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施煙莞爾,虛笑不點破。蕭祁承做事雖沉穩老練,但到底是年輕人,性子太急,施煙免不了叮囑他,“我少出門,外頭應着雜事你多留心。莫叫有心人得了可趁之機。”
蕭祁承擡眸頗有深意看她一眼,“嫂嫂,叫人有了可乘之機,您若是多留心,可曾瞧見二哥了?”
話不明不透,施煙扭頭看他,“什麽意思?”
蕭祁承輕微哼笑,“沒什麽,如今二哥身子不好,西院來打秋風着甚多,只是多嘴囑咐嫂嫂罷了。”
回到屋內,蕭祁遠還沒有醒來,施煙落在床畔瞧他面容,纏綿病榻許久,他清隽眉宇祥和,往壞了想,像一位不問俗世仙人,随時登雲而逝。
拂手而去,順着輪廓細細描繪,指腹略過眼睑。手腕陡得被人握住,施煙動作一頓,對上深邃眼眸,她肩頭一松,嗓音輕柔,“您醒了?”
床榻上人唇角微微揚起,蓄默一會兒,笑道,“做了個好夢,本不願醒來,奈何總聽見有人喚我,便醒來了。”
施煙幾根手指搭在他脈上,羽睫長而彎,在臉上落下一層陰翳,掩飾半明半昧思緒,“叫了你三日總算醒來,我以後不氣你便是。還有……你不想讓我知曉的事,我也不去尋便是。”
蕭祁遠從喉間輕哼一聲,溫熱寬大手掌執起她纖細手腕,“為夫……不願你舍身犯險。長安千紅萬紫煙兒瞧不慣,有些事遲早有個交代。”
話順起視線一同落進施煙身上,她被蕭祁遠自稱‘為夫’惹得微頓,輕而易舉對上他的視線,施煙伸手撫上他面頰,輕笑應着,“好啊,離這遠遠的。”
翌日,施煙打個小盹,醒時身邊未有蕭祁遠人影,走出房門,看見蕭祁遠立于垂花門前,長身玉立。
她預走過去,卻見蕭祁遠随着前頭小厮往外去。
蕭祁遠常卧屋內,鮮少出門,怎這會出去倒是瞞着自己,施煙心中疑惑,正好蘇烈急匆匆從方才消失的垂花門回來。
他看見施煙心慌地下意識溜走,剛轉身就被身後叫住,“為何看見我就要走,家主這是要去何處。”
蘇烈鎮了鎮神,彎腰恭敬道,“家主、家主說,屋子裏悶,要去……外頭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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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煙作勢要跟上去,剛提起步子,蘇烈就往跟前一橫,“夫人,您還是在屋裏歇着吧,家主很快就回來。”
施煙輕哼,睨他一眼,“正好我也想走走,你帶路。”
蕭府年前修葺,除了固定幾個方位,施煙鮮少走動,故府內格局她也不清楚。這方随着蘇烈到竹林後方一處小宅院,四下幽靜,但門口竟有宮中侍衛把守。
平陽王執起茶盞,用茶蓋浮起沫子,餘光瞥見門口一道身影,同桌前人笑道,“尊夫人真是心細,将蕭家主護得好,竟一刻也舍離不得。”
蕭祁遠側身,不過幾米步子,施煙剛好對上他平靜沉然視線,她步子邁得慢,蕭祁遠也不急,不回平陽王的話,溫笑着等施煙走來。
路總有盡頭,施煙原是抱着揭開疑惑來的,想看看夫君急匆出門是為何。倒沒想是平陽王竟在自家府上居住。
自己突然闖破二人談話,心頭讪讪,半路離去已是不可,只得往蕭祁遠身邊走去。
蕭祁遠放下茶盞站起身,将人引直跟前,施煙對上他溫潤目光,先開口,“我并非有意跟蹤你的。”
蕭祁遠并未有怪罪意思,衣袖下,手被穩穩握住他掌心,“是我思慮不周,出門前未同你說。”
“平陽王殿下安好。”
平陽王年近四十,卻從未娶妻,氣質儒雅清隽。他颔首算是應下,丹鳳眼笑得肆意,話也說得肆意,“尊夫人這般急匆匆來,可是怕本王将你夫君拐了。”
施煙讪笑,面頰微紅,這般倒真是坐實了平陽王所說。
“王爺說笑了,”蕭祁遠清潤一笑,随即又道,“赈災之事,在下定當盡全力,還請王爺放心。如此,我夫婦二人不便打擾王爺清修,先行告退。”
平陽王這才正起神色,同時起身,雙手雙貼舉至胸前,朝蕭祁遠穩重行了一禮,“如此,小王一系命脈全在蕭家主身上。”
跨出門檻,施煙感到一道身影從後面跑來,腳步聲輕而急,她轉身去卻被蕭祁遠重握了握手,“你啊,總是迷糊,小心前方石階。”
話落,腳下陡然踏空,還好被身邊人扶住,免于撲摔。摸摸呼出一口氣,施煙再往後看去,身後院子如方才,只有樹下石桌喝茶的平陽王。
走出這偏僻清幽院門,施煙才問出疑惑,“為何平陽王殿下會在我們府上?”
