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叫你景叔叔?
我叫你景叔叔?
報告頁數很多,十八頁,字跡密密麻麻,從蛛絲馬跡到推論再到驗證,字裏行間充斥的都是嚴謹。
裴宋陽大略翻了遍,心裏已經信了一半,他索性直接看開頭結尾。結尾也是結論,直接篤定他是宋家私-奔失聯的大少爺的親生子,自父母雙亡後,由姨媽代為扶養,學習優良,生活困頓艱難,目前靠零碎打工維持學業。
重點是“學習優良”四個字被劃上雙重下劃線,特別醒目。
裴宋陽尴尬地趕緊翻下一張。
最後一張居然是筆記簿撕下來的紙頁,微微泛黃,手寫字體。
他只來得及看到遺囑兩字,就被景蔭伸手抽走。
“你爺爺的遺囑。”他道,“頌遠船業,聽說過嗎?”
看到裴宋陽一臉懵逼,景蔭笑了:“你還在上學,沒聽過很正常,只要知道你爺爺是船業巨頭,給你留下筆足夠你和你的後代生活一輩子的遺産就夠了。”
裴宋陽睜着雙大眼,頗為無辜地,試探問道:“有多少?”
“公司10%的股份,六處私人房産,現金……”他豎起一根手指,調笑着說,“猜猜?”
裴宋陽心想既然是巨頭,肯定不會少,于是放心大膽地猜:“一千萬?”
“一億美金。”
“……”
裴宋陽咽了口口水,深刻理解了什麽叫錢多了以後就是一個數字,他笑了起來,兩只眼睛彎彎的,撇過視線假裝看窗外風景。
“後面還有,要繼續聽嗎?”
聽出景蔭的逗弄之意,裴宋陽光抿嘴笑不說話。
談話間,他們已經到了學校大門口。
大門口烏泱泱站了一群迎接的人,裴宋陽眼尖地發現只在招生簡章上見過的海中校長竟然站在最前排,那名鑽石女性站在陰涼處,由班主任作陪,他姨半個身體露在太陽下,只看見一堆五彩斑斓的大花在不停亂晃。
好大排場。
裴宋陽咋舌,窩在後座上不停瞅景蔭。
大概知道他害怕,司機開門時,景蔭先下的車,一邊和校長主任寒暄,一邊向學校裏走。
裴宋陽看他伸手招呼他,趕緊跟在他後面,像小雞似的寸步不離。
好像人和人之間天生就有磁場,哪怕他姨和他有血緣關系,他信任的竟然是短短認識幾分鐘的景蔭。
他們走到門衛處,鑽石女才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問道:“你來做什麽?”
景蔭笑笑,沒理她,而是拉裴宋陽過來,介紹道:“你姑姑,宋止薇。”
他爸爸叫宋止汀,是同一輩分。
裴宋陽不知道要不要叫一聲姑,景蔭捕捉到他的視線,微微一笑,沒有讓他叫人,而是引着他往學校裏走。
宋止薇幾乎是同時生氣起來,怒氣沖沖地吼道:“這是我們宋家的家事,和你沒關系。”
說完,她伸手來抓裴宋陽,只是裴宋陽一閃身,讓她抓了個空。
“宋陽!”她又吼道。
裴宋陽緊接着往景蔭身後藏了藏,他叫了十幾年裴宋陽,突然給他改個姓,他不習慣。
校長主任都圍上來打圓場,七嘴八舌地說外面太熱,讓先進學校,會議室都準備好了之類的。
景蔭壓根沒想和她聊,他喚來副駕的那個中年男人,說:“陳律師,你和宋女士聊聊。”
陳律師擦擦頭上的汗,攔住宋芷薇,真個和宋止薇聊去了。那些校長主任老師們就跟沒看到似的,繼續擁着他們往學校裏走。
裴宋陽偷偷回頭看着那兩位一姨一姑,總覺得奇怪,可是他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不舍得了?”
