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景叔叔你讓我想一想吧

景叔叔你讓我想一想吧

南區原來是農村改造城市,二十幾年下來老小區逐漸斑駁,豪車不常見,但絕不是沒有。哪知臨近過年接連出現兩輛,惹得識車之人啧啧稱奇。

有人注意到其中一輛曾經出現過雲家,頓時面面相觑:“雲老大發達了?突然冒出來這麽多富親戚?”

“發達什麽啊,還不許人家家裏出幾個有錢的?”

“啧啧啧,未必,還記得姓蔡的……”

“行了,人都搬走了,還說個屁。”

……

這一趟裴宋陽是和景蔭一起來的,直接從街頭開到雲雷家門口。

裴宋陽怕打草驚蛇,事先還和景蔭做了番讨論規劃,由他先去找雲雷,把那個人釣出來,讓景蔭收拾。

景蔭當時笑着說沒有必要這麽麻煩,他直接找人就行。可裴宋陽覺得景蔭還要處理公司的事情,又要為他的事着忙,他能自己解決,再者重量級人物都是在最後出場,萬一就是個小喽啰,景蔭身份也太掉價了。

下車前,他神神秘秘地向車裏的景蔭打了個手勢,表示他出發去了,逗的景蔭笑不可遏。

到雲家,裴宋陽有點受騙的感覺。

客廳當中坐着一桌人,四四方方、整整齊齊。雲爸面朝門,一手坐着雲姨,一手坐着雲雷說的那個人。

雲雷背對着門,臉上已經消腫。

“小陽?你不是出去玩了嗎?什麽時候回來的?”

雲叔一擡頭就能看到門,望着呆立在門口的裴宋陽詫異道。

雲雷咻地轉頭,大怒:“誰讓你回來的!”

背景夾雜着“臭小子你什麽态度!”、“別生氣別生氣,都是一家人,正好請小陽進來坐。”

裴宋陽大踏步走進去,自己搬個凳子坐到雲雷邊上。

事到如今,他只想搞明白這個人想要做什麽,至于他說的話,裴宋陽已經打定主意一個字都不信。

“你叫什麽名字?找我幹什麽?”

裴宋陽不想寒暄,單刀直入問道,言辭森冷得不像話。

雲叔和雲姨本來還想打圓場,沒想到頓時噎的面面相觑。

半晌,雲叔試探問道:“小陽,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有什麽誤會,請這位先生自己說吧。”

裴宋陽撇着嘴,手在桌底下狠狠掐了把踩他腳的雲雷。

“咳,哥嫂,我和兩位小侄子單獨說會兒話?”

那個人彬彬有禮道。

裴宋陽和雲雷兩個人一邊腹诽着虛僞,一邊和他來到雲雷的房間。

小小卧室門一關,裴宋陽便問道:“有話快說。”

他哈哈一笑,自我介紹道:“我叫張瑜捷,瑕不掩瑜的瑜,大捷的捷。雲雷早知道了,小陽還不知道吧?這是咱們第二次見面。”

裴宋陽哼了聲,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張瑜捷斟酌了會兒時間,然後問:“你本名應該叫宋陽,對不對?還記得你有個姑姑叫宋止薇嗎?是她托我來找你的,要不然我可真不願冒這個得罪景瘋子的險。”

裴宋陽聽到景瘋子這三個字就覺得刺耳,當即毫不留情反駁道:“你呢?張老鼠?”

“你!”

張瑜捷一愣,差點不知道怎麽接話。

他抹了把小帥的臉,苦笑道:“真不愧是景蔭養出來的小孩子,一句話把人怼半死。”

裴宋陽不搭理他,一副說完了沒的拽樣。

張瑜捷繼續道:“你姑被景蔭下了死命令,高中三年不許打擾你,眼看你快高三了,她就拜托我來瞧瞧你,看你過得好不好。”

這番話真夠情深意切的,要不是知道他這些天一直威逼利誘雲雷,裴宋陽都能信了他。

“你這麽心善?”

裴宋陽揚眼看雲雷,“你這麽心善一直纏着雷子不放?”

“我不管你什麽目的,你要是敢欺負雷子我一定饒不了你!”

裴宋陽義正辭嚴,恨不得在張瑜捷腦門上貼張條。

張瑜捷低笑起來:“我怎麽會欺負他,我喜歡他還來不及。我從沒見過這麽有趣的男孩子,雷子你說是不是?”

雲雷惡心地快吐出來:“放屁、你才什麽男孩子……”

“你就是。”

“不是。”

“狡辯也是一種具體表現方式。”

張瑜捷輕而易舉地将話題轉移到雲雷身上。

裴宋陽恨得咬牙,卻又對這種詭計多端的大人毫無抵禦辦法。

他有點後悔剛才沒讓景蔭直接過來,不過也就是稍稍有點後悔而已。

一想到他現在什麽都依賴景蔭,裴宋陽頓時又支棱起來,他把話題拉了回來,說:“如果只是幫忙的話,那你可以走了,我過得很好。”

好字他加了重音,确實非常好。

張瑜捷停下與雲雷的鬥嘴,蹙着眉打量裴宋陽。他是那種邪性比較重、還喜歡偷換概念的人,裴宋陽被他看得毛毛的,不由擡了擡眉。

“你這個擡眉的動作真是得景蔭真傳,”張瑜捷冷下臉,“看的人生厭。”

“關你屁事。”

這天不僅沒辦法聊下去,還火藥味十足。

兩相對峙一兩分鐘後,張瑜捷渾身的氣勢都變了,他眯着眼看向窗外,而後一寸一寸掃過裴宋陽,語氣毒辣陰沉:“你這麽有恃無恐,所以景瘋子就在外面,我說的對嗎?”

