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龍舌蘭
龍舌蘭
向七煦稍微退開些,揉了揉略亂的碎發,感到頭痛,“這種時候怎麽還提無關的人?我記得我剛才已經解釋過,我現在心中沒有別的人……”
叩叩叩。
哪個不懂事的在敲門?向七煦正要罵人,忽記起什麽,扯過被子覆在她身上便去開門。
阿J壓低帽檐,站在門口颔首低聲道:“老大,兩小時後船就出海,我們的時間不多……”
“你要走?”埋在被窩中的人立刻探頭問。
阿J報告完立即離開。
阿漁坐起來問:“這次要走多久?”
“大概半月。”
“又是半月?做什麽?”
“回大陸,查點事。”
他找煙,不說什麽事。
賭桌上的人怎麽會不懂看心理?當這個人站在門口關了門,回眸,瞥她一眼,那一眼,阿漁心中莫名塌陷一塊。
眸光不同于以往常見的冷靜柔和。這樣的眼神,小時候阿漁在親生父親眼裏看到過一次,然後父親就遠去了。所以,用她學到的數學約等號,可知這是類似告別的眼神。
為什麽是約等于?
因為其中好像包含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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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漁試着再輕聲問一次:“是不是發生什麽事?向泷……”
男人靠着衣櫃,抽一口煙,岔開話題:“今晚臨走準備去海灣那邊見你一面,結果找不到人,暗中跟你的那些保镖也被你甩掉,我才找來這裏。”
阿漁嗤一聲,“向生既知今晚只是見一面,何苦一來便脫衣?”
說到這個就掃興,他煩躁地揉搓亂發,扯開襯衫扣子。
箭在弦上,就此折斷。
他去浴室沖冷水,阿漁看他以那副窩火的表情消失在浴室門口,忍不住噗嗤一笑。
笑完,望着空蕩蕩的小房間,卻剎那間陷入悵惘——
那些保镖……
這些日子,走到何處都會有些黑衣人暗中關注她動向,關鍵時刻随時出來替她解決麻煩事,但他們不是她手下的人。
因內心受到某種觸動,眼前泛出層層不相幹的回憶。
一直獨來獨往,不敢同誰深交。
這是幹爹的囑咐。
幹爹離去後,再無可依靠的人,這時柚子陪伴她過了一段校園時光,勉強稱得上朋友。但是,像柚子那樣熱情奔放而敞開式打開生命的人,永不會同她産生深刻羁絆,就好像柚子會有許許多多的好友,她易美漁僅僅是其中之一,并且是其中不太“般配”之一。生命經歷不一樣,共同話題過少。
而古莉,好比吸血鬼,頻頻上門讨飯,讨到便大笑,讨不到便大罵,生孩子就如同做一門生意,回本不夠,要大賺。
這人生有什麽意思。
夜夜想不通的問題太多:為何親生父親會抛棄她遠渡南洋?為何親生母親會在發瘋時咒罵她半夜猝死?為何多年前那個雨夜裏撿走自己的養父會早早離開人世……
而那個,尚不算熟悉的男人,憑什麽走進她的人生?他應該明白的,從初識起,她為隐瞞身份一而再再而三欺騙他。可是,他判斷出真相後,不僅未用粗暴言語破罵“令人作嘔”并揚長而去,反而,平靜地抛一枚硬幣來讓她自由選擇立場,并讓她先猜。
幹爹死後,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一開始就懷疑幹爹的死與他有關。
可這個男人,其實一直信她……
向七煦匆匆沖完澡,穿好一身正裝,走出浴室,被前方一幕驚到清醒。
裸着的倩影立在那裏。
窗簾随風揚在她身上,白紗也會羞,微風中怯怯地起落。而她卻坦然恬靜地站着,柔軟黑發披散在瘦削肩膀上,垂落幾縷搭于胸脯。綠色龍舌蘭在她身後遙遙散發草木香。
她也就像龍舌蘭酒一樣,清清甜甜軟糯感,卻從喉嚨往下燒到心上。
他微眯眼,“你……做什麽。”
阿漁說話很慢很輕:“這裏到碼頭,只幾分鐘車程,你走VIP通道,還省去排隊時間。”
“……所以?”他嗓音變暗啞。
“兩小時綽綽有餘,可以耽誤二十分鐘時間。”
窗外遠遠的有海潮起落,海天交接處,笨重貨輪搖出帆船的輕盈感。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二十分鐘……未免小看我。”
地板上,亂扔着一件西服與一條白裙。西服乍看是黑色,其實顏色偏深藍,在明月之下才隐隐顯出真實色澤。白裙有柔軟質地,纏在版型挺括的西服外套上。
深海的藍,月光的白。
此夜只兩種顏色。
兩人糾纏在一起。他用力吻着她的唇,吻着肌膚每一寸,聽她斷斷續續的痛吟與壓抑不住的哼聲,已經不想離開這破舊、狹窄的小小房間。
幾輛黑色小汽車排在巷口,在靜等大老板下樓。偶爾路過的平民頻頻注目。
大老板本人快要忘記正事。
一陣狂風經過,屋子一角,敞開的箱子迎着風向,花花綠綠的美鈔蠢蠢欲動,唰唰唰,最表層那幾十張飄起來,飛散在屋內。月下漫漫銀光。偶有一兩張飛出窗外,落在不經意路過的幸運兒肩膀。
糾纏不休的人毫無察覺。
管它英鎊美鈔、天昏地暗,不眠不休的賭城,無盡紙醉金迷,周身罩着白蒙蒙柔光。
窗外,大三巴牌坊遠遠地站在暗夜裏,亮着金黃色的燈,注視這島上的一切。
兩個禮拜後,向氏慈善晚會,阿漁給面子邀請過向泷,當然他不會來,也不會花時間在這種善事上。這是阿漁接管慈善機構後舉辦的第一個宴會,凡是圈內有長遠目光的人都來了。
“向小姐!”特助磕磕絆絆,闖入金碧輝煌的晚宴廳,附耳在人潮中最亮眼的那位黑裙女孩身邊,沉聲道:
“你母親出事了……”
阿漁站在香槟塔旁邊。
人們依舊聚集在舞池邊欣賞紳士與淑女的舞蹈,談笑風生,世界正常運轉。
此前不久,阿漁通過周律師設法調包出向泷手中真正的遺囑,且未被發現,直到法庭當衆對峙,法官拆開那封遺囑,向泷措不及防。
本埠風風雨雨。
她笑看一切,認為她在完成自己的——也是已逝親人的夢想,她在為巨額資金進行更合理的分配,卻不曾想在此時聽聞古莉死亡的消息。
此刻她不能離場,剛有一位中年資本大佬為博小二十歲女友一笑豪擲五千萬,此時輪到阿漁上臺對此發表講話,她需要上去。
她在臺上念着與自己不相關的金錢數字,感覺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