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府內清淨不少。自那日二人的窗戶紙悄然滑落,施煙整日守在蕭祁遠身邊,日子潇灑舒坦。

居玉樓乃長安數一數二酒樓,一頓花銷便是三四兩白銀,普通食客偶來宴請朋友給自己撐撐場面。

施煙湊過去,深吸一口,酒香濃異,通體舒暢。

蕭祁遠長臂一伸,溫和聲假做威嚴訓斥着,“教訓忘了?”

施煙縮了縮脖子,朝他俏皮吐了吐舌,“不敢忘。可二哥你守在我旁邊,哪還有什麽教訓讓我吃,你便吃一小盞吧?”

她祈求着,雙眸蓄起汪汪淚水。蕭祁遠無奈,拗不過這撒嬌的人,睨她一眼:“只一盞?”

一聽有着落,施煙忙不疊點頭,雙手接過酒杯,酒入愁腸逍遙似神仙,她腦袋挨着蕭祁遠肩膀,如醉貓般神态酣足眯了眯眼。

對面的蕭祁東笑她,“真是沒個大家閨秀樣子,一盞酒便喝得沒了方向,還往你二哥身邊湊。”

正月異寒,長安城郊破荒廟有許多外鄉赴春闱學子,蕭祁東承二哥之托,親自去那地走一遭,送了不少棉布銀書去,如今正是來複命。

蕭祁遠倒是沒了話,含笑溫柔瞧了瞧身旁女子,

蕭祁東沒注意二哥,自顧自地感慨,“二哥,我在裏頭相交了好些苗子,來日,怕是大有作為。前日相府大人還賊心不死,将府中小女嫁給我。”

施煙在旁笑彎眉:“那不正好,三哥不用上考場掙功名,與那相國府小姐結了姻親,自由岳丈雙手送來官位。而且考場裏頭悶屈,就算着了大火也不許開門出來,那時倒春寒也冷得很,三哥嬌生慣養的,莫要在裏頭生出個好歹來。”

蕭祁東被這丫頭醉話揶揄一氣,挪過來伸手作勢要打她,冷不丁觸到二哥警告眼神,畏畏縮回手。

身後有了依仗,施煙笑得歡樂,挨得蕭祁遠近些,同蕭祁東做了個鬼臉。蕭祁東打施煙不行,只得負氣反手敲了旁邊憨笑的蕭祁承,“笑什麽笑!聽說就是你帶煙兒妹妹去吃勞什子花酒,害得她誤食中毒。”

在外頭跟前,蕭家小郎君蕭祁承肆意潇灑,揮至千金,然在二哥三哥在跟前,他可不敢放肆,只得聽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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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煙預為蕭祁承辯駁兩句,圓桌之下,卻被二哥握住起來不得。

蕭祁遠溫熱掌心收攏,看着安撫她道,“得是讓祁承長記性,往後帶你再帶你亂混可不能如這般輕易逃脫。”

一旁的蕭祁承忙應下來,往後再借給自己兩個膽子,他也不敢撺掇煙兒姐姐了。

四人雅房正說得歡,外頭突兀一道聲。

“蕭家主,多日未見,這起色可是好了許多啊。”

此人正是南寧王羽冠束發,錦衣玉帶,遍身的富貴,朗然問候進來。

再去看他身後的人,施煙一怔,定定瞧他,此人不是那日在後院同自己打架,且還給了自己一掌的男人嗎?

他亦擡頭朝自己含笑,點頭示意。一時,這目光如蛇吐着蛇信子,瞧得自己渾身陰靡,施煙忙尋了個由頭出去。

入夜生涼。一陣寒意羅帷,施煙瞬時驚醒,屏住呼吸,凝神聽那微弱輕盈腳步。

“醒了?”

