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自蕭祁遠将大半事教由施煙,長安城中便多了一位老板,生得容貌豔麗,出手闊綽得很。

但大多時候都是蕭祁承跟在後頭,施煙頗有種狐假虎威的架勢,雖明面上擺平好多事情,私底下大家都看着她是未來家主夫人的份上,才給了面子。

這日正巧蕭祁承不在,二哥如今又全權交由她。只得施煙孤身巡店,說是巡店,不過是瞧瞧賬本,詢問詢問收績,順便瞧瞧自己喜歡的東西。

成華街藥鋪的周掌櫃道,“表小姐,前些日子雨水頗多,放在庫房裏的藥材大多受潮,老奴想城外的張大夫進來需要這些藥材,趁還未損毀太多,不若悉數賣給城外的張家藥房,好攢個本錢回來。”

施煙颔首,目光從賬本上為挪,正預擺手照他所說去做,怎恰巧餘光撇到周掌櫃的面上一閃而過欣喜。手落在空中停頓一下,待撂下手,臨時改話,“藥材稀貴,且數量之衆,你帶我去瞧瞧,看看可還有挽救餘地。”

周掌櫃臉上表情頓時一變,滿是為難,彎了彎腰,“這……倉庫藥味濃烈,可沖撞了小姐,還是不去為好。”

施煙轉了半身,瞧清店內夥計面面相觑臉色,各懷鬼胎的架勢,“無妨,我雖不懂醫術,但為家主抓過藥,好壞還是瞧得出來的。”

“這,”周掌櫃的立在原地,不敢引路,駝背彎腰更甚,“表小姐還是不去的好,裏頭藥材重物有些對女子不利,您去了……”

施煙不應,素手一點,随意指了一個夥計,“你,帶我去。”

一身灰衫短打的夥計惶恐,看了看掌櫃,又小心看了眼施煙,腿打顫着不敢動。此時正值昏黃,外頭行人二三,蕭氏藥鋪內寂然無聲,施煙也不再說話,冷眼瞧着他們。

她從椅凳站起,松了口,“既同你們耗了半柱香,想必這裏頭大有來路。你們也知我年輕好欺負,也罷,待我回去禀明家主,周掌櫃覺得你這欺上瞞下的事還能捂多久?”

冷眼瞧着周掌櫃,話語平淡,不威不嚴,在這店裏面誰也威懾不了。

蘇烈剛才外頭進來,便察覺屋內情形不對,快步走到施煙身邊,“小姐,家主瞧您許久未歸,特派小的來接您回去。”

“回去什麽,這裏事都沒有處理幹淨,回去挨家主的罵嗎?”施煙一瞧見蘇烈進來,便開始醞釀情緒,生氣又委屈拿捏得恰到好處。

蘇烈臉色一寒,“周掌櫃,這是做什麽?家主不在,你們就這般欺辱表小姐,是當家主的話當耳旁風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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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掌櫃彎腰上前,“蘇烈小哥這是哪裏的話,小的可不敢。”

瞧瞧,見風使舵可被這些人玩得好。“方才是小的怕倉庫濕氣重,既然小姐執願要去看,小得又豈敢不應,小的這就給您帶路。”

入了庫房,內裏數十個高至頂的房子,藥材籠統分門別類的放好,哪見得半分受潮的樣子。

施煙轉了一圈,故作問道,“哪些是要賤賣出去的藥材?”

一時無人敢應,身後的蘇烈眼力見兒快,伸腳踢了踢離他最近的夥計,直将人搡至地上,“個個聾了,沒聽見表小姐的吩咐嗎?”