景蔭的聲音突然響起。
裴宋陽一回頭就撞上景蔭的視線,瑩潤的黑眸像望不到底的水流,他心頭忽的一顫,不好意思地指指他姨:“那個……”
景蔭回頭看去,恍然大悟般的,讓司機請他姨進來:“還真忘了,等會兒還得請這位女士幫個忙。”
原來這麽精英的人也會忘事。
裴宋陽有點好笑。
行政辦公大樓離大門不遠,一行人進到會議室,邀座倒水又花了點時間,方才坐定。
校長他們先聊了頓學校贊助與感謝,接着又誇了頓裴宋陽,說裴宋陽自強自立,學習成績不辜負自己的努力。
裴宋陽的中考成績擦線上海中,為此多虧了他高三老師幫忙,東拼西湊起學費,他自己打工攢齊生活費,不然入學都艱難。
也不是沒想過去差一點的學校賺獎學金,只是考上後就那麽放棄多少有點不甘心。
所以校長和班主任這頓誇讓裴宋陽尴尬的差點坐不住椅子。
手指緊了緊。
景蔭握住他的手,目光定在他的臉頰上,安撫道:“小孩是很努力,以後還得各位多提點照顧。”
“應該的、應該的……”
裴宋陽頂着目光終于慢慢靜下心來,忍不住回握那只大手。
景蔭看上去養尊處優,那只手虎口和掌心一圈竟然布滿繭子。
裴宋陽不禁詫異,擡頭看去,卻正巧撞上景蔭的視線。
視線似笑非笑,讓人想起幽深的清泉,裴宋陽瞬間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躲開了。
這陣附和在裴宋陽他姨進來會議室後才平息下去。
他姨也沒見過這陣陣仗,進來後手都不知道哪裏擱。
景蔭請她就近坐下,提出自己的要求:“既然小孩兒現在認祖歸宗,留校的監護人信息得請各位幫忙做個變更。至于這位……”
裴宋陽他姨手足無措地站起來,不停地說:“要做什麽我都配合。”
景蔭笑道:“不用緊張,等會兒得請您跟我去政府部門走一趟。”
“好、好……”
景蔭吩咐完,起身,說還要帶裴宋陽去辦理相關手續,讓各位留步。
本來校長他們還想送他們到樓下,幾次三番婉拒後才放行。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裴宋陽感覺自己就跟做夢一樣。
他跟着景蔭重新上車,那位陳律師應該還在應付他的那位姑姑,坐到副駕上的是他姨,而後他們一路到相關部門變更各種信息。
有景蔭在,雖然一路綠燈,但辦完事後仍然已經日暮西山。
溫度降下來不少,曬在人身上是悶熱,而非火辣辣疼。
裴宋陽感覺自己被人擡起下巴左右端詳,聽見景蔭說:“看來真累壞了,腦袋都耷拉下來了。”
其實他很想問一句,景蔭這麽高的身價居然這麽閑?雞毛蒜皮的小事都需要自己來跑。
可他仔細一想,要不是景蔭親自來,恐怕他根本不會相信自己突然變成了巨佬家的流落子孫,也不可能接受他的監護人從他姨變成一個只認識一下午的人。
裴宋陽努力拔出自己的腦袋,視線裏景蔭模模糊糊,卻很令人安心,他不由自主地往景蔭身邊再度靠了靠。
腦袋被人揉了把,裴宋陽閉上眼睛,陷入一種非常玄妙的狀态,他感覺自己睡着了,卻又知曉周遭發生的一切事情。
他看見景蔭拿出支票,說感謝他姨照顧他五年,一筆錢不成敬意,看見他姨雙手伸出,恨不得立即将支票攥緊手裏,嘴裏連聲感謝。
可是鏡頭一轉,他看見景蔭嗤笑,支票被撕成一條一條,被空調風吹得簌簌直響,醇厚低沉的嗓音說:“可是你虐待小孩兒,不積陰德,這筆錢你注定拿不到了。”
他看見他姨呼吸急促到像要厥過去,肥胖的身軀一抖一抖,像條巨大的蠕蟲抽動。
而後,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看不到也聽不到,暈過去一般睡着。
裴宋陽清醒過來,他們已經回到了學校。
外面的路燈昏黃,他姨不見蹤影,車廂裏只有司機、景蔭和他,他身上蓋着景蔭的西裝外套,暖暖的,睡得很舒服。
仿佛知道他尋找什麽,景蔭笑道:“她已經回去了,以後你不用再怕她了。”
裴宋陽被人看穿心思,不太好意思地小聲道:“也沒那麽怕。”
“不怕就不至于想要翻牆逃跑,你說呢?”
裴宋陽講不清自己對他姨一家人的感情。
父母去世後,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照顧不了自己,姥姥姥爺都已經去世,最後皮球踢來踢去,踢到他姨家。
他姨和姨夫雖然接納他,卻也沒把他當成一家人看。再加上他們夫妻本來關系就不好,他姨做小買賣維持生計,姨夫不思進取整天打混還喜歡賭,家裏有兩個小孩,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用完父母遺留下來的財産後,裴宋陽無師自通地學會自己打零工,賺一點花一點,和他姨家來往也不算親密。
但,在最困難的時候,确實是他姨和姨夫收留了他。
他望向景蔭,笑得虛假,說:“……主要是怕麻煩。”
景蔭單手支在車窗框上,伸手摸了摸裴宋陽的腦袋,說:“以後沒有麻煩了。”
裴宋陽感動不已,低下頭抿住嘴,而後又強撐着擡起頭,若無其事道:“我以後叫你‘景叔叔’?”
景蔭的年齡不算太大,但輩分大,變更監護人時,裴宋陽知道他是自己爺爺老友的小兒子,叫叔叔是恰當的。
只是,他不太想就這麽差輩兒,将問題抛給了景蔭。
顯然,這種小心思一眼就能看破,景蔭笑眯眯地說:“好,再叫一聲。”
“……”
裴宋陽被他逗得想笑,過了會兒,才低低地又叫了聲,“景叔叔。”
溫熱的大掌撫上他的頭頂,他又覺得叫叔叔也挺好。
海中是公辦學校,住宿費收得低,裴宋陽當時為了擺脫他姨家那個環境,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住校。
天幕籠罩,學校的住宿區一片燈火輝煌,學生的喧鬧聲遠遠傳來,提醒裴宋陽該回宿舍了。
他道:“那,景叔叔,我回去了?”
剛剛擁有家人的喜悅被沖淡,連景蔭都愣了下神,才應道:“去吧。”
裴宋陽打開車門下車,對着車窗揮手,景蔭才想起來這小孩兒還有一堆新買的衣服和手機在車上。
他指着後座上的東西,招呼裴宋陽重新開門。
大包小包囊括了裴宋陽從頭到腳的行裝,還有最新款的手機,裴宋陽抱着一堆東西更舍不得人走了。
最後是景蔭關上車門,搖下車窗說:“周五見。”
裴宋陽點點頭,一直目送景蔭的車消失在夜幕裏,才戀戀不舍地往宿舍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