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明嵩這一通電話,就這麽不痛不癢地被那頭給挂了下來。
他重重放下手機。
一直到回家,臉色仍陰晴不定。
妻子江雪琴一如平常般柔順,無論手頭在忙什麽,只要他回來,都會起身上前迎接。
“怎麽了?今天臉色不好。”江雪琴柔柔地笑着,伸手替他解開領帶。
明嵩胸腔中的煩郁緩和些許,他嘆口氣說:“還不是夭夭那丫頭,就沒一天不氣我。”
他并不避諱在她面前提起前妻的女兒。
和時瑛全然不同,江雪琴足夠懂事聽話,總會耐心聽他說滿腹的煩惱與怨氣。
只是,明嵩心中幾不可見地嘆口氣——她終究太好掌控,缺乏能讓他觸動的氣質。
“是我做的不好,一直沒能消除夭夭對我的成見。”江雪琴替坐在沙發上閉目休憩的明嵩揉按太陽穴。
明嵩拍拍她手:“不怪你。”
他疲憊地揉眉心。
這個女兒,始終和他不親近。而他的心裏,也始終飽含對時瑛的虧欠。
他是愛着時瑛的,從未想過任何人能頂替她的位置。她陪他走過家族紛争,從默默無聞到人聲鼎沸。
在時瑛跟自己的第七年,她突然向他逼婚,聲稱這次不結便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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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正值公司內部權力鬥争最激烈的時刻,壓力重重,父親也讓他尋找一門合适的姻親——他并不接受非世家出生的時瑛。
明嵩實在抽不出精力去應對時瑛不合時宜的要求,有過無數次争吵。
內外雙重壓力下,他犯了錯。
恐慌之下,明嵩和時瑛求婚了,并以最快的速度領了證——他知曉,按照她的性子,知道這件事的後果一定是分手。
但不久後,這件事還是在父親有意的指引下,被時瑛知曉。
那天,江雪琴帶着懷孕一個月的檢查單,敲響了他家的房門。
這一次,沒有歇斯底裏的争吵。
時瑛的反應超乎尋常的平靜,離開時一聲不吭,只留下一紙離婚協議書。
集團事務堆積,明嵩分身乏術。
在他終于成功上位,成為現在人人尊稱一句的明總時,再去宜城,除了時峥懷裏嗷嗷待哺的嬰孩,再尋不到時瑛一絲蹤影。
也是那時他才知,她是因為懷孕,才提出結婚。這次再滑胎,往後都很難生育了。
他徹底被時峥隔絕在家門之外,難以得見明荔一面。
便是偶爾見面,這孩子也依舊用警惕審視的眼神看他。一靠近,便毫不留情地跑開。
明妍一天天在身邊長大,江雪琴無名無分跟着他的第七年,明嵩終于選擇和她結婚。
第十年,明嵩用盡手段,将明荔接回來。
她被時峥養得像個野小子,比嬌生慣養的明妍黑了幾個度。
不僅眉眼像她,性子更像,尖銳地豎起每根刺,刺向所有人。
再一次發現明妍被明荔欺負哭後,明嵩頭回沒耐住脾氣,嚴厲訓斥了她。
話出口,他便意識過來什麽——他明明是想要補償她的。
可小女兒長在身邊,嬌聲喊他爸爸,經年累月,怎麽可能沒有感情?
