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突然,他掀翻了砂鍋

突然,他掀翻了砂鍋

早晨,景蔭沒有去晨練。

富有精英氣質的男性身高優越,倚靠在沙發上,怔愣地看向窗外,目光深邃而又悠遠,像一名遺世獨立的聖賢。

裴宋陽壓一壓帽檐,鼓足勇氣走下樓梯。

“出去玩?”

“嗯……”一瞬間,裴宋陽有些猶豫,嘴唇蠕動,到底還是解釋了句,“約了同學。”

景蔭視線落到裴宋陽身上,清淩淩的目光如寒天之水,裴宋陽頓時不自覺地淚意湧動。

他真的不愛哭,而且,哭也沒有用。

只是呆在景蔭身邊的這兩天,似乎哭這件事變得輕易而又獲得滿足。

景蔭走了過來,遮擋住身後透過窗戶的光線。

不過,并沒有走近,在安全距離之外,他輕輕嘆息:“什麽時候回來?我讓阿姨做了你愛吃的醬骨,還有其他的……”

“算了,你玩開心點,要是回來告訴景叔叔,景叔叔去接你。”

以往,裴宋陽高高興興出門,景蔭會逗逗他,蜷指刮他的臉,打趣他閑不住。可今天,景蔭擡起手,可最後還是收了回去。

裴宋陽瞥見手臂的投影,眼淚奪眶而出。

他哭了一整夜,沒有人告訴他要怎麽度過這個不堪的夜晚。可他知道他會原諒景蔭,一定會原諒景蔭,但他需要時間,至于需要多長時間,他自己都不清楚。

景蔭也知道他不會離開,他只有這裏有家。所以他不逼迫、不追問,從容優雅地收斂自己的舉動,讓每一絲細微處都牽動他的心情。

裴宋陽真是恨死這種被牽着走的感覺了,可同時他又十分怨恨為什麽景蔭不幹脆一點,強硬一點,告訴他沒有任何選擇,他就是必須呆在他的身邊,讓他免受這種煎熬。

裴宋陽忍住眼淚,低低應了一聲:“嗯。”

馬上過節,張曉放假回家。

裴宋陽不打算再坐車,他更希望自己到處走一走。約同學是借口,他根本沒有可約的人選,雲雷性格像個炮仗一樣,和他傾訴恐怕也很難理解他這種糾結的心情。至于其他人……他沒有更好的朋友了,也沒有什麽親人。

這一刻,裴宋陽真的灰心。

如果他一輩子都得面臨這種得到複又失去的痛苦,不如讓他什麽都沒有的好。

外面天寒地凍,風雪欲來。

裴宋陽一路中二地胡思亂想,一不小心走到小區最外圍的馬路上。這截路不短,走的他小腿肚子發軟,因此看到公交站臺他就進了站臺,頹喪地坐到待客凳上抱頭發呆。

公交一小時一班,搖搖晃晃的車輛緩緩駛近、暫停,在陰沉沉的天幕下像動畫片裏的場景,因此楊楓的電話響得分外沒有真實感。

裴宋陽手忙腳亂地接通電話,楊楓歡快的聲音随着熱鬧的背景一同湧進他的大腦。

“小陽你幹嘛呢?準備年貨還是貼對聯?”

要是沒有發生這種事,說不定裴宋陽現在确實在做這兩樣事情。

他不想在楊楓面前露怯,含含糊糊說:“沒有。”

大約有兩三秒時間,楊楓沒說話,輕微的呼吸聲如心跳般通過電頻傳送進裴宋陽的耳朵裏。

他莫名心虛,說:“我先挂了。”

楊楓篤定道:“你不開心。”

“……”

這世上怎麽會有洞察力這麽強的人,好像什麽事情都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裴宋陽慌慌張張直接挂斷電話,沒想到楊楓不依不饒,他的手機響個不停。

兩人就像比拼耐力似的,終于還是裴宋陽敗下陣來,楊楓在電話裏沒有多說其他的,只是指揮道:“到府前廣場來,我等你。”

有這麽句話,裴宋陽就算想逃避也逃避不了,快過年的大好日子他不能讓楊楓在那裏白白浪費時間等他。

轉乘了兩道車,裴宋陽随着人流一起湧下站臺,別別扭扭還是走到廣場标志物前。

府前廣場其實是一座古代衙門遺址建造的廣場,圍繞遺址兩邊街道是商業街,包含附街和另外一條巷子,是海城最繁華的一個地段。

裴宋陽沒等多久楊楓就到了,站在他身邊猛一拍他的肩膀,吓了裴宋陽一大跳。

他回過頭的瞬間下意識就想遮掩自己的臉,楊楓卻已經發現他哭過了,輕輕嘆氣道:“哭就哭了,擋什麽,我還能笑話你?”

