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十四

李惜時失眠了。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個時辰也睡不着後,他嘆息着起來。

他不是沒失眠過,曾經,有多少個黑夜,他被病痛折磨得睡不着,有時候,甚至喝下師傅給他特別熬制的安神助眠藥也睡不着。但自他的病沒那麽嚴重後,他再也沒有失眠過。

今夜,竟然例外了。

他披了件外衫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正要喝,卻忽然聽到了一陣模糊的歌聲,蒼涼而又悲壯。

李惜時知道是誰在唱歌,除了蕭十一郎,還有誰會在這樣的夜裏唱這樣的歌?不自覺一口飲盡杯中的茶水,朝着歌聲的方向走去。

蕭十一郎此時正在棠棣閣的頂上。他看着墨藍夜空裏的彎月繁星,低低地唱着歌,神情說不出的蕭索。

李惜時縱身上來,卻停在離他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靜靜地凝視着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一直到把歌唱完,才看向李惜時,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你來了。”

李惜時怔住,仍然沒有說話。夜風吹亂他披散的長發,看不清他的神情。好一會,他才走到蕭十一郎身邊坐下,輕聲道:“這麽晚,怎麽沒睡?”

“白天睡多了,晚上便睡不着了。”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李惜時忽然說:“他們明天就走。”

蕭十一郎僵了一下,苦笑道:“該走的,遲早總是要走的。”

李惜時點點頭,“确實。”

“你怎麽不睡覺?你的臉色不太好,該好好休息。”蕭十一郎說着,把李惜時随意披着的衣衫扯緊了些,他從未如此直接地關心過一個人,但對着李惜時,卻不自覺就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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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李惜時怔怔然地抓着衣領,卻并沒有回去的意思。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你可以再唱唱剛才的歌嗎?”

蕭十一郎愣了愣,“你真的要聽?”

“嗯。”

蕭十一郎真的又唱了起來。

“暮春三月,羊歡草長,天寒地凍,問誰飼狼?人心憐羊,狼心獨怆,天心難測,世情如霜……”

李惜時聽着聽着,神情竟與他一樣的蕭索。

蕭十一郎唱完,“你聽過這首歌?”

李惜時笑笑,“不,我只是聽說過。”

蕭十郎驚訝道:“有人同你說起過這首歌?”

“嗯。世人只知道可憐羊,同情羊,絕少會有人知道狼的痛苦,狼的寂寞。世人只看到狼在吃羊時的殘忍,卻看不到它忍着孤獨和饑餓在冰天雪地中流浪的情況。羊餓了該吃草,狼餓了呢?難道就該餓死嗎?”李惜時輕輕地說完,又加了一句,“這首歌……很适合你。”

蕭十一郎注視着李惜時,喃喃道:“你真的懂。”說着,笑了。

李惜時站起身,搖搖頭,“這只是別人說給我聽的而已。我不是狼,我不懂。好了,我該回去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清輝灑滿他潔白的衣衫,映在他清澈的眼底,卻顯出與平日不同的清冷來。那單薄的身影,竟有種說不出的寂寞。

蕭十一郎錯愕地看着李惜時離去的身影,很久,才喃喃道:“該走的,遲早總是要走的,我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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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的門口,一輛華美的馬車停着,沈璧君已在車裏了。

連城璧與李惜時正站着閑話道別。

“路上不要趕,令夫人受不得颠簸,連兄小心些。”

“惜時還是如此細心,我會注意的。明年春天大約就可以請你去吃孩子的滿月酒了,到時可一定要來。”

“有空我一定去。”

連城璧無奈,“就知道是這一句,三年前請你去吃我的喜酒時,你也是這樣答。”

李惜時輕笑不語。

“罷了,天色不早,我也該起程了。告辭。”說着一躍上馬,揚鞭而去。車夫也趕着馬車跟上去。

“一路順風……”李惜時揮揮衣袖,聲音飄散在風中。“咳咳……”

誠叔急道:“少爺?風大,您快回屋休息吧。”

“我沒事,昨天沒睡好而已。”李惜時笑笑,臉色卻愈加蒼白,“好了,都回吧。”

“是,少爺。”

李惜時走了沒兩步卻忽然就倒了下去,衆人只覺一個黑影閃過,便看見李惜時落進蕭十一郎懷裏。

“蕭少爺?”誠叔驚訝了一下,便急急道,“方思泳思!還不快去請大夫!”

李惜時卻已轉醒,臉色卻仍然慘白,“不必……我沒什麽事。”

誠叔這才長舒了口氣,“少爺,您可是吓壞我了。昨兒那些話我再也不說了,您好好休息,再這樣,再這樣……”

“好。”李惜時抿了抿唇,嘆息道,“蕭大哥,可否送我去藥房?”

蕭十一郎點點頭,打橫抱起李惜時躍上房檐,傾刻間已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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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十一郎看着李惜時迅速地抓着藥,熟練地加水放到爐上,又去架子上拿了兩個瓷瓶,各倒了幾粒藥丸出來吞下,心內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你常常如此?”

李惜時苦笑道:“是,自小便是如此,但現在好多了。”

“難怪你醫術好,原來是久病良醫。”

“嗯。我師父醫術很厲害。”李惜時頓了頓,又道,“你剛剛,是要走嗎?”

“是。”

“因為她走了?”李惜時突然生出些火氣來。

蕭十一郎皺眉,“惜時,不是這樣……”

李惜時瞪他一眼,正待要說什麽,又咳了起來,連忙用衣袖去掩。雪白的衣袖上染上鮮豔的紅,格外刺眼。

蕭十一郎大驚,“這是怎麽了?”

李惜時坐了好一會,才搖搖頭,“無事,醫者難自醫罷了。不過是老毛病而已。”

“可要我做什麽?”

李惜時指了幾個瓶子,讓他拿過來,又讓他去把外面的藥煎好拿進來。倒了幾粒藥丸進藥湯中,等了片刻,才端起來慢慢地喝下。喝過藥,臉色才好了些。“好了,我沒事了。你要走便走罷。”

“為什麽?”蕭十一郎卻坐了下來。

“嗯?”李惜時不明白,這個問題又是什麽?

“你這兩天很奇怪,為什麽?是因為玩偶山莊的事情嗎?”

“……是。對不起。”李惜時苦笑着揉了揉額角,果然,太焦燥了麽?

“何必說對不起?等你好了,陪我喝酒就行。”蕭十一郎心笑,暗道:還以為他完全不受影響,原來,只是當時表面平靜而已。

“果然,跟先生一樣是個酒鬼!”李惜時一臉嫌棄,彎彎的嘴角卻顯出他的心情好了許多。

“你不是也很能喝?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可是一起喝到老板打烊……”

李惜時靠在桌上,手臂支着頭笑看着他,竟漸漸合上眼睡去。

方思和泳思走了進來,對蕭十一郎一禮。泳思道:“蕭少爺不知道,少爺他喝過藥就會睡上整整一天呢。”說完,和方思一起去扶李惜時。

“你們這是?”

泳思和蕭十一郎相處過幾日,知道他不是個難說話的人,便笑道:“唉呀,我們真笨,可否請蕭少爺幫個忙?我們兩個力氣太小,只怕送少爺回房有些艱難。可否勞煩蕭少爺送少爺回房休息?”

蕭十一郎立即同意了,輕輕松松便抱起了李惜時,往主院那邊去了。隐隐聽到後面傳來陣陣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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