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夜流光相皎潔
夜夜流光相皎潔
“綜上所述,結果好一切都好。”
面對好奇的朋友們,茉麗安言簡意赅地複述了丹楓“見家長”的場景,最後用一句話作為總結:
“摩根姐姐說,丹楓他除了精神狀态不太好之外,其他都挺好的。我比他年輕很多,只要我努努力,不死在他前頭,憑本事把他熬死,我們倆應該都能平安過完這一生。”
她想了想,又笑着補充了幾句:
“芭萬希……就是我的小外甥女,這孩子比較多心,還問我丹楓轉世以後我怎麽辦?習慣了兩個人的生活,今後一個人沒問題嗎?”
“說真的,我從來沒想過這個。我愛的是今生的丹楓,當我們共同走到今生終點的時候,我的愛情就迎來了圓滿的‘完結’,他的後事不該由我來操心。說不定,來生就輪到他對我一見鐘情了呢?”
“順便一提,丹楓對此的回答是:‘來生的事情,我不好說;但如果來生的我沒有愛上你,我會說他沒品。’”
景元和白珩齊刷刷露出“好家夥兩個戀愛腦,震撼我全家一萬年”的表情,在震撼中面面相觑,一時間不知道他們倆誰更難評。
與他們的震驚相反,身處漩渦中心的丹楓本人始終安之若素,既不認為自己的發言驚世駭俗,也不覺得被朋友們聽去有什麽丢臉。
他只是一心一意滿足于此刻的時光——沙灘、海風、人潮,一切都與鱗淵境不同,一切都與茉麗安向他許諾的一模一樣。
她說過,總有一天會帶他去看不同的海,以及比海更遙遠的地方。
而他一直都記得。
因此,如今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坐在茉麗安身邊,仔細傾聽她唇間吐出的每一個音節,并在她的發言告一段落後推了推飲料杯,把情侶吸管中屬于她的那一頭轉過去。
“喝嗎?”
“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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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珩再次“嘶”地一聲縮起脖子,同時擡手捂住兩只水靈靈的大眼睛,從指縫間偷偷向外張望。
“我說,這真的,真的是我們不花錢就能看的嗎?我都感覺不好意思了,景元,要不我們還是補個票吧?比如說,今天的飲料就由我請……”
“哈哈,放心吧。這麽多年的朋友,丹楓不會收我們門票錢的。”
景元安撫似的拍了拍她肩膀,轉頭向替茉麗安整理發飾的丹楓露出苦笑,低聲自語道:
“老房子着火啊……”
“景元。”
丹楓停下手上的動作,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景元立刻原地裝傻:“丹楓哥,怎麽了?”
“別只在惹事的時候才叫哥。”
丹楓平淡的語氣裏混合着嘆息,但沒有多少怒氣,反倒夾帶着一絲微妙的揶揄意味,以及“過來人”特有的優越感。
“景元,你現在還年輕,盡可以把話說得事不關己。但是你以為,你就不會有變成‘老房子’的一天嗎?”
景元:“?”
“等一下,我才二十歲,怎麽就老……”
“好了,我們在此消磨的時間夠多了。”
丹楓沒再理會目瞪口呆的年輕人,自顧自轉頭向茉麗安道:
“安,陪我去海灘上走走吧。或者我陪你,都可以。”
“好啊,咱們走吧。”
茉麗安幹脆地站起身來,“對了,機會難得,要不要跟我一起試試沖浪?”
景元和白珩又是好一陣大眼瞪小眼,直到兩條龍逐漸消失在白花花的海浪裏,白珩才勉強回過神來,半張着嘴發出靈魂質問:
“……那個,我沒聽錯吧?飲月剛才管安安叫什麽?還有,他是不是承認他着火了??”
“是的,你沒聽錯。”
景元心平氣和地眺望着大海,年輕俊朗的面容上古井無波,神色間有一種耄耋老者般疲憊的安詳。
“我很久以前就說過,咱們這位龍尊以‘月’字為號,司掌蒼龍布雨之傳,卻偏偏給自己取了‘丹楓’這個名字,想來應該是性烈如火的脾氣。只是平日裏礙于身份,沒有機會表現罷了。”
“不過……就連我也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方面着火啊。”
想到丹楓最後那句“你以為你就不會變成老房子”,景元一時間不知道這算是詛咒還是祝福,緊張地想象了一下自己着火的模樣,不禁心有戚戚。
“說實話,這趟回去以後的場面,還有持明那頭的反應,我都不太敢想……”
“啊哈哈,可不是嗎?羅浮難得清靜幾年,這下又要熱鬧起來啰。”
白珩尴尬地假笑三聲,但這笑也不是純假笑,尴尬中還帶着一絲真誠。
“不過我覺得吧,雖說各方面都挺吓人的,但吓人歸吓人,能看到飲月這副模樣也不錯。”
景元一手撐着臉頰,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來看她:“怎麽說?”
“你想啊,以往他總是一本正經的,又莊嚴,又體面,一舉一動都像壁畫一樣漂亮,可人也像壁畫似的,好像被釘在牆上,沒法跟活人一樣真正開心起來。”
白珩雙手捧面,笑容可掬,帶着狐族姑娘特有的天真爛漫,望着朋友遠去的背影感慨道:
“他開心就好了,不是嗎?”