裴宋陽咬牙:“是又怎樣?”

“難怪。”

張瑜捷冷笑,“認賊作父的勾當可算是讓你玩明白了,就是不知道你父母泉下有知會怎麽想。”

裴宋陽又氣又急,揮拳就要揍他。

他的手腕被張瑜捷抓住,反方向擰轉,頓時一聲慘叫,雲雷終于反應過來,一腳踹上張瑜捷腹部,三個人在雲雷卧室裏乒乒乓乓打起架來。

屋外雲爸雲姨傻愣片刻,趕緊要來查看,沒想到大門口突然又進來一個人。

來人輕輕敲門,一身西裝革履,大衣搭在臂彎,彬彬有禮:“這是雲雷家嗎?”

“我叫景蔭,是小陽的監護人,他說來找雲雷玩,我路過這裏,順便帶他回家。”

-

“疼……景叔叔我疼!輕點!”

車輛緩慢行駛,廂內暖意融融,裴宋陽卻龇牙咧嘴,恨不得立刻抽回手腕。

嘴角處一小片青紫紅腫,看上去楚楚可憐。

景蔭按揉他的手腕,目光輕鴻般掃過裴宋陽的嘴角傷處,随即裴宋陽就安靜下來了,垂着腦袋一動不動。

時間回到半小時前。

景蔭跟着雲爸雲姨打開門,裴宋陽和雲雷兩個吊在張瑜捷身上,一個扯腿一個扯手,愣是把人綁的動不了。

張瑜捷面子大丢,嘴裏不停罵着,好不容易才甩開兩只皮猴子。

十七八歲的少年就算安靜內斂,力氣也不小,張瑜捷這個大人竟然沒能讨得了好。

大概是這個場景過于搞笑了點,連景蔭都一時失語。

裴宋陽低着頭,眼睛不時偷瞄景蔭,一心一意等景蔭發落。

奈何到家,景蔭也沒怎麽他,一如既往的溫柔讓裴宋陽寒毛直豎,恨不得景蔭幹脆打他一頓、罵他一頓。

張曉站在門外:“我先回去了景先生。”

景蔭道:“好,預祝新年愉快。”

張曉笑笑:“也預祝您和小陽新春快樂。”

他寬慰地看了眼裴宋陽,不忘走時帶上門。

偌大的別墅就剩景蔭和裴宋陽兩個人,兩個人偏偏都沉默不語。

暖氣稍稍起來點兒後,景蔭走到暖氣片邊上,伸手烘了烘,扭頭見到裴宋陽忐忑的如只鹌鹑,失笑道:“現在心有餘悸是不是遲了點?”

心有餘悸?他并沒有害怕,只是有點後悔。

裴宋陽一步步挨到景蔭身邊:“景叔叔你是不是生氣了?”

“那我倒也沒有,”景蔭道,“我現在的心情很難描述。”

裴宋陽擡眼,表情無辜動人。

“非要形容的話,特別像自己家的小狗出去和別的狗打了一架,罵它聽不懂,不聞不問,又好像我這個主人不盡責。”

“你說,我該怎麽辦?”

景蔭解開領帶,坐上沙發。

裴宋陽一聽就知道景蔭生氣了,一起生活這麽長時間,景蔭從來沒說過這麽重的話。

他低着頭,磨蹭挨着景蔭,小聲道:“景叔叔你打我吧,這樣心裏會舒服一點。”

“打你能解決問題嗎?”

“……”

兩人僵持了會兒,景蔭好像緩過來點了,揉揉裴宋陽亂糟糟的頭發,擡起他下巴查看嘴角的傷。

路上已經用碘伏消過毒了,重其實不重,就是看着破壞心情。

裴宋陽任撥任弄。

景蔭确定之後,放開他:“按照慣例,我應該問一下,對不對?說吧,為什麽打架?”

裴宋陽緊張地吞咽口水,小巧的喉結上下滑動。

“景叔叔……”

“不能說?”

“他說你是瘋子,我氣不過……”

“還有呢?”

還有認賊作父那句,裴宋陽想起來就滿心不舒服,他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地方值得景蔭勞心勞力觊觎的,反而這一年多來,他多勞景蔭費心。

“還有……他騷擾雲雷,還恐吓他,都把雷子追躲廁所了……”

裴宋陽眼珠亂轉,絞盡腦汁地想把這段揭過去。

景蔭靜靜地聽着,挂式鐘表的響動滴滴答答,氣氛越來越壓抑。

裴宋陽編不下去了,垂頭喪氣:“他還說我認賊作父,對不起死去爸媽。”

“……”

“還有沒有?”

