖頭,“這可不行。”
“我倒是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與蕭十一郎成了朋友。”小公子轉了轉眼珠,“其實,我只要沈璧君就可以。她看起來并不像個沒良心的女人,但是,你們救了她好幾次,她卻不相信你們。看看,她都做了什麽?你把她交給我,并不算過分的。”
李惜時道:“我和連城璧是朋友,你不知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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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一般,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遍,“你這樣有意思的人,我以前竟不知道。”
“我不是江湖中人,你自然不知道。”李惜時溫和地笑着,手中的劍卻指向了小公子。
小公子嘆息,“今日想來是沒法子了。不過,李惜時,你也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下次見面的時候,你一定會願意與我好好談談的。”
李惜時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靜靜地看着小公子,卻沒有把劍收起來的意思。
小公子又嘆了口氣,“你這人……罷罷罷,我這就走。”說完,竟真地轉身離開。
直到小公子的身影隐進霧中,李惜時才把劍收回鞘中。面無表情地回轉身,扶着蕭十一郎坐好,自懷中拿出一個盒子,打開,竟全是長長短短的銀針。動作迅速地紮下幾針,才舒了口氣,也不看沈璧君,只淡淡道:“連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我家就在附近,不妨先去我家中好好休息一番,我自會遣人去通知連兄。”
沈璧君點點頭。
李惜時小心地将已經昏迷的蕭十一郎抱起來,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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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十一郎感覺有很久沒有睡得這麽好過,身上很溫暖,身下一片柔軟,周圍很安靜,空氣裏有着淡淡的木葉清香,舒适得讓他不願醒來。
聽到有輕輕的模糊說話聲傳來,蕭十一郎終于睜開眼。入目的是煙青色的帳頂,偏過頭,看見的是一間十分簡潔大方的房間。各種家具看得出來質地很好,但卻并不是那種精致的類型,房間裏裝飾的東西不多,每一件卻都恰到好處,不會顯得繁雜,也不會給人缺少了什麽的感覺。這裏,明顯不是客棧。
門被推開,一個青衣的少年走了進來,手裏端着一碗藥。
蕭十一郎坐起身,胸口并沒有預想中的疼痛,只是有些悶,不禁訝然。
“少爺?您醒了?唉呀,可要小心些,您的傷可還沒好呢。”少年着急地快步走到床邊,放下藥碗,扶住蕭十一郎,“少爺起得真急,可有什麽不适?”
少爺?蕭十一郎有些怔愣,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叫自己了?“這裏是哪裏?你是誰?”
少年忙笑道:“是小的太急了些,竟忘了少爺還未見過小的呢。小的名叫泳思,現在由小的伺候少爺。”
“泳思?”
“是的,少爺有什麽吩咐?”泳思笑嘻嘻的。
“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李府,我們家少爺叫李惜時,和您是朋友。”
蕭十一郎放下心來,“他在哪裏?”
“少爺在藥房配藥呢,自您受傷回來,到現在醒,已經兩天多了,少爺可着急了。”泳思一臉認真,“唉呀,差點忘了,少爺說了,您醒了就該吃藥了。”
“嗯,拿過來吧。”
喝了藥,蕭十一郎決定下床走走。
泳思驚訝極了,急急地去攔,“少爺,您還是躺着吧,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能下床?”
“我沒事的,我要去找你們少爺,泳思,帶我去吧。”
泳思瞪大眼,一臉不安,喃喃道:“這可怎麽是好,這可怎麽是好?”