情感的天平,早就不自覺傾斜了
那之後,明荔溺水發燒,被大發雷霆的時峥接回宜城。
這麽多年,唯一能使明荔回家一趟的,竟唯有宋家那個嫡孫,宋成睿。
她長得越來越像她母親,眉眼銳利譏诮看過來時,總能讓他心驚肉跳,不自覺回避。
每次的見面,總是以争吵結束。
他怒她欺負明妍,怨她滿身尖刺,冷眼看她追随宋成睿。
父女情緣,淡到如履薄冰。
甚至她長大成人,結婚成家,他都成了外人。
明嵩長長吐了一口氣——他還是無法放任明荔不管,她沖動之下和宋瑾硯的結合,無異于與虎謀皮。
明妍輕細的嗓音打斷他的沉思:“爸爸,喝口茶。”
他睜開眼,接過茶盞。這兩日,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明嵩也知道是什麽原因。
她熱愛這份事業,代言卻無端因宋瑾硯的示意而被刻意撤下。
明嵩吹口茶,無奈地說:“阿妍注意休息,你的事,爸爸會給你做主的。”
“我會去和宋瑾硯聊一聊,他不松口,爸爸捧你。”
明妍立刻眉開眼笑地挽住他手臂:“才不要爸爸捧,我要靠自己。”
“行行行,靠自己。”明嵩笑着搖頭。
他定了定神,便讓秘書去聯系宋瑾硯那邊,定個時間見面。
原以為明嵩的電話像是落入湖中的一滴水,不起什麽波瀾。
可當天夜裏,明荔卻不可抑制地,夢到了一些細枝末節到,她以為已經快要忘記的事情。
很小很小的時候,她指着電視裏的一家三口,問外婆:“為什麽我沒有爸爸媽媽呢?”
這個和藹的老人幾乎瞬間就紅了眼,卻還是摸着她的頭,笑着說:“胡說,誰說夭夭沒有?媽媽騎馬出去玩啦,去了很遠的地方。”
明荔嘟嘴說:“媽媽壞,出去玩都不帶夭夭。”
“那爸爸呢?”
老人沉默,低頭看她:“爸爸在外面做大生意呢。”
明荔似懂非懂,皺眉說:“他們都壞,沒有人陪夭夭。”
“不過,夭夭有外公外婆就好了~”
随着她長大,逐漸明白事理,也沒人再和她說這樣的謊言。
十歲那年,一個自稱是爸爸的男人過來接她。
外公很不開心,對這個男人生了好大的氣。
爸爸惹外公生氣,那爸爸就不是好人。
但明荔還是很開心——畢竟她也是有爸爸的。
但知道自己要被外公送走的那一刻,明荔還是感覺天塌地陷。
她讨厭這個男人!
臨行時,外公蒼老了很多,告訴了她所有真相。
明荔已經到曉事的年紀,有關爸爸的濾鏡,一片粉碎。
但她記住一句話,外公讓她去大城市學本事,學技能。
整個路上,爸爸對她很溫柔,耐心。但她始終抱膝坐着,一言不發。
京城真的好大啊。
樓層高的像電影裏的機械怪物。
那天下了雨。
似是怕她踩濕鞋襪,明嵩在她面前蹲下,背她上了車。
彼時她無措又晃神,小小的心靈甚至陷入了劇烈的拉扯。
如果她就這樣原諒爸爸,外公會不會怪她?
但有爸爸的感覺,其實也不錯。
明荔垂落眼,極輕地吸了下鼻子。
所有的幻想,在見到大門打開,穿着公主裙的明妍小跑着撲向明嵩懷裏時破碎。
“爸爸,我想死你了。”明研說。
男人無意識松開她的手,一把将其抱在懷裏,笑着親了一口。
明荔靠在門角,仰頭看明妍,她居高臨下,沖她彎了下唇。
她則低頭,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喉間像是被塞了團棉花。
明妍十歲便會說中英法三國語言,有專屬的鋼琴,小提琴,私教來也是全英文授課。
明嵩給了她明妍一樣的配置。而彼時,明荔連普通話也不算标準。
“爸爸”很忙,極少在家。
沒人和她說話。
學會第一首小提琴曲的那天,明荔準備了許久,想演給明嵩看。
但那天,明妍最喜歡的布娃娃被扯壞,她哭着和她胡攪蠻纏。
又是這樣的套路,明荔煩不勝煩,徑直推開她。
這一推,明荔便抱着娃娃倒在門邊,膝蓋嗑出大片淤青,正被回家的明嵩看見。
而她根本沒有用力。
“這是怎麽了?”他抱起明妍哄,目光卻已看向站立的自己。
明妍擦眼淚,“您別怪姐姐,是我自己摔的。”
“本來就是你自己摔的。”明荔淡淡道。
明嵩不贊同地壓低聲音:“夭夭,和阿妍道歉。”
“我沒有推她。”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明嵩微沉下臉,“誰教的你這般任性?”