“沒、了。”

一聲嘆息。

“去我書房。”

景蔭緩緩道。

裴宋陽不明所以,眼巴巴地望着景蔭。

“一些事情應該讓你知道。”

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書房,裴宋陽無端恐懼,扯着景蔭的衣擺,幾番欲言又止。

他不想知道,行不行?

顯然不行。

景蔭的書房一向是他辦公重地,房間陳設端莊大氣,全部實木桌櫃,古董架是紅木的,古董裝飾擺放得滿滿。

保險櫃在書桌旁邊,景蔭取出一份文件遞給裴宋陽。

遺囑二字似曾相識。

“你仔細看一遍,裏面有些條款,我認為在當時不适宜讓你知道,關于股份的分潤,我也沒有和你講透。”

“你長了一歲,懂了不少東西,現在看理解更深刻一點。”

景蔭說道。

裴宋陽惴惴不安地讀起遺囑來:

吾兒親啓:

自你脫離家庭已十年有餘,每每想起,為父深感懊惱悔恨。

你為何如此桀骜不馴,執意要走,抛下偌大家業于老父幼妹,于心何忍?

然諸多不快,随時間流逝,老父也不願再去追究,至此油盡燈枯,老父唯餘思念吾兒。

當你三歲繞膝,學業有成,老父為你欣悅驕傲,你成家立業,賢妻相伴,老父無緣得見,只得默默慶幸祝福。

人生之路漫長,你有妻兒相伴,以你才華,老父本不應擔憂,然則你為老父骨血延續,老父怎能無有表示。

頌遠船業乃老父畢生心血,本想予你傳承,豈料天不護佑。

今老父已然看開,贈父名下股份10%、房産若幹、現金若幹,吾兒不必推辭,房産乃安身立命之所,金錢乃生計之本,吾兒可攜家眷享受使用。

吾思來想去,唯有股份方可傳承,老父贈你股份,萬望保持,待孫兒成家,亦可享受人生。

嗚呼哀哉,此時今日,老父也未能親見吾兒,實乃人生大悲之事,不禁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老父親筆

xxxx年x月xx日

遺囑不長,看來是祖父身體尚好時所寫,然而情深意切,讀完之後,裴宋陽眼淚便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雖然他沒見過這位祖父,可是冥冥中好像血緣已經架起橋梁,讓他感覺這世上某處還有一位老人默默關心他,愛護他。

景蔭輕輕擦去裴宋陽的淚水:“別哭。”

裴宋陽吸吸鼻子,低聲叫道:“景叔叔。”他倚靠進景蔭懷中,扇骨般手指輕撫後腦,萬分令人安心。

景蔭語調平緩道:“景叔叔承認自己有私心,也自認自己不是個好人,當初想要成為你的監護人,确實是看中這百分之十的股份。”

“你可能不知道這百分之十的重量級別,如果你和景叔叔成為一致行動人,那麽頌遠船業的發展規劃就由你和景叔叔來制定,它不應該像現在這樣頹勢,沒有創新,墨守成規。”

裴宋陽聽了後,心涼半截。

他傻傻擡頭看向景蔭,景蔭這番毫不隐藏的對話如毒藥、如瘟疫般令他恐懼。

景蔭捧起他的臉:“我确實耍一點手段,才成為了你的臨時監護人,只是,我自認為這一年多來的生活足夠表達我對你的喜愛與照顧。”

“這段關系到你十八歲成年就可以解除,景叔叔現在可以做出承諾‘完全由你自己決定是否支持景叔叔,叔叔絕對不會橫加幹涉。’,你能不能原諒景叔叔?”

裴宋陽腦子已經完全打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原諒然後裝作一切都沒發生,接受景蔭照顧直到成年;還是脫離景蔭,回歸宋家。

高一開學的那天,他永遠記得,景蔭不顧太陽的炎熱,走到牆根,向他張開雙臂。

那麽自然的動作是作僞嗎?是有所圖嗎?

那個沉重的春節,景蔭不顧公司的繁忙,陪伴他,逗他開心,開導他走出消沉,這種舉動也是作僞和別有所圖嗎?

他不相信,可景蔭卻親自告訴他這一切,無情地打碎了他所有的精神支柱,殘忍地切割他的感情。

他感覺自己喘不過氣,快要碎掉了,碎成一片一片,細小尖銳,根本撿不起來。

手指拂過輕吻。

景蔭呼喚的嗓音缥缈:“小陽!小陽?”

眼淚爬滿了裴宋陽的臉頰,他哀哀地叫了聲:“景叔叔……”

景蔭的表情頓時痛苦的如同被人拳擊腹部:“不能嗎?不能原諒景叔叔嗎?”

“景叔叔……”

裴宋陽一聲聲地呼喊,讓景蔭也愈發痛苦。

他說:“你點個頭或者搖個頭,讓叔叔知道怎麽做。”

可裴宋陽又是點頭,又是搖頭,他心亂如麻,怎麽可能回答得了景蔭的話呢。

“景叔叔你讓我想一想吧。”裴宋陽哭喊道。

他太難受了,除了哭泣,什麽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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