裴宋陽感動的又想哭了。

“走,散散心,順便告訴我發生了什麽,我幫你參謀參謀。”

楊楓不由分說,拉着他就走。

廣場上節前氣氛濃厚,各種小攤小販都出來擺攤,對聯、打氣球、套娃娃、兒童游樂車應有盡有。

有一種車是根據搖杆操作前後滾動,人坐在中間不停搖擺的座位上,稍有不慎就會翻向後面,或者往前傾倒,重心不穩的刺激不亞于海盜船。

不知道楊楓是有意還是真的操作不加,有好幾次裴宋陽都覺得自己要後傾翻倒。

十幾分鐘過的比一個世紀還長,從車上下來後裴宋陽滿手心的汗,惹得楊楓哈哈大笑。

他牽住裴宋陽,不無得意:“心情是不是好點了?”

确實,他不自怨自艾了,反而開始不停腹诽楊楓,這家夥簡直就是個魔王,非要讓他開心才行。

裴宋陽癟癟嘴,說:“還行。”

楊楓笑個不停。

兩人逛了一大圈廣場,随後又去博物館繼續逛,從博物館出來後,已經是後晌午。楊楓體力比裴宋陽好,一點兒不見疲累,反而興致勃勃地拉着裴宋陽去附近一家不錯的日料店吃日料。

裴宋陽跟着景蔭吃過日料,不過他和景蔭口味早已同步,對這種生鮮的烹饪方式敬謝不敏,他們都更喜歡中餐,尤其是閩菜和粵菜。

看在楊楓高興的份上,裴宋陽安安靜靜地跟着他一起進到店裏。

這家店貌似走懷石料理的路子,擺盤極為精致,餐量極為稀少,一大盤子居然只有一口的量,裴宋陽陪着楊楓細細吃完,只覺得還不如讓他去肯爺爺家塞個漢堡。

“下午想去哪兒玩?”

出了日料店,裴宋陽昏昏欲睡,聽見楊楓攥着他的手問他,便迷迷糊糊說:“困。”

于是,楊楓帶着他進到一家以氛圍着稱的茶餐廳,聽着輕音樂,裴宋陽趴到在桌上,神思糊塗地一個勁兒瞧着窗外。

楊楓驀然問道:“你在等誰?”

裴宋陽沒明白,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緩慢看向他。

楊楓捏捏他的臉:“人在放松時才會表露出自己的想法,你雖然在笑,可是心裏一定是在等着一個人,也許是電話,或者……更期望他現在來到這裏接你。”

“你的景叔叔,對嗎?”楊楓斷下結論,“成年人之所以是成年人,不是因為年紀更大,也不是因為他們更聰明或者天生思慮得多,而是他們的生存環境一直變化,為了适應這種變化,他們才會不停調整自己的思維、舉措,在我們看來不可思議的決定放到他們的環境中,很可能非常常見、也可能出于自保……但這些都不是他們傷害別人的理由。”

楊楓的嗓音和煦溫柔,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在裴宋陽未吐露半個字的情況下,将裴宋陽不開心的緣由猜到八九不離十,同時還剖析了造成現狀的緣由,以及對裴宋陽的心思抽絲剝繭。

“你現在只是不開心,說明你對造成你不開心的緣由并不是很在乎,但又覺得好像應該在乎,導致你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想聽聽我的意見嗎?”

裴宋陽早已坐直身體,傻傻看着他。

楊楓微微一笑,說:“你今天出來玩是正确的,做錯事就需要受到處罰,如果他在乎你,想必現在在家也輾轉反側,坐立難安,那麽,如果你想讓自己好受一點,更容易接受以後的生活,今天就盡量遲一些回家吧。”

裴宋陽不由自主問道:“那我什麽時候回家比較合适?”

