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過分美麗
過分美麗
黑色小皮鞋一踏進老城區居民巷,吵嚷聲便從窄巷盡頭傳來。一路上,不少人探出頭。吃棒棒糖的小孩、潑淘米水的婦人、飯後遛狗的阿爺、剛下班騎電動車回家的男人……個個伸長脖子張望。直覺令阿漁加快腳步。到自家門口一看,果然,是房東的兒子在吵鬧。
家中許多東西被扔出來,幾個男人兇巴巴罵:“交不起房租就滾,拖幾個月啦?廢柴!”
不用多問,是阿媽把上次給的半年租金扔去賭桌上,未老實交租。
阿漁垂下眸,從包裏摸出上千元現金,交給對方。幾人罵着粗口收手離開了。
阿漁回頭——
視線似驟然拉遠的鏡頭,剎那間退到巷口,整條巷子,各層樓無數腦袋接二連三縮回各家門窗內,靜到世間一片祥和。
阿漁嘆口氣,抱起地上雜物進門,環顧滿室淩亂。昏黃路燈光斜打在破舊沙發上。對面那戶人家的廚房發出“哔哔剝剝”炒菜聲,香氣四溢。
客廳一角,鼻青臉腫的中年女人歪嘴怪笑着:“哇,這不是我們姓易的向家大小姐?”
女人費力爬起來,掃一眼阿漁的裝扮,視線在她的包包上停留兩秒——“這下麻煩啦,如今我該稱呼你向小姐還是易女士?”
阿漁不想看那張腫脹的臉,繞路走,推開空房間的門,努力收拾一間像樣的睡房出來。
古莉跟進來,啧啧嘴,“喂不是吧,你一個人?跟你那麽多年的老仆,眼看賭神死,跑啦?”
“是我打發她回大陸,今天起我住這裏。”
“啊?喂喂喂,我沒精力伺候養尊處優的落魄大小姐!你住我這裏,日日有債主上門喝茶哩。除非,你手頭還有錢應付……”
阿漁繞過她,把箱子拉進來,打開,攤在地上。
古莉冷下臉,斜靠在門邊,放慢語速道一句:“你該不會,去東南亞找過那個人?”
Advertisement
阿漁的手指僵住。
“呵!我早估中這個結局!”古莉一腳踢開她的箱子,“易美漁你搞清楚!你知不知啊,他當年根本不是什麽檢察官,而是橫行香港的通緝犯!”
阿漁猛擡頭,睜着一雙漫上血絲的眼,“你少诽謗。信不信我立馬call阿sir?”
古莉瞥一眼她手中的bb機,“哇,大小姐,落魄後還這麽有錢,用得起bb機,不如也給你阿媽買一個,讓你絕經的阿媽早點享福,享完福好早死,免得老年拖累你。”
阿漁起身,“砰”地把門關上,虧古莉縮得快,不然夾成肉醬。
古莉還在門後“哐哐”敲門。
“不信?我今日把話放在這裏!你不靠賭翻身,只能是苦命!住進貧民窟,變街頭黃毛古惑仔女友!從前有個豪門背景包裝住你,現在靠山倒掉,一無所有,呵……”
古莉自不久前絕經,日日發瘋,抽煙、喝酒、打牌比從前更頻繁,好在四十出頭便絕經,也算解脫,她說這輩子當夠女人,一生受人指指點點,如今終于可以提前當老太婆,對人家嚼舌根。如果哪個年輕姑娘似她年輕時未婚先孕,她便要以當年受過的羞辱言語還回去,才算解恨,才算報複社會。
呼……
背靠門板的人緩過神來,回想剛才古莉說的話,心裏頭忽然慌亂,慢慢滑下去,癱坐在地。
*
“明明沒見過她,但總覺得以前認識。”
此刻,綠桌邊,向七煦正想得出神,回應了貼身下屬的一句調侃。
向七煦很想把腦子裏那張臉只歸結為有特色:濃黑的細挑眉、鼻梁較低鼻頭卻上挑、線條流暢的甲字型臉……他見過的靓女太多,只是這個更有特色,過分美麗,僅此而已,沒錯。
遐想間,門開了。
身穿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士走進包廂,身後跟着一批夜間戴墨鏡的保镖。
來人坐到綠桌另一頭,雙指夾下齒間雪茄,吐霧時輕輕一擡手,算作招呼。
向七煦在人進門的瞬間便起身,卻從對方流暢的入座動作中察覺到,對方并不打算握手。
他坐回原位,先開口:“你好,K先生。”
煙霧散開,中年男人的臉清晰起來,深黃色皮膚像個本地人的樣子,開口卻是港腔粵語:“終于見到賭神二徒弟真面目。”
“我也很有幸,能同K先生碰上一面。”向七煦瞥一眼斜後方。
下屬立刻朝對面遞去一疊密封的紙質資料。那邊的手下接過來,拆開,放在K先生面前。
“見K先生一面不容易,為避一些麻煩人的追蹤,改飛機為輪船,費時費力。”
K先生微笑,慢悠悠翻幾頁,翻的時候卻是沒一眼正視紙上寫什麽,眼睛只看着前方道:“我的人早就告知我向生要來訪,若不是最近身體抱恙等做手術,我肯定主動去澳門見你啦!”
向七煦拿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又放下。他打量對方片刻,“K先生看起來身心健康,一定是說笑。那,我的時間不多,只好開門見山說話。我知道向泷找過你,可惜沒談成郵輪賭場的事。”
“向泷?噢……你那位師兄?”K先生抖抖煙灰,一笑,眼角可見細微的皺紋,“最近你們兄弟二人的事跡在澳門傳得風風雨雨,大家都買誰繼位,怎麽會抽空來見我?”
“師兄的理由當然同我一樣。誰拿下這一帶國際航線郵輪的賭場經營權,誰便更有資格收攏人心。畢竟人人都想要實打實的權財,不會要那一紙還面臨真假鑒定的遺書。”
K先生睜大眼,“遺書還有真假?向生說故事越來越有意思。”
“K先生是我師父年輕時的摯友,自然也是故事中人。”
兩人坐得穩如泰山,桌上卻風起雲湧。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淡聲淡語争論片刻,K先生的煙抽完,人起身——“阿煦,你是個懂事的後生仔,不會執着于沒結果的事。我年老體弱,不願再關心外面的事。”
向七煦也站起來,“有沒結果還是未知。協議書我放在你這裏,下月之前你有充足的考慮時間,希望我們再見面是朋友關系。”
K先生笑,“可惜我還要去醫院挂水,不方便叫你到家中喝茶啦。”說完,背手轉身走人。
“保重健康,K先生。”
那些人陸陸續續離開後,下屬才湊上來低聲問:“向生,怎麽辦?我們還要不要……”
“不,往後叫他主動同我合作。”
“那我們接下來……”
“訂機票,直接飛回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