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深海棠紅的窗簾交疊,透不進一絲光。

擱置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不斷閃爍。

各大社交軟件的消息提示輪番上陣。

沈顏小聲嘟囔着,嚴重懷疑大清早活躍如此的仁兄們是因為陰陽失調,性.生活不和諧。

她依依不舍地從溫暖的被窩裏伸出一只手,把手機翻了個面。

明暗交接的消息提示燈嚴重影響了她的睡眠。

手指剛一觸及手機,就因為傳來的震動感顫了一顫。

她在半夢半醒間擰了擰眉,翻了個身意圖繼續安然睡去。

三分鐘後,沈顏終究因為良心不安,睡眼惺忪地靠着床頭的軟墊爬起,看看是哪路神仙一大早擾人美夢。

鎖屏未解,幾十條消息通知就躍入眼簾,百分之九十是來自同一個人。

沈顏看了看系統顯示的北京時間,8:23,反複确認了兩遍不是自己眼花後,心中的疑惑頓起,宋晴是知道她的尿性的,她可沒有大冬天早起的自制力,暖烘烘的被窩要比冰冷的儀器吸引人得多。

她撥了電話回去,鈴聲只來得及吐出半個音,電話就被接起。

“顏顏,你可算醒了!”宋晴的聲音哭裏帶喊,似乎在忍受殘忍的酷刑。

沈顏微微伸了個懶腰,舒展四肢,斜靠在床頭軟包上,姿态慵懶,“本來還沒,被你鬧醒的。”

昨晚在北街的FIGHT出任務,沈顏算是那兒的常駐攝影,和演出的幾個樂隊關系比較熟,演出一結束就拉她去蹦迪,三腳架都來不及收。結果舞沒跳上,酒灌了她不少。

早看出那破啥樂隊的吉他手對她沒懷好意,沈顏尋思着什麽時候找FIGHT的老板說說讓他趕緊找個備用的攝影,省得她有事沒事看着綠毛吉他手糟心。

“顏顏?顏顏?你還在聽嗎?”

“是我不對,您大人有大量,饒小的這一回呗。”宋晴谄媚。

聽這語氣,是恨不得現在就她面前跪下。

沈顏挑眉,姿态擺這麽低?這是有求于她?

“有話快說,說完了我去補回籠覺。”

“這……說來話長了。”

“那就長話短說。”

宋晴小聲小氣地把事情複述了一遍,隔着電話,沈顏也能想到她那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

一定是眼眉低垂,時不時偷瞄一眼手機,停下來揣摩她的語氣。

還真是……像她。

宋晴比沈顏小兩歲,兩人是社團聯誼的時候認識的。

茫茫人海之中,沈顏一眼就看中了這個眼裏有光的姑娘,情投意合,啊呸,志同道合之下就拐回了自家。

宋晴也是個沒大沒小的,從來不以學妹自居,沈顏沈顏喊得歡暢得不行,也只有這心虛的時候語氣才能放恭敬點。

宋晴今年大四,在S市音樂廳實習,做些打雜的場務活計。

今天音樂廳好不容易請了近幾年聲名鵲起的某合唱團來表演,結果官方攝影師忽然失聯了。負責人急着要人,并把這作為考核期的評判依據。

宋晴千思萬忖,也只想到了沈顏這麽一位相熟的攝影師,為了謀得留任的優勢,她也只能大逆不道妨礙女神的睡眠了。

正好是沈顏擅長的舞臺人像,能幫就幫了。

“嗯,我知道了。幾點的場次?”

沈顏的語調淡淡,有氣無力的,腦袋一晃一晃,似乎馬上就要昏睡過去。

“晚上八點。顏顏,你身體不太舒服嗎?”

