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二十三

連城璧低頭看着手中一截雪白的衣袖,面無表情。忽然,他看到了一雙黑色的鞋,往上,是一身黑衣,再往上,是一雙大大亮亮的黑眼睛。

蕭十一郎沒有去追李惜時,卻來找連城璧了。

連城璧看到蕭十一郎,突然就笑了,卻分明帶着苦澀。

“為什麽和他吵?”

連城璧哈哈大笑起來,眼中卻滿是不甘,“蕭十一郎,為什麽?你又是以什麽身份來問這個為什麽?”

蕭十一郎皺眉,“……我是他哥哥。”

連城璧一臉譏诮,“哦?哥哥要問這種問題,也該是去找弟弟。更何況,我怎麽沒聽別人說過你是他哥哥?大盜蕭十一郎的弟弟?你還真敢給他找麻煩啊。”

蕭十一郎臉色變了,冷冷地看着連城璧,“小公子是你派去的?”

連城璧也冷下臉,“好哇,兄弟兩個都是想問我這個?不過我很好奇,你是怎麽猜到的?”

“他不會突然要來找你,而我也看出來,他對小公子好像很在意。”

連城璧看着蕭十一郎腰間的刀,臉上露出一種很奇怪的,像是了然、嫉妒的表情,但只一瞬間,便是一片冷漠,“不,他在意的,永遠只有你。”

蕭十一郎眼前忽然浮現出李惜時凝視着自己的神情,那麽專注,像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已在這裏。

“蕭十一郎,你真讓我讨厭。”說完,拂袖回屋內去了。

蕭十一郎是走着回去的,一路上,都是仆人們的竊竊私語,都在議論着方才連城璧和李惜時吵架的事情——

“……那位和氣的李公子竟然和莊主吵架了!真真是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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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位竟也是會吵架的……不知是為了什麽……”

蕭十一郎想着連城璧的話,有種感覺,這事與自己有關,但李惜時之前便不說,現下大約還是不會說出來,但為什麽,連城璧氣成那樣也不願開口?而究竟是什麽事,竟讓李惜時這麽不給連城璧面子,吵得屋外遠處的仆人都聽到了。

不知不覺,蕭十一郎已走到李惜時的房間門口。微微嘆息,正要敲門,門卻已開了,一個身影沖出來,正撞進蕭十一郎懷裏,蕭十一郎連忙出手扶住。

李惜時撫着撞疼的額頭,迷惑地擡頭,見是蕭十一郎,松了口氣。“蕭大哥有事?”

蕭十一郎壓下心頭的煩亂,“是有些事想問問你。不過,你現在要出去?”兩人竟都沒發現,此刻兩人的距離多麽地近。

“不,我沒事。蕭大哥,快進來吧。”李惜時退開,先走進屋內。

蕭十一郎看着空空的手臂,心中一陣失落。

李惜時倒了杯茶遞給他,“喝杯茶吧。”

蕭十一郎随手接過,入口卻愣住。

“怎麽了?”

蕭十一郎搖了搖頭,“沒什麽,只是這茶,是你常喝的吧?”他房中的茶雖好,卻明顯和這不是同一種。

李惜時臉上的笑淡下去,“嗯,我體質的原因,很多茶不适合喝。”

“連城璧确實是你的朋友,這些他都記得。”

“嗯。”

“可你們今天卻吵架了。因為我嗎?”

李惜時聞言立刻擡起頭,要辯駁的話,在望進蕭十一郎沉靜的眼中時,怎麽也說不出來。

蕭十一郎揉了揉李惜時的頭,嘆道:“小十二,為什麽你不肯告訴我?”

李惜時僵住,半晌,合上眼深吸一口氣苦笑,再說話卻已帶上輕微的鼻音,“果然,想瞞住你,大約是最艱難的事情了罷。”

“小十二……”

李惜時冷下臉,嗤笑道:“請記住,我是李惜時,這世間,早就沒了小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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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談話,在那一句話之後,便結束了。李惜時沒有任何解釋,甚至可以說已經無視了蕭十一郎的存在。而最讓人驚訝的是,李惜時和連城璧的相處也一如從前,好像那天的争吵只是衆人的幻覺。

但蕭十一郎分明感覺得到連城璧的漠然,李惜時的冷淡。

蕭十一郎坐在房頂上,卻并不是一如既往地望着天空,而是看着下面,對面那裏,正是李惜時的房間。這幾日,李惜時常常外出,很晚才回來,也不知去了哪裏,有時回來還換了衣裳。

看到那個透着疲憊的身影出現在院內,蕭十一郎迅速過去。“惜時,等等。”

李惜時停下腳步,揉了揉額角,“什麽事?”

蕭十一郎打量了他一番,今日又換衣服了,雖然都是白衣,但這件并不是早上的那件。“你的衣裳……”

未出口的話被一個少年打斷,“李公子!請留步!”那少年急急跑過來,喘了會氣,才遞過一個荷包,“李公子,您把這個忘了。莊主讓小的送過來。”

李惜時難得地露出一個笑容,“謝謝你。”

少年連連擺手,便告辭離開。

蕭十一郎皺眉,“你一直都在連城璧那裏?”

李惜時別過頭去,咬唇并不回答。

蕭十一郎抓住他的胳膊,“你們到底在做什麽?你每天把自己累成這樣,還有,衣裳又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要換?小十二,為什麽不告訴我……”

李惜時揚起頭,一字一字道:“沐浴完,自是要換衣裳的。每天很累又怎麽樣?我說過了,不要叫我小十二,小十二早就死了!”