一道身影突兀出現青帳外,施煙心中警謹,默默收了手臂,知他是那日後院與自己打架的男子。

“有何貴幹。”

“聽你受傷了,特來瞧瞧。”那聲音陰沉卻有意說得溫和。他立在原地,不近一分,叫人分不清是敵是友。

“你究竟是誰,我受傷與否,與你何幹。”施煙特意壓低音,擁被起身,望着珠簾外頭那道筆直人影,

若是二哥相熟好友,那必是知曉自己,絕不會說出那些奇怪話語,不給自己面子。

那聲音嗤道,“那藥倒是真靈,婉婉,你當真忘了我。”

對這不請自來的人,施煙悄摸翻了個白眼,心中自我較量是打不過他,便翰旋起,“三歲孩童識人,長輩還要告知此人是誰,你不說,一連便咬定我與你熟悉,我自知從未見過你,又該如何曉得你。”

那聲音一噎,複笑了,“我是你兄長舊友,不過聽了你受傷,擔心來瞧瞧罷了。”

施煙一驚,身子前傾,雙手攥開帷帳,“你知我我兄長?”

那人卻不應了,又道,“主人托我告之你,兵符未得,上次那藥五日之後便會發作,你………好之為之。”

猛得,施煙一晃神,慌亂要下榻。

那人忽然朝自己扔了個東西,施煙一握,霎時通曉是那日他要送與自己的朱紅玉墜。

不過須臾,那人便離去不見。施煙心中惱罵那人一聲,下次若再來,得設計将他捆住細細問來。

此時施煙睡意全無,将那人帶來南寧王的話聽了進去,起身換了衣裳,朝趙府去。

有時,既已經下定決心,便去做,哪怕遭負苦果。

“皇兄,”鼓樓高遠,兩道颀長身形并肩而立。

南寧王瞧那身影靈敏穿梭各街坊之間,只是消失一府內不見,收回目光側首看了眼旁邊男子,“如今您邊疆障礙已除,那趙家小子身上的兵符可得可不得,何必大費周章,要區區小丫頭去偷搶?”

男子依然瞧着身影消失處,南寧王識趣地靜等片刻,這嘴還是停不下,“你既瞧上那女子,是她的福氣,我替你尋個由頭找蕭家那家主要來便是,何必深更半夜偷入人家閨房。再指示人家急慌去偷兵符。”

男子收回目光,睨兄弟一眼,“她可是蕭祁遠身邊重要之人,那日本宮親自上府同沈家說情,都被他剝了回來。你覺得我迎婉婉回東宮做個妾室,那蕭祁遠回應?”

南寧王立即道,“怎會不應,多少人巴巴的把女兒送來,那蕭祁遠怎會不知好歹,不若弟弟尋他個由頭,敲打敲打他。”

話未落,頭上重重挨了一下,“別人說你是草包還真是草包,兵馬糧草哪出不需銀錢,昨兒巴巴去找他,不是被笑着臉堵了回來。你看那蕭祁遠買皇子的賬?”

“那厮油鹽不進,到底要如何才能讓他吐出銀錢來。”南寧王挨了打,小聲叫嚣道。

男子眼底漆黑一片,“自是從他在意之人入手。”

施煙輕車熟路、暢通無阻到趙檀房前,悄摸從窗臺翻進去。

裏頭人影單只,施煙握緊手中匕首,悄然朝他刺去。

怎料趙檀突然轉身,施煙手中一哆嗦,匕首竟然偏斜一寸,撲了個空。

兩方撕打,趙檀扯掉對面人面紗,對上朝思暮想的臉, 趙檀明朗瞳仁難掩驚愕,輕喚一聲:“煙兒?”

已然錯過最佳刺殺時機,外頭守門小厮聽得裏頭突兀響聲,在外喚了幾聲公子,未得到回應,急忙破門而入。

趁他愣神處,施煙握緊匕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腿一掃,複力握緊匕首再往前去,這次直指地上人咽喉。

底下人掙紮,兩兩相對,恍然間,施煙瞥見他身旁落了東西,眼疾手快去撿,被趙檀反扣住。

趙檀眉目一凜,他到底是男子,外祖乃當朝大将軍,怎不會一些防身之術。可惜平日裏裝蠢笨公子太久,人人早不知了。

施煙手中匕首上折射出冰冷寒意,趙檀扣住纖細手腕,猛得用力,五指輕易張開,涼器碰地之際,趙檀一把抓住,指尖飛轉,用把手抵住施煙咽喉,警示她勿要出聲。

“公子!”