“沒有,以及,晚安。”

沈顏迷迷糊糊地把手機關了網絡,塞到枕頭下面,整了整被子,進入夢鄉。

夢裏,有山,有水,有人家。

-

沈顏低估了自己的昏睡時間,她以為最晚下午三點,怎麽也會爬起來了。

結果還是上次出任務的鬧鈴沒關,把她吵醒。

這段時間各地音樂節層出不窮,攝影師淨往熱鬧的地方跑了,也只有沈顏這種不愛熱鬧的,駐守S市,被各個場地負責人壓榨。

沈顏好久沒做過夢了。

這個夢境有點長,又酸又甜,惹得她擠出了一泡眼淚。

一覺睡的時間不短,質量卻差極了。

她把原因全部歸咎于齊煊突如其來的告白,煩死爸爸了!

沈顏強迫自己靠着軟墊坐起來,拼命眨了眨眼,喚醒沉睡的身體。

好不容易等到手指能夠靈活動作,翻開手機一瞧,已經五點過了五分。

她皺眉,總覺得有什麽事兒,又一時想不起來。

等她恍恍惚惚打開網絡,手機屏幕被宋晴的轟炸信息所湮沒時,這才想起來晚上還有一場演出要拍。

沈顏忽地一激靈,掀開被子洗漱穿衣。

好在她的住宅距離音樂廳并不遠,一個小時的車程足夠。想到這兒,她的動作慢了下來,打開了一旁笨重的化妝箱,還來得及描眉化妝。

京美出來的姑娘氣質打扮都是一流的,出門在外,怎麽能不注意點自己的形象,好歹也不能丢母校的人。

但是顯然,她忽略了堵車情況,像現在。

沈顏已經記不清自己罵了幾次“shut”了,唇上的口紅都被她咬掉了大半。

手機鈴聲再一次響起,不出意外又是宋晴的催促。

“顏顏,你到哪兒了?你再不來我就要被負責人吃了……”委屈巴巴的抱怨。

話未落畢,就被沈顏截住。

她看了一眼時間,冷靜說道:“七點四十到門口等我,直接帶我到觀衆席,不走後臺。”

“不會拖你後腿的。”她補了一句,讓宋晴安心。

畢竟這種踩着deadline的事兒,她做得多了,熟能生巧嘛。

事實證明,沈顏清醒時對時間的把控能力還是非常優秀的,到達音樂廳的時候剛巧七點四十五,還有十五分鐘供她調試ISO和焦距。

宋晴在大廳吹着冷風,等得望眼欲穿、兩腿打顫,一看到沈顏進門激動得像點了炮仗似的,竄起來半截,匆匆領着她往舞臺走。

沈顏看出了小姑娘的慌張,步子不減,随意道:“今天哪支樂團?國外的?”

她本意是緩解小姑娘的情緒,哪料聽了這番話,宋晴更加激動起來。

她扭頭看向沈顏,眼裏閃着星光,滿是驕傲。

“才不是呢,是這兩年在S市如雷貫耳的上善合唱團。”

沈顏疾走的腳步忽然頓了頓,似是确認一般又重複了一遍,“上善?”

宋晴點頭如搗蒜。

沈顏默了默,空着的那只手死死捏着拳心,心中悔恨交加,自己怎麽就不長個耳朵呢!

要是知道會遇見前男友,她怎麽也……要考慮一下來不來。

她狀若無意道:“你很喜歡這個樂團嗎?”

宋晴偏頭想了想,臉頰微紅,“怎麽說呢,其實……我一開始是被指揮的美貌迷惑,後來才慢慢為他們的音樂折服。”

小姑娘談起春思來還有些害羞,十指絞在一塊兒。

沈顏笑了笑,琥珀色的瞳孔裏神色難辨。

上善合唱團這兩年的名氣不小,演出基本都是場場爆滿,門票可以說是有市無價。

早就該猜到的,以許懷初的本事,怎麽可能一直屈居人下。

沈顏在宋晴的帶領下貓着腰,穿過觀衆席到達了舞臺的正前方。

“晴晴,幫我把腳架支一下,放在中間靠左的位置。”沈顏的聲音輕靈通透,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鐘表上的時間在分分秒秒的流逝,她卻從容不迫。

宋晴點頭,生疏地操作着,“哦,好的。”

“包裏的其他鏡頭都不要嗎?”