“唔……”

楊楓促狹笑笑,“陪我玩到盡興,怎麽樣?不然你要怎麽報答我今天的貼心?”

裴宋陽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捶了拳楊楓的手臂,緊接着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小聲道:“謝謝。”

“不用謝。”

楊楓大度擺手,望向裴宋陽的目光溫柔當中卻又隐隐的悵然若失,那絲情緒收斂極快,裴宋陽來不及注意就已經替換成盈盈笑意,“再休息會兒?不然我們現在就出發去游樂園。”

裴宋陽一聽還得要怕,當即軟趴趴:“那我們再休息會兒吧,好困。”

楊楓揉了把他的腦袋。

下午三點多,裴宋陽跟着楊楓來到游樂園。春節的游樂園更加擁擠,小孩子喜歡的氣球滿天飛。

考慮到裴宋陽可能不愛刺激性的項目,楊楓挑選的主要摩天輪、水上滾筒之類的,兩個高中生夾雜在一幫小孩子當中照樣玩得激動不已。

裴宋陽喊得嗓子都嘶啞了,正如楊楓說的那樣,他反正都要原諒景蔭,如果現在景蔭真的因為他的情緒而不開心,那麽他希望這種情緒能稍微長那麽一點時間。

當然,不是報複景蔭,而是他一想到景蔭和他一樣在乎他,他就覺得心裏酸酸甜甜的,既想回家又想再體驗一會兒這種情緒。

換言之,他也在試探景蔭的反應。

冬天白日短促,不知不覺間西斜的太陽染紅建築水面,涼氣沁人,游人呼出的氣息騰起一陣白霧,不少小孩子牽着大人的手離開。

裴宋陽鼻頭紅紅的,冒着層薄汗。

他和楊楓坐到便利店,一人拿了兩串關東煮。

“開心嗎?”

裴宋陽重重點頭。

楊楓笑着咬了口關東煮,提到以後的志向。

海中的尖子生放到全省都是夠看的,他早早定了保送的線路,大約高二下半學期就要為保送做準備,然後臨近高三參加青訓。

裴宋陽既羨慕又為楊楓高興,誠摯道:“你付出了那麽多努力,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他已經打算好了,以後如果去A城旅游,他就去找楊楓玩,順便看看知名學府的樣子。

楊楓有點無奈:“你就沒想過,和我考到一個城市去?”

裴宋陽腼腆笑笑,心說那麽高的分數,他就是日夜不睡覺也考不上。

正巧手機鈴聲響,這個話題暫時擱置到一邊。裴宋陽一開始以為是楊楓的電話響,沒想到楊楓指指他的口袋。

那部兩年前的最新款如今已經落後,但外殼保存十分完好,透明的手機殼包着機體,右下角套着指圈。

裴宋陽的來電太少,确定是他的電話後,頓時緊張起來。

是景蔭。

“還要多久才回來?”景蔭聲音淡淡,仿佛往常一樣低沉悅耳。

裴宋陽握着手機不知道怎麽答,他望向楊楓,楊楓只對着他笑,不說話。

“再玩一會兒……”裴宋陽無奈,低聲答道。

“多久呢?景叔叔讓阿姨煲了湯,要是回來太遲,肉就老了。”

裴宋陽差點立馬脫口而出他就回去。

可楊楓正看着他。

他只好沉默地握着電話,聽景蔭緩緩訴說。

不過景蔭很快猜到他身邊有人,問道:“和同學在一起?”

“嗯……”

“楊楓?”

裴宋陽一愣,他不知道景蔭怎麽猜到的,頓時無措地偷看楊楓。

可景蔭并沒有表示反對什麽的,只說:“早點回來,景叔叔等你。”

“好……”

挂斷電話,景蔭倚着流理臺長久不語。

竈臺上炖着砂鍋,奶汁奶白,高壓過的蹄髈牛筋在鍋裏不停翻滾,熱騰騰的霧氣不斷升,窗戶都蒙上一層水汽。

突然,他掀翻了砂鍋。

4升的砂鍋瞬間翻滾,蓋子摔到地面上骨碌碌滾動。

肉塊滾動,湯汁四濺,有幾滴濺到了景蔭的手臂上,露出來的皮膚馬上一片通紅。

他沒有收拾,而是冷靜地打開水龍頭,涼水沖刷燙紅的表皮。

很快,灼燒的痛感就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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