那小厮不過十歲,自小是個乞丐,身受惡疾,趙檀在難民坊撿得他,悉心治養,等他傷好後,可憐他無處去便将其留在身邊。小厮自是将他瞧得比自己命還重要。

“無事。”趙檀啞聲,漆黑發亮眸子緊緊鎖住女子,“夜貓突然從窗戶跳出,推翻燭臺。”

那小厮方安心些,平緩又關心道,“那可要奴進來點盞燭火來?”

“不用,你下去休息吧,今日不用守夜。”三言兩句将小厮打發走。

室內重歸靜默。

“為何殺我?”将人放在八寶架下的圈椅中,往她口中遞送一顆藥丸,趙檀居高臨下瞧着她。

施煙無力哼笑,以前很真以為嫣兒姐姐兄長是個老實憨厚的男子,現在氣場淩然不同,陰沉且布滿寒意。

方才趙檀喂入的藥平淡微苦,入口即化,趙檀已捏住她下颌,逼迫其咽下去,叫她來不及吐出。

施煙任由他握住自己,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模樣,“趙檀,你可是傻,我既豁出命來滅口,又怎回告知你這些。”

趙檀恢複以往老實神色,瞧着她欲言又止,說了句,“施煙小姐今晚真殺了我,又當如何?不怕來日小妹找你算賬?”

被殺者還能心平氣和這般問,施煙被他輕柔話問得面上一凝。

趙檀又道,“你本意不想殺我,你身手敏捷,但刀卻偏了心脈兩寸。”

心頭一點殘念被他輕易瞧破說出來,施煙梗着脖頸,“只要你殘了,我照樣能交差。”

趙檀眼底泛起一股凜冽殺意,鉗她脖子,手上不又得多了中力道,施煙薄嫩面皮泛紅,氣血不得通,喉嚨自發出“嗬嗬”聲。

喉嚨重力倏然消失,趙檀陰暗聲彌散無幾,站離一側,“你刺我一刀,我遏你一手,咱兩扯平了。”

窒息感頓散,施煙不由得側身,雙手撐着地面,如湍急逆水而上的錦鯉,大口大口喘息。

趙檀将人扶住,掌中纖細柔軟,自己方才若再用力兩分,這具身體怕是早已沒有生氣。

“你不說,不說我也猜得出來。”

“蕭家家主自由體弱多病,多年來奇珍異藥吃了無數,至今瞧來不是吊着命罷了。無非是吃延年續命的舍利藥丸吧?”

施煙不答,這人俨然不是尋常老實憨厚的趙檀了。

“我制的藥除了婧嫣服用,便是供奉宮內後妃皇子,尋常人哪能得。”

“不是東宮,便是東平王吧?”

東平王,皇子中另一位王爺。

施煙悄然松口氣,盡管趙檀猜錯,但還是不容小看他。自己只得硬着答下去,握緊手中東西,故意混淆他,“是又如何?”

趙檀近前來,臉上原本精明消失無幾,露出熟悉憨笑,“那你大可來問我,何必大費周章。家主天生體寒,幼時又遭一場大病,心肺受損,除了細精養護,平日用藥亦小聲謹慎。制其藥丸并不難。”

“你當真癡傻。”趙檀笑她,這小女人平時瞧着精明聰慧,可稍微來個能說會道之人,便被扯着走,“那東平王何許人?你不去打聽清楚,殺了我真能換得好藥?那你可知東平給你的藥是從哪裏來的?”

