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顏顏。”
她抱着最後一絲清明,眯眼喊了男人的名字。
沈承白。
沈家老三的兒子。準确的說,沈家老三已故戰友的兒子。
沈顏和這位名義上的堂哥關系說不上好。
沈承白是十二歲那年來到沈家,比沈顏年長一歲。
仗着自己的悲慘遭遇和人畜無害的長相,不但奪走了另外兩位堂哥的喜愛,還把一向嚴肅只對她和顏悅色的沈泓深都哄得心花怒放。
長輩都當她是嫉妒,擔心他們過于偏愛沈承白而産生的逆反心理,每每告狀也不過一笑了之。
沈顏委屈。小孩子心性下給他制造了不少麻煩。
好巧不巧,他是沈家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知道沈顏曾經和許懷初在一起的人。
最私密的事情被最讨厭的人知曉了,其中尴尬可想而知。
沈顏仍然記得他在地上撿到許懷初寫給她的便箋時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吓得她毛骨悚然,連續兩個星期都不敢回家住。
他說:“顏顏,這字跡俊逸飛揚,可不像是你狗爬似的筆記。”
狹長的桃花眼眼尾上挑,帶着三分風流,年幼的沈顏全然不懂那些長輩是怎麽被他的長相蒙騙了的。
故而,沈顏在用盡最後一分氣力的時候,還有半句話沒說出口。
不用你假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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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沈承白穿着身白大褂,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給她倒了杯熱水。
沈顏想開口嘲諷,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幹啞得發不出聲音。
沈承白把杯子遞到她面前,微微擡了擡下巴示意。
沈顏抿唇,沒骨氣地接過,真的是要幹到冒煙了。
水溫有些燙口,她往杯面上吹着涼氣,然後小口小口地把水呡進喉嚨裏,全程垂着眸子,不敢和沈承白對視。
好面子的沈顏還沒想好怎麽面對這個,自己一向不太喜歡,卻又救她于危難之際的堂哥。
一杯水大概喝了有小二十分鐘。
沈顏總算鼓起勇氣說了聲謝謝,聲音低得像是奶貓在輕叫,撓得人心癢癢的。
沈承白接過她手裏的杯子又加了一杯水,放在一側的櫃子上,譏嘲道:“突然這麽客氣還真讓我難做。”
沈顏啞然。
肚子裏從頭到尾把他罵了個遍:這人不會有受虐傾向吧,對他态度好點還不滿意了。
病房裏開着空調,沈顏身上的羽絨服沒脫,又蓋了一床厚實的被子,一覺醒來發了不少汗,整個人粘膩膩的難受。
她在床上不安分地扭了扭,一連串動作下來頓覺呼吸不暢。
沈承白似乎讀懂了她焦躁的表情,起身給窗戶開了一個小口通風。
沈顏伸手探了探自己的溫度,眉頭打成一個秀氣的結。
沈承白注意到她的動作,狀作無意道:“有點發燒,挂兩天水就好了。”
許是覺得自己的語氣太和氣了,有點不像他,末了又補了一句,“死不了人的。”
沈顏倒是沒在意他的語氣,長長舒了一口氣。要是在這種緊要關頭病了,她怕是要被S市的各家livehouse封殺了。
那可是衣食父母,金主爸爸。
“回來多久了?怎麽不去家裏看看。”
這話一出口,兩人之間原本尚能說是安好的氛圍一下子又變得劍拔弩張。
沈顏掀眸,冷笑道:“也得有人希望我回去。”
沈承白眼裏忽有情緒洶湧而出,張了張唇,最後只留了一句,“爺爺很想你。”
提到沈泓深,沈顏總算露出了小姑娘應該有的嬌俏模樣,扁嘴,“當年也是他把我趕走的。”怕是她自己都沒察覺到這氣憤的小模樣有多少讨人喜歡。
其實道理她都懂。顧婉自導自演的一場戲,什麽被她推了一把流産沒了孩子,繼母慣用的手段。
不過是為了把她沈顏趕出家門随便找得一個由頭。
不管別人信不信,只要沈氏的當家人,她爸信了就好。
沈文山身在局中看不真切,沈顏又因為她親媽的事情和他的關系一向不太好,不屑于解釋,倒是讓顧婉撿了個便宜,得償所願。
沈泓深商海沉浮這麽些年,哪裏看不清顧婉使得小手段,不過是礙于顧氏的利用價值,才勉強留着她在沈家作威作福,委屈了自己的寶貝孫女。
也說不上是委屈,當年沈顏本來也就有離開的意思,沈泓深不過是順水推舟,放她自己飛而已。
但她就是自己心裏別扭。
鬧、脾、氣!
