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與藍
白與藍
三天後,大雨傾盆。
又是那一座山間墓園,火葬後的骨灰深埋地下。
阿漁站在新立的墓碑前,身上未佩戴任何鑽石飾物,只着一條純黑棉麻裙,一雙黑色小皮鞋。特助站在她身後,撐一把大黑傘,雨水沿着傘布墜在腳邊鮮花上。
喪事悄無聲息,未讓任何人知曉,連古莉以前居住的老巷子也無鄰居得知死亡一事。古莉的死,其實只有阿漁跟向泷雙方知道。
一個是女兒,一個是兇手。
可是,難道向泷真的才是兇手?一開始,若非她得罪他,怎至于……
古莉年輕時婚姻失敗,沒有事業,只懂混賭過日,在賭神将阿漁收作養女送去加拿大讀書前,阿漁是她每天的出氣筒。比起不被任何人愛更慘的是,她也不愛任何人。她恨透人世的一切。
但人們都只說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卻很少反過來想想,可恨之人其實挺可憐的。
雨下得越來越大,特助在身後催阿漁離開:“向小姐,周律師約你見一面,他有事情要通知你……”
阿漁沒聽進去,喃喃道:“你說,向泷這樣做,算不算報複夠?”
“小姐,節哀順變。”
阿漁擡起疲憊無神的眼,“不,事情沒有結束,永遠無法結束,缺一個真正的結果。”
同一時間,墓園門口,走入一個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身後跟幾個黑衣屬下,雨中各執黑傘,乍看黑壓壓一片。
濕冷的春雨裏,男人神色肅穆,垂手站到墓碑前,注視黑白相片上那個男人的臉,感覺到雨水将真相層層沖落。
這一天,向七煦剛從大陸回來,直接從機場趕至賭神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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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早年說過,死後要火化屍體将骨灰抛入大海,然而真等病重,又說要跟第二任妻子合葬,這才葬在了冷寂的墳山上。
雨中,墓碑相片上的逝者,頭發略泛白,眼角有不明顯的皺紋,卻風采依舊,梳着大背頭,眼裏萬千風韻。通常,人們稱很懂玩弄金錢的人為“資本家”、“企業家”……卻很少稱一個人為“神”。但賭神是一個神。
連眼神都有着驚天動地的氣場。
可此刻,向七煦才知,他從未看懂過這眼神。
睿智優雅、大氣從容又略含慈悲的眼神,仿佛神祗掃視蒼生,卻為何将卑劣的真相隐瞞多年?
十二年前,富家子弟遭遇家破人亡之災,只身一人颠沛流離,嘗夠貧窮苦味,從大陸來澳門闖蕩,期待有朝一日重擁輝煌并查出父母當年遇害的真相,為至親報仇雪恨,然後遇見了賭神。
一個如師如父的人,一路提攜他到如今成就。他原以為,那是來自欣賞、培養的目的,以為,師父也看不起目光短淺的親生兒子……
這麽多年,一直誤解。
原來師父早就知悉一切,卻從未告知當年那個緘默的少年——其父母正是向泷在商場上無意殺害的——是被商界鬥争迫害過的其中兩人。
連向泷自己都不知道。
怪不得,外界都講賭神從不對外收徒,當年卻為他向七煦破例,将他當繼承人一樣培養,當兒子一樣優待……
如今都說得通了。
以師父心底的慈悲,必然不會為親生兒子“鏟除恩怨隐患”,甚至,還選擇了暗中贖罪——這麽多年,一直在補償。
可惜補償方式錯誤。
補償這種事,是無法替人做的。
歸途中,阿漁走過濕滑的泥濘路,聽聞迎面也有拜祭者的腳步聲。錯身而過時,兩把大黑傘各有人幫撐着,為避風雨,傘沿壓得極低,皆不見對方。
她一身黑,只胸花是白色的;對方同樣,只不過穿的是藍得發黑的大衣。
兩人皆在傘下低頭,盯着泥濘小徑心緒迷離,沉浸在各自思緒裏,擦肩而過也未注意到彼此。
阿漁最近心很慌亂。
在向七煦離開大半月後,人終于再度現身,阿漁還以為他暴斃荒野。
當天,阿漁正跟柚子一起走下家門外的臺階,叫司機送柚子回家。
阿漁走向車門。
因遠遠看見他,腳步頓住。
柚子也頓步,疑惑地盯着她的神色,沿着她的目光探看。
阿漁慢慢走過去,一開始是走的,漸漸步子加快,跑了起來,茂密烏黑的頭發絲飛揚在空氣中。她跑得快,一頭埋進男人懷裏,對方穩穩抱住了她。
阿漁輕喘氣,胸脯起伏,“我以為……向泷在暗中……”
他伸手,替她捋了捋耳邊的發,沒有出聲。
阿漁其實想罵一句“你覺得自己消失這麽久沒有音信很厲害嗎”,卻沒有罵出口,擡頭,撞見他雙眸裏深不見底的黑暗,一時沉默。
算了,至少活着現身。
她最近很累,也沒精力去生氣。
夜裏,兩人相擁而眠,向七煦很早便入睡,阿漁借着昏黃夜燈注視他眼窩裏隐隐的黑色,不知他到底也是多久沒睡過安穩覺,決定明天再盤問他事情。
然而一早醒來,阿漁不見他。
又是個大雨淋漓的天氣,春雨濕冷擾人。她樓上樓下找遍,又追問阿J他這幾日的行蹤,阿J只說出這幾天他的行程和可能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