說着身前忽沒了聲響,黑暗中施煙只瞧見那人影挪動。

倏然,西側燭火跳動,猛得光亮讓她适應不急,施煙擡手遮掩一下,放下手她才瞧清楚趙檀唇瓣牽起一抹輕蔑又柔和笑意。叫人分辨不清。

趙檀不容她拒絕,扣住她手腕往及屋高的藥櫃前站定,拿了高梯爬到上頭取下一本厚又破爛書籍。

他翻書,忽然停住一頁,指了上頭,“你看,韓金子、苦蒿、九荊、白藍、……裏頭藥常見,不常見的加高價亦買得到,然将其磨成藥粉粗細不同、制藥時比例不同,稍有差池,藥效便失之千裏。”

施煙忍不住湊上去看,上頭草書豪邁,字跡漸消散,卻仍能瞧出個大概。

趙檀利索取了幾味藥,用小秤一比,方才旁邊對施煙說,“來,我教你。”

瞧他這般熱情,施煙覺得古怪,原身不動,不解望着他,“為何教我?”

“醫者父母心,你懂得藥理,我亦是自願教你。”趙檀笑着,将藥材歸攏,“煙兒不想學這些?”

怎會不想學,施煙探究打量着趙檀,自己是來殺他的,知他心善,可是卻癡傻到将藥術悉數教與自己?

擔憂他錦囊中賣假藥,可又一想,反正今日拿到兵符了,再厚重臉皮多學一些方子又如何。

施煙一咬牙,學!

翌日,遠處泛出魚肚白。

一聲淨軟聲從門外響起,“兄長,該起床用膳了。”

是嫣兒姐姐!

施煙兩目一定,有些慌亂擱下手中搗藥木杵。

趙檀輕笑朝她挑眉,并做外回答,反而湊近施煙,玩笑着,“煙兒你說,若是婧嫣推門進來,瞧見我兩在一起,會作何想?”

施煙急着四下尋着藏身之處,這人還這般說着玩笑話,惱得推他,“你倒是說話啊,讓嫣兒姐姐先走,要是她瞧見我們在一起,那還不得吓死。”

兩個癡人對比醫書制藥,時辰竟不知不覺溜走。說來也奇怪,兩人之間倒比以往活略些。

少許見施煙這般急慌,趙檀笑意過甚,急忙握拳咳嗽清了清嗓子,朝外道,“進來吧。”

施煙睜大眼,不可思議瞧着這人。趙檀亦朝自己挑眉,她來不及躲,門房被人從外推開,只得蹲下,縮着身子塞藥櫃角落裏。趙檀走過來,身形将她全然遮住。

一進屋,陳舊藥味濃重,□□的藥櫃上更是一片狼藉,趙婧嫣無奈道,“兄長,你又徹夜制藥,小心熬壞身子。”

“無事,昨夜看書忘了時辰,今晨有些乏。你就将食盒放在那吧,這次塵重,對你身體不好。”

趙婧嫣依話,将東西放在圓桌上,挨着坐了下來。許是自己與程國公幺子婚前将近,趙婧嫣性子比以往更沉靜,想着以後同兄長見面更少,她時常這般安靜瞧着趙檀磨藥。

自己婚事已定,自是免不了擔憂兄長孤身一人。

“兄長,我許久未見煙兒妹妹了,不然咱們又請她去居玉樓吃酒吧。”

“你啊,還是好端端待在家中吧,”趙檀裝模作樣搭理藥材,端起兄長的派頭,“怎就天天想着邀人出去吃酒,自己以後程家小子嫌你是個小酒鬼。”

趙婧嫣惱羞紅了臉,“這還不是為着兄長想,以後我出閣,就你孤家寡人,就想快些替你尋個知心的,只怕以後你只能同這些藥材厮混。”

施煙手裏尋亂拿了一捧當歸,湊近聞有些苦澀,趙婧嫣又道,“而且,以前也不只是誰,整日去居玉樓蹲守。”

話一出,櫃臺之下蹲着的人定了定神。

“那日我随太妃姑母去了燕國公之女的婚宴,與那蕭大夫人有過一面之緣。可是粗野,十足得商賈銀錢氣,身後的兒媳垂頭喪腦,焉氣得很。煙兒暫居她家,也不知受了哪些委屈。”

她自故說着,趙檀低頭,就一瞬,對上施煙澄澈眼眸,她歪了歪腦袋,叫他不由得心一動,手中藥材稱量過重,同心尖兒思緒一起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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