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因蕭祁遠身殘坐輪椅,府中各處門檻專門做平,方便家主出行。

施煙跟在蕭祁遠後頭進去,裏頭只得見蕭張氏與一位白發老夫人。倒是奇了,方才樹上還瞅見了嫂嫂和蕭思茹,這一會子,也不見人影。

無聲四下打量,瞧得烏木雲頭雕刻山水屏風後人影讪讪,她方才了然。

“伯母。”

“寧老夫人。”

蕭祁遠禮數得當,從輪椅上費力撐着起來,坐到右側梨花木椅上。剛一坐下,便通天地咳嗽一番。

蕭祁遠相貌堂堂,背脊挺立,若不是坐了輪椅,倒還是個正常的青年。且商行見手腕得當,這幾年更是将蕭府帶得比以往紅火。只是可惜了這命數。

據說是娘胎帶出來的陰寒之症,天稍一涼便起不得身,且幼時中了毒,郎中曾道活不過而立之年。

“老夫人見笑了。”蕭祁遠有巾帕擦了擦,歉意看向對面的老太太。

寧老夫人對他是歡喜又是惋惜,她忙道笑,“咱們商賈家人,沒有簪纓世家那麽多虛禮。今日老太婆上門,原是想同蕭夫人商量着城西鋪子的事兒,也沒想叨擾你。”

蕭祁遠溫笑,“哪是叨擾,以前祖母再時你還常來府中喝茶,如今祖母仙去,您也不大來了。”

原寧家老夫人與蕭家老夫人往來密切,只後來寧烙夫人随夫回蘇江,便沒了來往。

這寧老夫人也是可憐人,中年喪夫,晚年喪子。硬是一手撐起寧家,奈何孫不成器,釀成慘禍。

因着要主動攀蕭家,家中沒個說得上話得,只得這身老骨頭前來。

寧老夫人以前再瞧不起蕭祁遠這病怏子,現在也得有求人家。這開頭話一下搭在蕭祁遠身旁人上,語氣慈祥,“聽聞表小姐生得花容月貌,今兒一瞧,果真是天仙般的人物。倒真是羨慕大夫人有這般可心的人陪在身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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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頭蕭大夫人勾了勾唇角,先去看蕭祁遠,這人淡然飲茶,她才笑着接話,“老夫人家中不還是有個小孫女兒,如今正待嫁呢。去年我辦茶花集,小姑娘可作畫在我這兒得了一支玉簪。”

寧老夫人就坡而下,“紫凝這丫頭啊,最是得貼我心,我便是對她越好,那幾個哥姐兒少不了欺負她,這丫頭心眼淺,怕我生氣,吃了苦也自個兒默默咽下去。我如今也老了,便估摸着,這個丫頭尋個好人家,我這老太婆也好閉眼了。”

這二人一唱一和,對面蕭祁遠仿佛置身事外,吩咐人給表小姐拿糕點來。施煙拿了糕點乖柔地沖他笑了笑。

瞧,蕭家家主不插入女人間談話,寧老夫人只好又找話題,“這表姑娘這般花容月貌,乖巧溫順,可許了人家沒有?”

蕭祁遠倒是接話,“寧老夫人您謬贊,這丫頭在家中被寵得沒個定型,且年歲還小,還需家中的教養。”

寧老夫人忽然擡起手,“诶,不是說,表小姐同先沈侍郎家的公子………”

這話說得欲言又止,故意将這事兒扯到明面上來。

蕭祁遠面上依然含笑,只是眼底溫和不在,“都是些前程往事,寧老夫人倒是将家中事兒打聽得明白。”

哪是什麽前程往事,幾月前滿長安傳得沸沸揚揚,想裝個聾子都不行。

施煙坐在蕭祁遠下方,手中捧着小暖爐,眼觀鼻、鼻觀心不做應答。

“哎,好歹你這丫頭還有兄長護着。倒是可憐我家紫凝。蕭家郎君,去年可見過我家孫女吧。老身也就不瞞你了,如今老身觍着臉來,就想同聽聽你的口風,與我家孫女兒這姻緣是何意。”

屋內一時寂靜,這寧老夫人也是急了,前些日子派來好些個中間人牽線,盡被悉數擋回去。如今這寧老夫人将最後一計丢出來,只得有人拿捏。

蕭祁遠放下茶盞,雙手放在膝上,一派談正經事架勢,“在下……病殘之軀,若貴府三小姐嫁過來,恐委屈了,說個不吉利的,少不了守活寡,以後吃了苦可沒處兒哭去。”

這話中帶着随意笑意,并無打趣,反而拎得清清楚楚。以前寧家姑娘嫌棄自個兒半殘身,如今他反送回去,恐自己殘身之軀讓寧紫凝受了委屈。

忽得,背後屏風有悉悉索索聲響,蕭祁遠勾唇一笑,端了茶盞繼續喝茶。

寧老夫人經商多年,自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家中不成器兒子執意要促成這門婚事,她自是不願的,可家中這檔子事若不處理好,怕是寧家得在自己手中敗落下去。孰輕孰重,寧老夫人還是清楚的。