蕭十一郎笑起來,“我沒事,你們少爺不會怪你的。”
泳思只好無奈地給蕭十一郎拿了件黑色的外衫換上,帶着蕭十一郎出去。
出了房間,蕭十一郎才發現自己竟是在這間樓閣的最上層。
這間樓閣一共有三層,是這間府裏建得最高的房子,站在最高層可以看很遠,不只整個李府,甚至連沈家莊也可以看到一些。開闊的視野讓人的心情一下子就輕松了起來。
下了樓,可以發現樓閣周圍種着很多與人身高差不多的樹,一直延伸至稍遠處的池畔。純淨鮮明的綠色,在這初秋,也顯出十分生機來。
“少爺,請往這邊走,從這條小徑穿過去,就是藥房了,非常近的。哦,對了,您看那邊,那條過去是主院,從那裏過去很近。平日,我們少爺多是待在主院的。您要找他,從那裏過去就對了。還有還有,少爺您住的地方叫常棣閣,周圍的那些樹叫棣棠樹,很有意思吧……”泳思放慢腳步,一邊走一邊認真地給蕭十一郎介紹着。
蕭十一郎一時間有種自己是這裏新來的主人的感覺,想到這裏,不禁笑着搖搖頭。
不過一會,一間不大的屋子便出現在眼前,蕭十一郎回想剛剛在樓上看到的情形,發現這小屋就在棠棣閣的背面,其實,他若用輕功,就能繞過那些擋住路的樹,只怕可以更快些過來。
泳思輕快地上前去敲門,“少爺,泳思帶蕭少爺過來了。”
李惜時打開門,看着蕭十一郎笑道:“想不到你已醒了,我還以為,你會再睡上些時候呢。”
“李公子,多謝。”
“我們不是朋友嗎?我倒是不知道,蕭十一郎是個這樣客氣的人。”
“唉,我也沒想到,惜時你竟然讓我這個受傷的人,就這樣站在門口說話。”
李惜時笑着請蕭十一郎進去。“感覺恢複得怎麽樣?”
蕭十一郎點着頭,“很好。”四下看看,這裏布置得十分簡潔,除了釘在牆上的用來擺瓶瓶罐罐的一排架子,窗邊的一張卧蹋,廳正中的一張桌子,這屋裏竟就只剩下各式各樣的藥材。蕭十一郎有些驚訝,忍不住問道:“你是個大夫?”
“不,我是個商人。”說着這句話的李惜時,一襲翩翩的白色儒衫,臉上是溫和恬淡的笑容,滿身淺淺的藥香。這樣的人,說是書生、隐士、醫者都可以,但他卻自稱是個商人。
蕭十一郎迷惑了,雖然承認這個人是朋友,欣賞這個人,但卻看不懂這個人。像李惜時這樣的翩翩公子,他見過很多很多,在他看來,最好的也不過就是連城璧了。但李惜時卻一次又一次地出乎他的意料。看來,第一次見面時的感覺沒有錯,這個人,果然非常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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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惜時又給蕭十一郎把了脈,重新開了藥方,給傷處換過藥,剛坐下來歇了會。
門口來了個藍衣的童子,那童子大大的眼睛,十分靈動的樣子,他站在門口,笑嘻嘻地敲了敲開着的門,“李少爺,先生讓湛露過來請您和您的朋友。”
李惜時挑眉,“湛露,進來吧。先生難道要請我們去喝酒?我這位朋友現在可受着傷呢。”
湛露連忙擺手,“怎麽會怎麽會,先生今天已經喝過酒了。只是想請您二位過去見一見,說說話。”邊說邊好奇地偷看蕭十一郎。
李惜時瞪了湛露一眼,有些無奈地對蕭十一郎道:“蕭大哥不要介意,我這位先生和他這童子就是這樣,唐突了些,但并沒有惡意的。”
蕭十一郎哈哈一笑,“什麽唐突,一同喝酒可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認識。”
李惜時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笑容發苦,這兩個喜歡喝酒的湊到一塊,自己可是要頭疼了。
兩人跟着湛露去了傅先生住的園子,一進園子,就聞到一陣淡淡的酒味。
李惜時皺眉,加快了步子,果然,水邊的涼亭裏,傅先生正一個人自得其樂地喝着酒,間或還念上兩句喜歡的詩詞,撫一段曲,很是自在。
“先生今天的酒不是已經喝過了?”
傅先生一口酒嗆住,咳了好一會,才停下來。“惜時,怎麽突然過來了?”
“看來先生的記性不太好呢,不是先生讓湛露去請我們的嗎?”
傅先生立刻恢複平日的名士風度,“讓公子見笑了。”
蕭十一郎果真大笑兩聲,“先生不必如此,我可不是什麽公子,那些虛禮我不懂,喝酒什麽的,我或可相陪。”
傅先生眼睛一亮,“好!好!”在李惜時的瞪視下,讪讪道,“這個……你現在有傷,還是等傷好了再來與我喝酒吧。”
“是。”
“他雖不能喝酒,說說話還是可以的吧?惜時,朋友來了,你不喝幾杯?”
對這個先生偶爾的小孩子性格,李惜時只得嘆息,“先生……”
這個下午過得十分愉快。
秋日的豔陽,和着丹桂的的甜香,在清風裏似釀成了醉人的酒。亭中三人都是閑适之極的樣子,神情微醺。
蕭十一郎有些恍然,有多久沒有這樣平靜輕松?以後很多年,這天的情景在他腦中依然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