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蕭祁遠尾音揚了起來,笑意深遠,“我如何騙你了?”

風從窗沿溜進來,兩人在黑夜中四目相對,周圍沒了光亮,施煙瞧不清蕭祁遠的神色,她音調弱低,耐心地說,“那……你不妨仔細想一想?”

瞧她較真起來,蕭祁遠作勢冥想,施煙趁此時想起往年寒冬,二人圍爐博弈。

自己棋藝不精,事先自先說好要二哥不許想讓,且落子不悔。怎到了最終,悔了一顆棋又一顆。最近是她先浮躁,嬌氣得很,摔了棋子不再來。

她脾性浮躁不定,又事事較真,眼中參不得假,厭惡別人說謊話,心底暗暗補一句,二哥,你千萬不要騙我啊。我不信太子南寧王的話,煙兒只信你的。

不知不覺,施煙手握成拳,蕭祁遠将她摟住,沉笑出聲,“沒有,還請煙兒明示一二?”

再平常不過的話,施煙握緊他衣襟的手卻一寸一寸松開。

施煙冷哼一聲,朗然道,“你同着下人瞞我,又倒了藥。若不是我瞧見那枯死的盆栽,你還要瞞我多久。”

蕭祁遠搬回書院,屋內有盆綠栽,這兩月原本是其綠意盎然之時,然不知為何十日之內,突然頹敗枯黃。

瞧她故作兇巴巴的樣子,蕭祁遠失笑,話也跟虛了兩分,帶着溫和求饒的意味,“那藥着實苦,少喝一兩次應是不打緊的。”

素細指尖戳在肩上,語氣聽着滿是不悅,“醫者最讨厭的你這樣不聽話的人。”

看着跟前的黑影傾過來,施煙動作靈敏如同爬上房梁的貓,閃出了蕭祁遠的懷抱。

蕭祁遠手中落了空,他瞧着床榻前被素白寝衣遮住的窈窕身影。

不過一臂距離,他朝身影伸手,嗓音低沉,“煙兒,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原本安在屋內的朱玉叫人裝了箱子,扔到後罩房去。彼時黑夜中,施煙雖瞧不清東西,但到底是她的屋子,閉着眼睛也能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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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煙站在遠地不動,她不言語,屋內瞬時靜寂無聲。

“民間有俗,将要成婚的男女三日之前不能見面,否則視為不詳。”

話落。蕭祁遠原來臉上的笑意散去,他動身倚在床頭,繞有意味看着她,“哦?那煙兒是要同二哥分開睡了?”

“雖離婚期還有十日,但這俗事遵守一下也并無不可。”

施煙咬了咬牙,“所以,婚期未到時,我們還是不要見面。明日我就搬到城郊莊子去住,将那兒暫當我的娘家。等我阿弟找到了,那兒便是他的家。”

這軟軟綿綿的話明面上聽着商量,可施煙這性子,平日裏什麽也不要,但做了什麽決定,那必要弄到手才肯罷休。

屋內是長眠的寂靜,軒窗有風進來,施煙赤足站在榻前柔軟毯上,一股無形的力橫亘兩人之中。

近來她頭總是疼得厲害,昨日歇息一日,更是時不時陷入昏睡。醫者不自醫,她自己也瞧不出病症。

南寧王惡狠的話在跟前,她擔憂阿弟性命扔落入賊人手中。

可太子卻說………二哥已派人尋得阿弟,但就是不告知自己。其中緣由,施煙絞盡腦汁也想不到。

她知蕭祁遠城府深,不由得對太子的話動搖。

她不願自己再留在蕭府,前往城外莊子,這樣暫時脫離蕭祁遠的視線,也方便她從蕭祁遠身後去找阿弟。

然這話突兀說出,施煙心中有八分不定,二哥定然聽出自己的疏離之意,她惴惴不安等着後話。

蕭祁遠寵她,最開始不過因她是個女子,在自己範圍之內任由她折騰。可後來,她一步一步走到心頭來,等回過神,蕭祁遠仍舊事事順她心意。

“好。”

低沉穩重的嗓音響起,“待十日之後,二哥定八擡大轎,親自來迎煙兒入門。”

施煙站在原地,盡管黑夜看不清蕭祁遠的臉,但施煙還是垂下頭,連再看一眼蕭祁遠也不敢。

“那我去外櫥睡,明日一早邊走。二哥你先睡吧。”施煙握緊拳頭,咬了咬唇,轉身離開,無聲走至屏風處,身後之人依舊未出一言。

“小姐,咱們此處出府,當真什麽都不帶嗎?”婢女雙手交與腹部,小聲提醒兀自發呆的女子。

施煙手中握住蝴蝶玉簪,微微歪了歪頭先問,“現在幾時了?”

“辰時一刻。”

施煙起身,将玉簪插在發髻,“時候也不早了,那便走吧。”

蘇烈一早候在外頭,看到人終于出來,迎上前去,“夫人。”

施煙站在石階上,乜了他一眼,蘇烈将頭低得跟下些。

四下婢女互相對視,蘇烈是家主跟前得力之人,她們原本想小姐如今去往莊子,原是被家主趕出去了。可沒想到蘇烈竟喚其‘夫人’,婢女們各自心照不宣,只得對施煙越發恭敬。

施煙淡淡道,“家主何在?”