施煙立在倉庫內,庫房幹燥無聲,衆人不敢言語,四下肅穆。

夥計哆哆嗦嗦,在周掌櫃注視下,指了指最裏頭的高櫃子,那一摞便是。

施煙從鼻息哼出一聲,似有若無說道,“瞧瞧,蘇烈啊,你的話比我還慣用。待會兒回去我告訴家主,以後都你來巡店掌管鋪子罷了。”

“小的不敢。”蘇烈立即彎下腰,語氣惶恐又畢恭畢敬道。

親手身後将櫃上一層一層的厚布掀開,灰塵落她滿身,蘇烈同一衆人趕過去幫忙,施煙卻指着上頭的東西直言,“人參、靈芝、何首烏……這些大補之物保存良好,怎會受潮濕,掌櫃的吃多了不怕腳部浮腫,五竅流血啊。還有這生闾丸,治頭疼發熱食欲不振,周掌櫃昧下這麽多不怕吐血三升?”

派了自己身邊的婢女來再将其整理成冊,施煙走出庫房,接過下面人備好的濕帕擦了擦手。

後面的周掌櫃面如死灰,一副大難到頭的樣子,一出庫房,便跪在施煙腳邊,身後夥計也齊齊跪下,“老奴自知犯下打錯,請小姐責罰。”

施煙面上帶着淺淺笑意,“周掌櫃是蕭府的老人,我豈敢動你。這事兒等我親見了家主再說吧。”

周掌櫃後背冷汗森森,方才派頭拿得多足,此時被施煙一說,心立即跌落谷底。沒想到自己算盤落空,數十年都沒被發現的計劃竟被十幾歲的女娃識破。

“夫人饒命!”周掌櫃瞬時面色如土,撲通一聲朝施煙跪下去,以頭磕地,老音顫抖,“是老奴一時鬼迷心竅,被小人坑騙,被豬油蒙了心,還請夫人瞧在老奴為藥鋪盡心盡力幾十年份上,繞過老奴這一回。”

周掌櫃可以加重了‘夫人’,無異于是擡高施煙的身份,方才還一個勁兒表小姐的稱呼。

施煙冷眉不應,瞥了眼旁邊的蘇烈,笑得燦爛,“好啊,我饒過你,這件事我不禀告家主。”

周掌櫃立即喜得磕頭,然上頭聲又道,“那便由蘇烈去說吧,我到底人微言輕,只怕到時候說不出什麽,家主也不信我。”

等回到蕭府,婢女在前頭提着燈籠引路,自發往竹林小樓去。

施煙頓下腳步,輕聲道,“此時家主應歇下了,還是不去打擾他,我也困乏,還是回自己的院子吧。”

前頭竹樓裏洩出的燈光照亮一條碎石小路,婢女朝那瞧了眼,随後識趣地應聲,繼續在前頭引路。

許久未睡個囫囵覺,這下睡得極沉,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婢女聽得響聲,推門進來,“小姐,您醒了?可要再休息一會兒?”

瞧着陌生面孔,施煙心中掐着日子,又是兩月到了嗎?每隔兩月,身邊的婢女都會被蕭祁遠換一撥,就是為了不讓施煙同她們相熟,再互相縱容着自己溜出去府去。

施煙本也不在意,搖頭應了聲,便下榻盥洗穿衣。

這日是在自己院裏用的早膳……準時來時應是午膳。食過後邊犯懶,施煙将八寶架上頭的金玉雕刻的物什全都取下來,一一拿在手上把玩,有些瞧膩了不順眼了,随即賞給院內的婢女。

一時,院內如喜鵲叽喳,蕭祁遠打發來的傳消息婢女也沾了光,得了一塊價值不菲的玉墜娘子,“小姐,家主請你過去呢。”

“請我過去作甚?若是再有外出巡店整理鋪子的事,讓家主派別人去。”施煙眉眼倦怠,慵懶得倚在榻椅上,“如今我忙着玩,不得空。”