坊間傳言,這平陽王不過閑散王爺,上不得朝堂,連入宮都得尋門路去,如今怎會突然出現在蕭府。
“嶺南大水,王爺思憂百姓,想盡一份力,但他身份特殊,除了長安和自己封地,不得去其他地方,命我遂替他走一遭,”
施煙不由得蹙眉,盯住他臉色,“嶺南離長安千裏之遙,你身子才好便颠簸,怎麽受得了。”
蕭祁遠沉穩溫和,對上她擔憂目光,安撫道,“有夫人同行,此路便是不遠。家中事物瑣碎,祁承祁東也大了,交由他們打理也不為過。且大哥不是回來了嗎?”
施煙有些微愣,自己是将這消息攏住了,不許身邊伺候的人提起。然旋即她轉念一想,仆從自是将蕭祁遠看得重,有些事孰輕孰重,自是分得清。
她順着道,“西院那方派了幾波人請您過去,我都攔了回去。”
那西院大夫人人心兩面,先前在外頭可是不顧蕭祁遠是一家人,變着法同外頭商鋪打壓蕭家,如今有事才惶惶得請人來。
蕭祁遠知她心思,“派人回了的,你的話方是我的意思。他們要牽上太子的門路,想官商通吃,只當我們做這出頭鳥罷了。”
施煙輕輕松口氣,“我還以為你會仁慈,當真會走太子殿下的門路,去助大公子一遭。”
有意無意,她将‘太子’二字咬重了些。
她這方說完,下颌落入旁人掌心,被兩根手指捏住,被迫着擡起頭,對上蕭祁遠平靜深邃眼眸,離得近,連彼此呼吸都能感受,他道,“無關的人,尋他作甚。”
話語輕巧,施煙兀自笑出聲,往前挪一步,眼波潋滟瞧住他,“到真希望如此了。”
兩人将要離開長安,施煙去了城外莊子見阿弟,可裏頭除了仆人,并未見阿弟身影。
“小少爺他……說要回西北,老奴沒看住,那夜偷偷溜走了。”
老奴匍匐在地,施煙忍住火氣,将旁側桌上瓷盞摔落地下,“為何不禀回蕭府!”
這宅院仆從并非蕭府中人,今日來此本是要接走阿弟,可沒料到竟會欺瞞這等大事。
她心中已起殺意,此時茶水沾濕衣袖,衆人不敢多言,施煙只覺得心頭一片蒼白,腳下不着土地。
一道悠悠聲從不遠處傳來,“昨夜才下了雨,姑娘還得小心身子,怒大傷肝吶。”
應聲看去,太子一聲常服,身姿挺拔,臉上雖帶着笑可難掩郁沉之氣。
施煙回神,太子已走到跟前。而仆從恭敬朝太子行禮時,施煙一下明了。她屈膝跪地,垂首,咬牙道,忽然想到什麽,她從袖中拿出東西,放在掌心呈上,“太子殿下有意讓我瞧見,原是想引我出來吧,如今我人已在,還請殿下贖罪,民女一介草微,怎可入您貴眼,還請您高擡貴手放過阿弟。”
太子彎腰将她扶起,亦然笑道,“姑娘這是哪裏的話,且我何曾擄走你阿弟。知你要與你夫君離開長安,今日不過來與你道別。是本宮閑得多事當會好人,阿弟之事,姑娘何不問問您府上那位?”