蘇烈忙道,“說是有貴客商量事,一早便出府了。讓奴親自送您出城。”

這是生氣?還是真如自己所想,他當真有阿弟消息卻不告訴自己?

碧甘樓,東市數一數二的酒樓,這地方不單單有銀子就能進去,進出者悉數是達官貴人。

梁胥肅穆而站,守着樓閣欄內的人。蘇烈氣喘籲籲跑上樓閣,來不及擦汗,挨着梁胥問道,“家主和小姐這是鬧哪一出啊,都快到成親時日了,怎小姐還要出城住些時日?”

明知這死人臉不會搭理自己,蘇烈也是随意一問。哪料邊上的人眼神動了動,蘇烈一喜,原以為能得出個話,屏息等了會兒,卻聽道,“管好自己的事就成。”

“………真不應該問你,白白廢小爺口舌。”蘇烈臉一垮,小聲嘟囔,聲音不大不小被梁胥聽見。

耳朵被一股重力狠狠擰起來,陰沉聲低,“裝什麽小爺,你大爺我的年紀都能當你爹。”

蘇烈吸一口涼氣,看了看前面的家主,又不敢大聲呼痛,“給小爺撒開!”

梁胥神情深沉更重,皮笑肉不笑地加重了手中力道。

東市喧鬧,前頭的蕭祁遠擡了擡手臂,耳上的力道霎時松開,蘇烈屁股被踹得往前趔趄,臉上憤恨蹬了梁胥一眼,急步跑了上去。

天色未亮,蕭祁遠便在此處靜坐,膝上雖搭着毯子避晨寒,出口聲音沙啞得厲害,“都安排好了?”

蘇烈雙手捧着一盞熱茶彎下腰遞過去,恭聲道,“家主,都安排好了,莊子裏伺候的都是跟了蕭家多年的老人,裏頭擺置陳設一應同府門一樣。”

蕭祁遠颔首,“派去尋曹漾的人可有消息了?”

蘇烈壓低聲音,“匈奴阿不勒已入長按,但……要求親眼見到您才肯放人。”

蕭祁遠颔首,“我知道了,退下吧。”

從東市碾過的馬車早已不見,蕭祁遠又等了會兒,身後多了一人,兩鬓微霜,通身氣派,一舉一動儒雅随和。

平陽王折扇輕揮,瞧着蕭祁遠蒼白毫無血色,打趣道,“在江南收到你信要成親了,還以為你鐵樹開花入了情網,如今一看,也不過如此啊。好端端地,竟将人放走了。”

蕭祁遠唇邊起了淺淺的笑,虛弱得下一刻要昏暈過去,他緩慢說道,“王爺之意,将人困在身邊便是體現情意?”

平陽王想也未想,點頭堂然道,“當然,女子自古依附男子,若真是喜歡她,定要将人留在身邊。”

“留不住的,”蕭祁遠了然嘆出一口濁氣,涼意財腳下竄來,他道,“若真同王爺這般做派,怕只會适得其反。若真是歡喜她,到不如放她離去,好生守着,不讓她受委屈罷了。”

平陽王搖頭,“真是癡了,你如今還能放她離去多久。宮裏傳來消息,聖上突然病危,太子近來被乾州洪災忙得焦頭亂額,又要迎後頭東安王那頭虎視眈眈。”

談及此事,蕭祁遠目光撇向旁邊的人,“那王爺此次入長安,可有何打算?”

平陽王目色正然,閃過一抹淩厲,“自時要拿回屬于本王的東西。”

蕭祁遠微微一笑,朝其拱了拱手道,“那在下,當助王爺一臂之力。還請王爺,也助在下得一片寧靜。”

四日後,城外莊子。

蕭府每日都派人來問候表小姐,每日送來施煙在蕭府用過的物什,來着細細問了施煙每日吃些什麽,玩些什麽,唯恐莊子上的人怠慢了。

這日打發來瞧的人,施煙坐在臨山水榭的欄杆上,眺望莊子外頭連綿遠山。婢女雙手執托盤,上頭放了一碗湯水,散着沁肺的苦味,“小姐,按照您的方子,藥煎好了。”

施煙揮了揮手,“先放在這兒吧,待涼了我再喝。”

待婢女退下,隔了許久施煙才翻下欄杆,端起碗仰頭喝完,苦澀在口中肆意蔓延。

她瞧也不瞧旁邊的糖糕,颦眉瞧自亭外走來的男子。

男子身着常服,挺身立直,對上施煙的目光朗然一笑,手中拿着,“幾日不見,你倒憔悴不少。”

施煙懶得與他多嘴,直奔主題道,“太子今日來,可是有我阿弟的消息了?”

“當然,”太子笑了笑,似萬事無憂,“明日,你就能見你阿弟了。”

施煙手一抖,碗從石桌落下,“那殿下……要民女替你做何事?”

太子目光注視着她,故作沉吟道,“我聽說,蕭祁遠名下的田産鋪子一半給了你?”

施煙不由自主笑了,似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手腕一仰,羊脂玉在光下柔和似水,饒有興致看他,“殿下消息倒是靈透。怎麽……殿下堂堂儲君也在乎這點錢不成?”

太子往前走近,深邃目光将施煙鎖住,“本宮要你此生,不再見蕭祁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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