明荔握緊手指,卻還是梗着脖子:“我沒錯。”
明嵩盯着她,随即低頭親自給明妍上藥,漠然道:“去那邊站着,面壁思過。”
明荔一動不動。
“我沒錯。”
明嵩正心疼地看着明研,沒心思管她了。
明荔垂下眼。
鼻尖委屈得發酸,幾乎就要落下淚來,被她強忍住。
“我沒錯。”她眼中是執拗的火焰,“她是小三的女兒,我推她就推她,又怎麽樣?”
因為這句話,明荔後腦被明嵩打了一巴掌,雖沒使力,頭發卻被打散。
明嵩極其失望地看她:“你怎麽被教成了這樣?”
有關“父親”的濾鏡,也随着自尊的消散,而碎了個幹淨。
“你怎麽被教成這樣。”
這句話像是經年的魔咒,和下午明嵩的質問重疊。
明荔驟然驚醒,長長的眼睫顫動,還沒從夢中洶湧的情緒抽離。
她的眼角正被男人修長幹燥的指節擦去。
宋瑾硯垂眼看她,手上動作微頓,問:“是我把你吵醒了?”
屋內有些暗,唯有床頭的夜燈微亮着。
從傍晚回到家,明荔就像被抽幹了所有力氣。
一如平常地吃飯洗澡,本想再多做點什麽,卻累得直接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應是剛回來,宋瑾硯的襯衫紐扣解開一半,将要去洗澡的模樣。
怔愣幾秒,明荔回神,也沒管他說什麽,悶悶地嗯了一聲。
她的情緒低落到極致。一擡手,摸到了臉頰的淚痕。
宋瑾硯的聲音很輕地響在耳畔,吻帶着溫和的撫慰,停在她眼角,“做噩夢了麽。”
明荔閉上眼,“不算。”
宋瑾硯沒有多說什麽,唯有手指一下下輕拍她後腦,“我在這。”
明荔忽而抱緊他脖子,臉埋在他胸膛,深深吸了口氣。
“你會永遠偏愛我嗎?”她甚至弄不清自己在問什麽。
在前二十年的人生中,明荔已經習慣不被選擇,不被相信。
這種感覺,如影随形,日複一日。
她總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卻總毫無防備地被刺傷。
她需要不僅僅是愛,還是始終如一的偏愛。
宋瑾硯眼中有了情緒,凝視她看起來尤其脆弱的面頰。
他本不習慣用言語訴說太多感情,但在這一刻,卻想讓她安心。他抱緊她纖細的脊背,在她耳畔說:“會。”
“不止是偏愛,還有所有愛。”
明荔的手被放在他胸膛,看見他笑了下,說出樸實到甚至有些幼稚的情話:“夭夭在我心上,寸步不讓。”
她極輕地吸了下鼻子,倍感丢人地擦去又快要湧出的淚花,盯着宋瑾硯的輪廓,腦袋再次埋進去。
他能給的安全感,确實絕無僅有。
明荔實在貪戀這種溫暖,甚至有了将情感轉移的瘋狂沖動——
她攥緊他的衣袖,斟酌良久,才敢問出一句:“宋瑾硯,你能答應我一個願望嗎?”
“嗯。”
“我,”她頓了又頓,眼神烏黑地說,“我喊爸爸,你應一句,就這一次!”
“可以嗎?”
宋瑾硯盯她許久,忽而笑了下。
只說了一個字:“喊。”
以後:多喊幾句(本人xp,和三觀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