小婢女喜笑顏開去回消息,一踏進家主的書院,四大掌櫃的也來了,長安城盡數鋪子的掌櫃并得力夥計都來了,院裏站不下,廊檐也擠滿了人。然,四下寂靜,無一人敢說話。

時不時一撥人進去,有人歡喜出來,有人憂愁着出來。

小丫鬟進去時,家主握拳抵在唇邊咳嗽,喝了一碗聞起極苦澀的藥。

屋內彌漫藥味,又能明顯感受到書案前跪下人的緊張。小丫鬟先立在邊上,等家主處理事情。

周掌櫃年近五十,自小在蕭府藥鋪當抓藥童,後來拜了師父學醫,一步一步爬到如今掌櫃的位子上。

紅木檀香書案上頭,壘起一摞小山似得賬本。裏面每一頁都有簪花小楷的批注,筆力秀氣得很,蕭祁遠端坐書案後頭,一頁一頁翻過。

“成華街地段富庶,去年支出銀子一千五百兩,然月底進賬不過九百八十百兩,同期西羅街無論支出進賬都是其一倍。周掌櫃,用公賬買來的藥材,店裏放量極少且漲高價賣出,私底下低價再賣出,這裏頭倒出來銀子五年來累計,不怕撐着你一家七口人嗎?”

地上的老人匍匐在地,狼狽磕頭,“家主,老奴錯了,老奴錯了……”

蕭祁遠屈指瞧了瞧桌面,指腹在賬本一面字跡上頭摩挲,臉上笑意全無,冷冷道,“念你多年為我蕭氏出力,勞苦功高,今日大事化小,然小事不可饒,罰三十板子,再消你十年工錢,去秋莊養老吧。”

“家主!”周掌櫃整個人癱在地上,老态畢現哭聲求饒,“……老奴年事已高,這三十板子可是要了老奴的命啊!”

蕭祁遠周身散出淩冽寒意,将手邊發黴藥材摔過去,“那這東西吃入百姓肚腹,不曾是要了他們的命!”

同婢女們哄玩一遭,施煙又窩在小榻上,瞧着窗外嬌嫩鮮豔的水仙花發呆。

直看得夜幕四合,遣婢女在水仙花四周點了燈籠放置,繼續欣賞,然沒隔多久燈火朦胧,有飛蛾朝燈籠裏頭撲去,靜夜之中,聽得輕微呲呲聲。

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施煙冷不然恥笑,一群傻貨。

有人在身邊落座,肩臂覆上掌心,透過薄薄衣衫感受到溫熱,施煙翻過身,抱着懷着青瓷枕往裏挪。

落入溫熱寬厚懷抱,“生氣了?”

“沒有。”

“這便瞧不下去,往後要面對的事兒可不知多少。二哥都教訓他們了,煙兒莫要放在心上。”

原以為蕭祁遠會說幾句安撫自己的話,施煙沒好氣嘟囔,“我哪是瞧不下,狗仗人勢的東西還入不得我的眼。”

她掙紮,要從懷抱掙脫,卻被摟得跟緊,蕭祁遠嗓音低沉,輕輕拍撫其後背,“是受委屈了。此番多虧了煙兒,才得以将那些毒瘤打發。”

額頭吻柔情,兩瓣柔和貼在唇上,一晃兒後,施煙雙手柔弱無骨捏住蕭祁遠衣襟。

“我只想着那些人敢在眼皮子底下做幺蛾子,單如今還是一間藥鋪,可蕭氏遍布全國的鋪子,又有多少瞧不見的地方,這如何管得過來。名譽受損的是蕭家,那遭殃的可是百姓。”

蕭祁遠将人百般哄着,眉宇攏散不去柔情,他一湊過去,身上苦澀藥味明顯,施煙嫌棄不要他碰。這兩日他親自處理長安各掌櫃店鋪的事情,也沒得空到這裏來。書院的消息她不說,也自有人主動到跟前來說。

可蕭祁遠将這些事兩天之內處理好,怕也不是最近才開始想動的。自己只不過是他的一個契機罷了。

衆人心知肚明,家主這是在給未來夫人立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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