她瞎眼說話,“瞧着蕭家主如今面色紅火,世上庸醫可多……”

……

恕寒院。

書房爐炭溫暖,施煙問道,“二哥,您為何要在大夫人和寧老夫人跟前說那些話?那寧家小姐性子柔婉,依着大夫人意思,嫁進來,你身邊也有了可心的人了。”

蕭祁遠手執書,視線落在書上頭,平靜道,“你二哥知道自己命數,那寧家姑娘當初知曉要嫁與我,可是在家中剪了頭發要去當姑子。我又何必去禍害別人呢。”

此話一出,施煙忽得起身,湊近看着他,蕭祁遠只得将書放下些,無奈笑了,“你這般瞧我做甚?”

施煙道:“我總覺得您話中有話。”

說完,蕭祁遠悶笑出聲,“怎麽,就許你無緣故悔婚,就不許我不要婚事?”

施煙倒義正言辭,“是那沈弋臺說些辱你的話,我怎可能嫁給這種人。”肩上搭上一雙手,蕭祁遠往後動彈不得,一張臉湊近,眸子裏頭澄澈如水,好似一片鏡子,映得蕭祁遠清隽俊逸面容散着光。

“二哥,莫不是早就心有所屬,恰好那女子已嫁為人婦。你心系她,所以不願娶其他女子?”

話落,書案上頭的燭火忽得一條,燈火朦胧,蕭祁遠好似真被自己說中了,他斂着眉眼,溫煦神色慢慢變得深邃,視線落在施煙臉上。

施煙原是胡謅的。卻莫名被他瞧得心裏起了火,原本玩笑壓在他肩上的雙手縮回,立在一邊,如受驚小鹿含怯般望了他一眼,“二哥?”

半晌後,瞧着二哥這神态,是有的。

施煙心中忽得落下一塊巨石,沉甸甸壓得她想往屋外跑。

猛得,手腕一轉,施煙被捉了回去,身後人不知何時站起來,鼻眼撞上胸膛,藥意肆無忌憚侵入鼻息。

“跑什麽。”蕭祁遠将人拉在自己跟前,“這兩年我窩在屋內,你時時跟着瞧着,可曾見我過身邊有別的女人?”

這會子不容她跑去,蕭祁遠微彎腰,雙手捧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同她對視,蕭祁遠極為認真,聲音壓得沉重,“怎的,不信?”

這一時,二哥好似換了一個人,施煙慌亂想要退出跟前的桎梏,不敢看他,亦不敢擡頭看他。這會兒是讓自己猜中了,而且方才還一直給他添堵,也怨不得他生氣。施煙忙搖頭,“信、信、信,二哥說什麽煙兒都信的。”

蕭祁遠步步緊逼,粗粝指腹慢慢摩挲面頰,刺得她渾身一顫。這兩年,家主明面上寵着慣着表小姐,更是在大夫人那兒,家主也是護得表小姐比府中嫡出的大小姐蕭思茹還過。

因此,蕭思茹可是視施煙為眼中釘。

蕭大夫人同蕭思茹是親母女,施煙待在那院裏明裏暗裏被蕭思茹排擠,蕭大夫人也只是輕描淡寫說了女兒一句。初到長安,人生地不熟,施煙便只喜歡粘着蕭祁遠。

那時年紀尚小,也無人說什閑話。

她午後小憩的習慣,一日醒來,身邊沒了人,便下床去尋人。也不知丫鬟小厮何處躲懶去了,施煙便這般暢通無阻走到書房跟前。

房門半敞,她輕聲喚了句“二哥”卻人應。

手擡高搭在門上,門縫漸漸兒大些,一道身影溜進去。

裏頭有人聲,她便大着膽子往裏走,可越往裏走,越察覺這聲響有些奇怪。

一道妍麗身影立在書案邊,素手纖細磨墨,忽而衣衫剝落,露出窈窕身影。

而那男子不為所動,目光淡淡看着宣紙,落下字跡遒勁有力,仍由溫柔暖香入懷。

“家主………”

誤入房中的人雙手捂住嘴,抑制脫口的叫聲。慢慢蹲下來,躲在屏風後頭。

那雙手輕撫過棱角分明的臉龐,如水般滑過喉結脖頸,再漸漠入衣領。

猛然間,以一種肉眼都未瞧清速度,那具窈窕身影倒在書案上,脖頸落入一只大手。那手背青筋暴起,而白皙美豔的臉因少了空氣而迅速沖紅,“咳、咳、家主……家主饒命。”

屋內蘊起殺意,重物落地聲,随即那溫和斯文的男人薄唇輕吐出“滾”字,

憶起這些,施煙猛得心尖兒一顫,往後一縮,臉色轉而再轉,“二哥,您別這樣瞧我,煙兒害怕……”

“二哥給你個名分,要與不要?”

跟前人眉眼含笑,往日暖絮笑意不達眼底,瞧着卻是沉默涼薄。

落在施煙耳中,平白成了戲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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