想着等自己揚名立萬之後,一定要讓顧婉八擡大轎請她回去。
想到這兒,她嘴角咧到極致,洩憤似的擰了擰被單。
“想什麽呢,笑得這麽開心。”沈承白伸手扯了扯她的嘴角。
沈顏皺眉,一把拍開,嫌棄道:“別以為你送我到醫院就是我救命恩人能對我動手動腳了。”她看了看沈承白身上的白大褂,梗着脖子,“救死扶傷醫生本職懂不懂。”
沈承白低頭看着被她拍紅的那塊皮膚,大拇指在上面揉了揉,劃開一道白跡。
沈顏見他沒嗆聲,以為真是自己下手狠了,幹咳兩聲,“有這麽疼嗎?”
沈承白輕笑,垂下手臂,寬大的袖口遮住了半截手掌。他可不是因為發疼。
沈顏對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心懷敬畏,人雖然不能說是“事物”,不過也同理。
沈承白這一副俊俏的皮囊确實極具欺騙性,笑起來的時候能滋潤到人的心裏,比起許懷初也不遑多讓。
不過兩人的風格不同,她還是偏好後者的清冷,估計是因為自己的性子裏夾雜了太多熱鬧因子的原因。
沈承白本來還想逗逗她,無奈醫院裏還有事要處理。
“沈醫生,急診來了人。”
實習護士跑得小臉泛紅,後面還跟了一個穿着同樣制服的,也是扶着門背氣喘籲籲,兩人似乎在競争些什麽。
見到一個容貌出色的姑娘躺在病床上接受着沈醫生的關懷,又是好奇又是嫉妒,叽叽喳喳地猜測。
“沈醫生的女朋友?”
“不可能,前兩天他還說自己是單身來着。”
“那應該是他的什麽親戚吧。”
“沒聽說他有什麽姐姐妹妹啊?”
“人家憑什麽告訴你?”
沈顏輕嗤了一聲,“食色性也。”
本來已經邁出病房的沈承白偏巧不巧把這句話收進耳朵,轉身幽幽反問了一句,“你難道不是?”
随後悄無聲息地合上了房間的門,留給沈顏自己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沈顏伶牙俐齒慣會反擊,此時犯了難,怎麽也沒想出嗆回去的話。
她當初在茫茫人海中挑中了許懷初,可不就是因為他那張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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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得這麽快?”
齊燦對許懷初的速度感到震驚。
“嗯。”
一貫清清冷冷的語調,似乎看不出任何異樣。齊燦卻敏銳地覺察帶他身上帶的寒氣,不是來自外界,散發自心底。
他猶豫再三,還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開口,“見到小姑娘了沒?”
許懷初擡眸看他,眼裏黑漆漆的一片,深不見底。
齊燦為自己捏了一把汗,罵了一句嘴賤。
“老嚴電話給我。”
齊燦飛快地掏出手機,生怕晚了一分一秒,惹怒了面前的人。
翻通訊錄的時候他才覺察到有些不對,“你沒存他號碼?”
許懷初觑了他一眼,反問道:“你不是有?”
齊燦“嘿”了一聲,小聲嘟囔道:“真把我當私人秘書了。”
“這麽晚了,你找他幹嘛?不會是找小姑娘的聯系方式吧!”他驚覺自己發現了天大的秘密,又開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不是我說,你們斷得夠幹脆的啊,說雙删就雙删了?”
許懷初只淡淡掃了他一眼,一言未發,齊燦立馬把嘴巴閉的死死的。
确實叫齊燦猜對了,許懷初打的就是這麽個主意。
等他追到十字路口的時候,沈顏早就沒了影子,就如一陣煙,袅袅升騰,忽然就消失了。
要不是确定齊燦也看到了她的背影,許懷初險些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思念成疾。
團裏的宣傳和場地攝影通常沒什麽交集,一般不會互存聯系方式。
這次情況特殊,上善今年的最後一場演出,舊的故事翻篇兒,迎來新的征程。副團想了個周年策劃的方案,需要點圖片素材,為了避免樂團和場地的推送撞圖,必要的交流是不可少的。
天不遂人願,嚴晖哥哥昨天辦喜事,他一時開心喝大了,早忘了今天的演出,要不是許懷初這個電話,估計還在夢裏呢。
“老許,抱歉吶,昨天太高興了,我這沒留神,保證沒有下次了!否則就叫我……叫我永遠娶不上媳婦兒!”嚴晖的聲音裏還帶着兩分醉意,不知道醒來之後還能不能記得自己的毒誓。
許懷初一聲不吭,心知自己不能跟醉鬼計較,怒氣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彌漫。
許是許懷初積威已久,嚴晖哪怕意識不清也仍記得撈自己一把,減輕罪行,“我明天回去問音樂廳那邊要要看照片,一般場地都會有官方攝影的。”
聞言,許懷初倏地滅了心裏那團火,冷聲道:“唱片封面就從這次演出的圖裏選。”
話畢,他似乎仍然不放心,又補了一句,“我親自過目。”
忘了提了,許懷初除了是合唱團的指揮外,還是上善的創始人,即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