施煙目光疑惑,甚是不解。太子扣住自己手腕力道加重,她使了力往後退,期間空出兩三步距離,得了這話,施煙作勢便要退走。
太子喚住她,話說不明意,“姑娘,當真萬事信那人?”
施煙腳步微頓,“我既說了信他,自然心也向着他。”
回府,施煙眉心微蹙,發着呆,連身後來人也未曾察覺。将人攬在懷裏,蕭祁遠拿了絲帕為她淨手,輕柔耐心,“怎出去一趟跟丢了魂似的。”
施煙撿回三魂七魄,盯着他喃喃道,“阿弟不見了。”
她說這話帶了兩分打量,耳邊想起太子所說,去問問府上那人。
蕭祁遠……二哥……夫君,短短三年,對他的稱呼一直在變,可自己提出要尋阿弟時,他并未有多疑惑,當溫暖源源不斷渡來,冰涼的手有了溫度,蕭祁遠語調去平常,“別急,已派人去尋,長安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會找到的。”
施煙滿臉錯愕,“你,也知曉此事?”
蕭祁遠笑而不答,引她去瞧一方絲帕上,“煙兒瞧,魚以入水,有些事兒也該還了了。”
不知為何,她脊背僵硬,總覺跟前人心思深沉,“什麽意思?”
眉眼被稍微粗粝指腹撫過,一一描繪,蕭祁遠道,“這些日子你忙夠了,歇歇,剩下的交給為夫。”
“殿下這是做甚?”
趙婧嫣臉惱得緋紅,目含不悅瞪向來人。随後屈膝彎腰撿起摔在地上食盒,糕點碎了一地,已然是不能再食用了。
南寧王眉心凝一層難以言喻的陰郁,“我還以為,你同程家小子走得近是因着婚約,原來是要合起夥來謀害太子啊。”
這罪名潑天地大,趙婧嫣指尖微微一顫,面上坦然,“殿下慎言,臣女命薄,可抵不住您這罪名。”
這南寧王真是陰晴不定,稍有不甚,他便暴怒不已,叫人難以防備。
“本王不許你再見那小子,”南寧王将趙婧嫣牢牢锢在身前,低壓着聲威脅。
“殿下,你誤會了,”趙婧嫣用力扯回被攥得生疼的手腕,“我與程公子清清白白,并無何逾越,況且太妃娘娘都沒說什麽……您又是何來身份命令我。”
她冷語直言,絲毫不掩厭惡。南寧王直接扯了她腰間香囊,将裏頭藥材悉數倒出,“那這個呢?太子好茶,這勞什子混于其中與茶無異,然一旦喝多,直接傷及肺腑,藥石無靈。趙家名門,趙小姐難道會撒謊抵賴不曾?”
趙婧嫣瞬時安靜,周身太過安靜,南寧王盯着她,好似一碰就會破碎。
“你放心,這件事我沒有給別人說。但是報仇這事,你萬不能想,乘早斷了這念頭,這事兒我便當沒有見過。”
趙婧嫣眸色泛冷,亦有了一絲堅決,“殺兄之仇不共戴天,殿下護着您的兄長,我為我的兄長報仇,咱兩互不相幹。”
"簡直冥頑不靈!"
“殿下,”趙婧嫣聲大了些,目光直視他,“您如此維護太子,我倒忘了,您也幫着太子做事,我兄長的事兒您也有參與吧?那這命我找你讨?”