蕭十一郎不知所措了,“我……我……”

李惜時甩開他的手,掉頭就走。

蕭十一郎抓住他的肩,緊緊抱進懷裏,“好,叫你什以都好。你不要難過……”

李惜時使勁推開他,自嘲地笑着,眼中卻已蒙上霧氣,“要怎樣你才會明白,我不是你弟弟!從來就不是!”

蕭十一郎嘆氣,“為什麽你總是要否認?我已經知道了,而且,棠棣閣……”

“哈,夠了!棠棣閣?那是誠叔建的,你跟他做兄弟去吧!”

“你這說的什麽話!小十二……”

李惜時扯着他的衣領,直接用吻封住下面的話。

蕭十一郎的速度向來是快的,但此時他本無防備,沒有躲避,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在眼前放大,那眼中鮮明的火焰讓他迷惑了,直至唇上傳來微冷卻柔軟的觸感。

李惜時被推倒在地上,卻滿不在乎地笑着,“這樣,你還認為,我們是兄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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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十一郎不明白,那天,只是想問問李惜時在忙些什麽,為什麽最後卻會發生那樣的事情?究竟是哪裏出了錯?為什麽他不肯承認他是小十二呢?那時他舉動雖荒唐,但眼中分明有着濃濃的痛楚。發生了什麽事?

此時,他已離開了無垢山莊。他不知再怎樣面對李惜時,便選擇了離開。一個人上路,竟有些不習慣了。

找了家酒館,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對着門口。喝了幾杯,忽然想起,第一次和李惜時見面時,也是坐在這樣的位置。那時,他正幫風四娘偷完刀,于是找了家酒館喝酒。走進一人,白衣秀顏,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那人不經意間瞥向自己,平靜的眼中染上喜色。于是,那時的自己便邀他同飲了。

神思迷茫間,門口進來一人,一切似乎重演。蕭十一郎暗笑自己醉了,那人此時怎麽會來?手中的酒壇卻不見,擡頭看去,李惜時正抱着酒壇灌着。“惜時?”

李惜時放下酒壇,“你是白癡嗎?醉成這樣!你知不知道現在……”話到這裏頓住,他苦笑着坐下。

蕭十一郎輕笑着伏在桌上,“我沒事……”

酒館內突然空了,連老板也不知去了哪裏,只有兩人還坐着。

李惜時嘆息,這些人,來得還真快。

自逍遙侯死後,江湖中便不停地在死人。死的人多了,自然要找人來擔着殺人的罪名。蕭十一郎也殺過人,但也絕對沒有殺過那麽多人,但這污水被潑到他身上,他也只能接着,以前背的這些罪名,難道還少麽?有誰會相信他呢?所以,人們只會說,大盜蕭十一郎,果然是個無惡不作的壞蛋。這樣的壞蛋,自然是有所謂的正道人士來對付的。

而潑這污水的人,是連城璧。李惜時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本就要忍不住了,誰知,那時竟看到了小公子,逍遙侯死了,小公子聽誰的命?李惜時是個沒什麽脾氣的人,但不代表他真的不會生氣。和連城璧吵的那一架,已把他們這幾年本就不算多的交情耗完。

馬蹄聲停了。門口走進四人。

一人手持一柄青森森的長劍,臉色卻比劍還青、還冷,正是海南第一高手海靈子!

一人手中只一杆旱煙筒,土頭土腦,甚至已有些老态龍鐘的,是屠嘯天。

另兩人并未帶着兵刃。一個是先天無極門的趙無極,另一個是少年成名的厲剛。

看到這四人,李惜時的心更冷了,看來,連城璧真是不留一點情面了。

趙無極皺眉看着李惜時,“這位公子,咱們來找的是大盜蕭十一郎,與你無關,還請……”

李惜時直接拔劍,“無論各位為何而來,只要與我身邊這位有關,就與我有關。”

海靈子厲聲道:“既然如此,大家還在等什麽?快出手!”說着,他已執劍直刺向蕭十一郎。

李惜時随手一揮,格開他的劍,身子迅速擋在蕭十一郎前面。

趙無極已從腰間抽出了一柄精鋼軟劍,斜斜畫了個圓弧,不但身法手式,連氣度更是從容潇灑。

同時,屠嘯天的旱煙筒竟比他還快上幾分,對着李惜時敲過來。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蕭十一郎竟站了起來,手已扶上腰間的刀。他眼中雖還朦朦胧胧,但他的出手絕不會慢!

此時,海靈子的劍又至。

只見刀光一閃,劍、煙筒都已斷了。割鹿刀,确是一柄好刀!

四人的臉色都變了。

手中有刀的蕭十一郎本就可怕,更何況,他手中的刀是割鹿刀!這樣的利器,出手便是不同。且不說他此時尚有七分醉意。

李惜時冷冷道:“回去告訴他!若再有一次,那麽,五年前的約定,大概就是兌現的時候了!”

四人臉色更青,趙無極勉強笑道:“你在說什麽?我們不明白……”

李惜時扶住蕭十一郎,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在下送給各位的禮物,不知道可否喜歡?”說罷,理也不理他們,帶着蕭十一郎離開。

出了門,兩人走了一會便到了鬧市。

蕭十一郎才笑道:“你做了什麽?”

“你可知道為什麽小公子從不對我使毒?”

蕭十一郎哈哈大笑,“想來,你使毒更厲害?”

“不錯。”李惜時也笑了。

找了家客棧,李惜時把蕭十一郎安置好,這才松了口氣。剛才,他其實并沒有勝的把握。他劍術雖很好,但卻缺乏那種對敵的心态。哪怕,到現在這個地步也還是一樣。勝,對他來說,就意味着殺。但他,哪怕殺過人,出劍時卻總是會有猶豫,這便是他的致命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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