雖說“開心就好”,但套用一句老話來說,開心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
短暫的年假一晃而過,一行人準備返航那天,白珩将星槎停在港口,給所有人群發短信:
“家人們,該回羅浮上班了!”
……多麽可怕的一句話啊。
丹楓一想到回去還得和龍師掰頭,整個人肉眼可見地不開心;但一想到能夠掰掉龍師的頭,他又不可自制地開心起來,精神狀态突出一個反複橫跳,就像四月的天一樣喜怒無常。
令人意外的是,在所有人之中,最不想離開泰普沐恩的不是丹楓,而是應星。
“那個,請問,您是……”
茉麗安再次見到應星的時候,她幾乎認不出他來了。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你們先動身吧,不用顧慮我。我已經跟工造司請過假了,打算在這裏多留一段時間,跑幾個星球參加技術交流,之後自己搭商船回去。”
“不是,我是想說,您這造型……”
與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相比,應星現在的模樣要誇張得多。
當時他只是一根一米九的人形木炭條,現在他是一塊一米九的人形油畫板,渾身上下沾滿了不知名的、五彩斑斓的液體——或者說體|液,以及毛發和肉塊和內髒和其他什麽東西——別說分辨不出本來面貌,甚至很難看清他本來的種族,活脫脫就是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宇宙男鬼。
應星本人對此毫無所覺,只是一心一意沉浸在剝素材的喜悅裏,與沉浸在訂婚喜悅裏的丹楓不謀而合(女方家裏有姐姐做主,男方自己就是全家的主,怎麽不算訂婚呢),根本不在乎外人的眼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兩人倒真像是一對嫡親的兄弟,從B到Bking,優點和缺點可謂如出一轍。
應星執意留下,其他人也不好勉強,只能任由他繼續在素材的海洋裏遨游。
茉麗安生怕他在卧虎藏龍的泰普沐恩有個閃失,臨走前絮絮叨叨地再三叮囑,讓他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有什麽問題就找妖精騎士,或者找路過的阿爾托莉雅警官。
應星被她念叨煩了,半開玩笑地頂了一句:“瞧你這架勢,恨不得把我拴褲腰帶上,親兒子都消受不起。我是你什麽人,用得着你這樣操心?”
茉麗安絲毫不覺得冒犯,眼神像無風的湖面一樣清澄:
“你是我和丹楓最好的朋友啊,不然呢?”
應星:“……”
他沒想到茉麗安還有這一手,當場就中了“真誠”這招永恒的必殺技,一下都不知道手腳往哪裏擱,大有一種期末考試忘記帶筆、百冶大煉忘記帶錘的窘迫,隔着五顏六色的液體都能看出他面皮泛紅。
但應星一生倔強,不肯輕易服軟,一定要在兄弟面前扳回一城:
“怎麽,現在想起我是朋友了?那你怎麽不想想,你們這一年幹的都是什麽事?”
“眉來眼去的時候沒人提醒我,搞在一起的時候沒人知會我,求婚的時候倒是要找我撐場面,一個負責下訂單,一個負責對訂單指手畫腳……”
茉麗安:“那我們請你喝喜酒,你還願意來嗎?”
應星:“…………”
他将目光撇向一邊,喉嚨裏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句,聽不清是在罵人還是罵自己。
茉麗安哪裏肯放過他,不依不饒地再三催促,才從他生鏽似的嗓子眼裏逼出一個字來:
“………………來。”
茉麗安:“啊?你說什麽?”
丹楓:“應星,大聲些。茉麗安說她沒聽見。”
“來!!!”
應星自暴自棄地提高嗓門,恨不得将一字一句都鑄成鋼錠,砸在這對小人得志的狗情侶頭上:
“來啊,怎麽不來?我不僅要來,還要在酒席上痛痛快快喝個夠本,也算沒有白忙活這一趟。羅浮的龍尊大人成親,好酒總要管夠吧?”
“…………哼。”
丹楓抱着雙臂沉默不語,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眼底卻掠過一絲海風般清爽的笑意。
他不笑還好,這一笑便似道盡了萬語千言,無數個推杯換盞、談笑風生的日子從兩人間穿梭而過,于是一切盡在不言中,兩廂裏都是一片玉壺冰心,誰也用不着再跟誰較勁。
丹楓注視着摯友(在素材之海裏糊成一團的)面容,難得一次坦率地向他表露心聲:
“應星,保重。盡快回來。缺了你,這喜事便算不上完整。”
應星終于将撇開的視線轉回來,重新迎上丹楓那雙冷冰冰的綠眼睛。
他不止一次想,若不是知曉那堅冰之下封存的暖意,就丹楓這個人憎狗嫌的脾氣,他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跟他打交道的。
但是很可惜,他已經知道了。
應星知曉丹楓的本性,正如丹楓知曉他的胸襟和抱負,他們相互理解并認同對方的桀骜、自負與狷狂,并且不介意成為對方保持這份狷狂的底氣。
因此到頭來,應星還是只能帶着三分欣慰、三分笑罵,以及四分真摯的祝福,面對情場得意的好友如此回話:
“你也保重。一路順風,百年好合,別再大半夜找我喝悶酒了。”
丹楓向他點點頭,轉身跟着茉麗安走出幾步,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來。
“對了,應星,臨走前我還有一件事。關于擊雲……”
“不準再提擊雲!上次的八十一條意見我還沒改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