以往兄長總說自己瞧着機靈,實則笨憨,如今好不容易聰明一回,還是經過施煙指點。趁着南寧王愣住,趙婧嫣不知何處來了力氣,她奮力将跟前的人推開。
南寧王悶哼一聲,直被摔在地上。不時一道影從眼前過,胸口被插入一把尖銳短匕。趙婧嫣臉龐近在咫尺,“殿下……自古以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就算皇帝陛下下令,我也要殺了太子。”
近日,朝中傳言,各地災亂頻發,且有反賊叛亂,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南寧王奉皇兄旨意,要去嶺南巡查。可喜可賀,閑散王舍終于得了個差事。
平陽王為南寧王踐行,見這小子情緒低沉,“在長安當個嬌慣王爺久了,去了外出諸多不慣能忍經歷忍忍,莫叫百姓覺得咱們皇家是個嬌氣子。”
南寧王悶了一口酒,“皇叔,我哪有你想得那麽嬌弱。不過是些瑣事罷了。”
“皇叔,我此番離去怕是少則兩月,多則半年,宮中事物繁多,我也只信您了,皇兄脾氣不好,勞煩您幫我看着點兒。”
平陽王扣了扣茶蓋,笑得溫和,“我為臣,太子為儲君,臣與君做事,自然盡力。”
往嶺南出發前一日,施煙醒時身側已無人,梳妝罷了出門,便瞧見院裏一高一矮人影,皆朝自己過來。
蕭祁遠牽住阿弟的手,不知他彎腰同阿弟說了什麽,小孩子揚起臉笑了,要朝自己跑過來。
施煙越過阿弟,輕易對上他身後人目光。溫柔沉靜,這一幕牽動她的心,心中忽然念了句阿彌陀佛,想祈求佛祖保佑他長命百歲。
阿弟還是不願意說話,過來牽着施煙的手過去,指尖在施煙的掌心點了點,再去看蕭祁遠,憨天純真的笑了。
到嶺南已是十日後,待安頓好後,長安卻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太子篡位,平陽王以清君側名義舉兵入宮。而平陽王舉兵所耗軍費,大多來自民間蕭氏。
太和殿中,一名陌生宮女端上茶盞,親自送太子上路。
南寧王怒氣沖沖殺到別院時,施煙手中正拎起一直兔子,“哦,我夫君身子不好,不便見人,王爺有什麽事同我說即可。”
“你失憶早就好了,原你們都知道,單瞞着我一人,婧嫣她也……”
施煙臉色如常,淡淡道,“王爺息怒,惡人償命,就算皇子也不能掠過。王爺來此地,見慣了風土人情應有感悟了吧?”
“各自有自個命數,強求不得。婧嫣怪你,也怪我,但她心善,還是留了仁慈。王爺若是盼婧嫣九泉之下過得不舒坦,那盡管去長安趙家祠堂去瞧她。不過殿下別忘了,您才是她真正的殺兄仇人。”
南寧王厮混勾欄瓦舍,卻動了真情,然佳人已逝,這無異于他是終生錐心之痛。
施煙回到府中,俯身在榻上人蒼白額頭落下一吻,仔細端詳他的面容,許久之後,“二哥,我聽你的,以前的事不再過問,我将已走的人留在心裏就是。我只有你和阿弟了,你醒過來好不好?”
蕭祁遠病情入險,已昏睡三日,他一時醒不來,施煙的心一刻不得安穩落下。
自己這一話說出,卻為得到回答。榻上的陷入沉眠,也不知道夢中遇見什麽,俊朗眉宇微微皺起。
施煙伸手搭在上頭,将那褶皺撫平,貼面過去,輕眠聲帶着抑制不住哭意,她自發地再問一聲,“二哥,可好?”
當嶺南落了雪,站在樓閣之上,推窗望去,皆覆了一片純白。
窗棂半開,外頭雪光明媚,施煙伸出手去,雪花落在手腕起舞,越發襯得肌膚白皙透明,可眼睛刺痛得厲害。
然風雪由有迅猛之勢,風裹着雪來,賞景的人冷不丁被嗆住,臉霎時緋紅。
身肩撫上溫暖,随即被人攔在懷裏,施煙微愣,對上久違深邃溫柔的眼眸,與來人笑笑,語調綿長,“夫君,你醒了。”
蕭祁遠悠悠睜眼,目光落在她臉上,怎麽也瞧不夠,他拖長尾音,緩緩道,“再不醒啊,這風雪都要欺煙兒了。”
沒了,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