“對,只要留下這一個就可以了,其他鏡頭你帶到後臺去,結束了我去拿。”

“行。”

宋晴一把提起地上的攝影包,裏面有叮鈴碰撞的聲音響起。

沈顏的心肝顫了一顫,回頭幽幽道:“輕拿輕放,你拿的不是垃圾,是市中心的衛生間。”

聞言,宋晴手一抖,差點整個人撲過去給它做人肉墊子,諾諾應是後,跟捧着貢品似的抱着這個祖宗進了後臺。

宋晴離開後,觀衆席的燈光暗去,只餘舞臺上的星火辰光熠熠生輝。

沈顏呼出一口氣,将脫去羽絨服後嬌小的身子隐入黑暗。

三腳架和相機構成了完美的遮蔽。

她可以透過鏡頭看見指揮巧奪天工的俊美側臉,他卻窺測不到自己的分毫。

她還是來得晚了幾分鐘,錯過了開場。

不知道上善還是不是老規矩,指揮擔綱主持。

許懷初的性子有些古怪。臺上言笑晏晏,臺下冷若冰霜。

大衆只知道許大指揮顏高腿長,笑容和煦,殊不知他在排練時是怎麽折磨團員的。

沈顏忽然打了個寒噤,想到那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定制的黑色西裝,一絲亮片點綴都沒有,死板又沉悶,偏偏叫他穿出了自己的風骨。

沈顏看着他的手臂大開大合,西服撐出寬闊的背脊,忽突然好奇他今天打的是什麽顏色的領結。

在遇見沈顏以前,許懷初一直打着黑色領結,後來被她嫌棄像米老鼠,太出戲,這才改成了白色。

音樂戛然而止,第一樂章結束了。

沈顏一怔,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出神很久了。

說來兩人也有一二三四,四年不見了,她居然還能把細節記得那麽清楚也是不容易。

樂章交替之間指揮會下場緩和一會兒情緒。

沈顏借着機身的遮映,眼神悄咪咪地尾随他,想要一窺正面風采。

她把相機架在舞臺偏左的過道上,位置偏高,方便統攬全局。

正巧和許懷初的下臺方向遙遙相對。

或許是沈顏的目光太過灼熱,她敏銳地覺察到許懷初微微擡眸往她的方向瞟了一眼,吓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小祖宗“滋溜”一下拿羽絨服蓋住了自己的腦袋。

身側的觀衆不悅地看她一眼,似是責怪她的打攪。

沈顏戰戰兢兢地握着三腳架的兩條腿不敢起身,透過縫隙打量許懷初的神情。

他已經側過了臉,桃花眼含笑,和臺下的觀衆打着招呼。

靜谧的廳室裏忽起一陣騷動,又在許懷初惑人的噤聲動作下泯然無聲。

當真是驚豔絕倫、勾魂攝魄。

沈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後才緩緩起身,不屑地撇了撇嘴,還是那麽招人。

樂隊的水平差異果然是影響演出時間的重要因素。

整場演出返場數次,兩個小時的合唱生生拖成了三個小時,許懷初不斷地上下場,走過她的面前。

觀衆排山倒海的掌聲震得沈顏要用力壓着三腳架才能防止它崩倒。

這麽一場演出下來,她明明只穿了一件修身毛衣裙,卻仿佛從水裏浸了一遍出來似的,整個人汗涔涔的。

總算撐到了散場,沈顏收拾了器材,本想打電話給宋晴,忽然想起手機塞在包裏,被宋晴一起拿走了。

她擡手按了按太陽穴,反思自己的愚蠢,然後緩緩移動着器械往衛生間走去。

順便把腳邊堆積滿地的紙巾團扔掉。為了防止手指汗濕打滑,錯過精彩的表現,她捏濕了一整包手帕紙。

從業以來,她從未這麽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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