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分手
分手
自從半個月前見過男友許晨的父母後,尹奈奈每天都想提分手。
原因很簡單,兩個家庭之間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的巨大懸殊,讓她心生畏懼,對兩人的未來感到迷茫。
以前她還存在些不切合實際的幻想,但當許晨那對氣度不凡的父母坐在她對面,目光裏暗湧着高高在上的鄙夷時,她的幻想被狠狠地戳破了。
現實比許家的大理石裝飾還堅硬,而尹奈奈又不是一個擅長鑽營的女孩,她時常容易感到不安,相較于一個富有卻冷漠的大家庭,她更喜歡溫馨恣意的小天地。
“奈奈,外面要下雨,趕快回家吧。”同班一位女生提着粉色的雨傘,經過她身邊時随口囑咐道。
“哦。”尹奈奈應道,看了眼時間,快五點了,窗外因為陰天昏暗得像是世界末日,她把筆袋和書本塞進包裏,最後一個離開教室。
狹長的走廊安靜如墳,讓她有種自己是整棟大樓唯一一個活物的錯覺。不知怎的,她忽然不安起來,加快了腳步。
她沒有帶傘,也不住寝室,必須在大雨降臨之前,盡快趕回自己在校園附近租住的小單間。
在樓梯口,她差點與一個渾身漆黑的男生撞上。
“抱歉。”男生将書包摟在胸前,勾着脖子低聲說,他的劉海又厚又長,幾乎遮蓋住半張臉,下巴上覆着一圈淩亂短硬的黑色胡茬。
奈奈帆布包側袋裏的唇膏滑了出來,骨碌碌滾到男生腳邊,他立刻彎下腰撿了起來,然後像獻寶一樣,小心翼翼遞到尹奈奈面前。
“謝謝你,秦沐……同學。”奈奈露出善意的微笑,接過唇膏塞進包裏。她是個水蜜桃一樣甜美的女孩,笑起來仿佛能讓人聞到桃子的香氣。
一身黑的秦沐受寵若驚似的咧了咧嘴角,門簾般的劉海被驟然強烈起來的鼻息吹得輕輕動了動。
尹奈奈搞不明白,他為什麽一直這樣不修邊幅。明明有着一雙好看的薄唇和高高的鼻梁,稍稍拾掇拾掇,絕對會很養眼。
也許是眼睛不好看,或者額頭上有胎記吧,但這些都無從考證了,因為沒人看見過他鼻尖往上的部位……
“別忘記帶傘哦,一會兒會下雨的。”奈奈好心提醒了一句,下意識将他歸類為不會照顧自己的那種人。
秦沐點着頭,不吭一聲,抱着書包泥塑般堵在前面,他的目光隐匿在發簾之後,神秘得像遙遠的星辰。
尹奈奈抿抿嘴,從他身旁輕輕繞了過去。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到底要不要和許晨分手,根本就沒注意到,在她經過時,秦沐悠長而滿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種貪婪,就像是想要把她整個都拆骨入腹,細細咂摸,融入血肉一般。
尹奈奈原本打算,在這周好好跟許晨談一談,但許晨說他學生會的工作太忙,還要應對即将到來的期末考試,幾乎推掉了所有約會,甚至連晚上的例行電話,也格外敷衍。
雖然同在一所大學,但他們分處不同校區,平時也不是那種特別膩歪的情侶,所以奈奈雖然頗感失落,卻也沒有太往心裏去。
直到前天,她去市中心的商場買鞋,意外看見許晨在一樓的首飾專櫃挑選戒指。
他的側臉英俊、專注,嘴角勾着一抹溫柔的笑意。
她的心一下子就動搖了。
戀愛這兩年,許晨對她還算不錯,花錢從來不猶豫,情人節、生日都會制造小驚喜。他性格外向,處事圓滑,輕而易舉就為天生有些社恐的尹奈奈解決了很多小煩惱。
她習慣了依賴他,也習慣了他對自己微笑時展露的那一圈潔白牙齒。
而畢業将近,他買鑽戒似乎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打算向她求婚。
意識到這一點,尹奈奈頓時心軟了。
許晨的父母或許看不上她,但只要許晨能一如既往地愛她、維護她,她還有什麽好擔憂的呢?
沒有哪一段愛情是十全十美的,都會有阻礙因素,奈奈在許多心靈雞湯裏都讀到過,所以她現在十分矛盾,分手與不分手就像是兩根堅硬鋒利的長矛,在她的大腦裏激烈地互相撞擊着,迸濺出淡藍色的電火花。
來到教學樓門口,透過厚厚的玻璃門,她看見外面已經飄起了細密連綿的雨。
門口擠着一些忘記帶傘的糊塗蟲,眼巴巴地望着雨幕中撐開的一朵朵鮮豔毒蘑菇,滿臉羨慕。
尹奈奈決定冒個險,她舉起挎包頂在頭上,小跑着沖進雨中。還好今天穿了長褲和坡跟皮鞋,只在裸露的胳膊上感到了一絲涼飕飕。
她所在的小區,前方有一段施工工地,經常有帶着安全帽的男人在附近轉悠,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掃着路過的年輕女孩。
她老家在外地,又獨居,最近據說還有個專門挖年輕女孩眼珠的變态在夜裏游蕩,她不敢冒險回去太晚,以前有許晨護送,但這周他脫不開身,她只能趁着雨勢還不大趕緊打車回去。
雨水在地上擊打出小小的漩渦,橘黃色的燈光映在裏面,宛如一朵朵盛開的冰菊。
尹奈奈急促地跑過食堂、圖書館、體育館,校門近在咫尺,雨卻驟然狂暴起來。
她悲傷地嘆了口氣,快步躲進旁邊文化活動中心闊大的房檐下,拍打着身上了水珠,側身翻開包包,查看書本有沒有被淋到。
還好,都安然無恙,下個月的開卷考試可全指着這本密密麻麻畫滿重點的教材呢。
就在她松了一口氣的時候,眼角餘光捕捉到了玻璃牆之內一對深情擁吻的身影。
她彎起嘴角。
還真是浪漫,在迷醉的燈光下,在滂沱的大雨旁,如果她是攝影師,一定會驚豔地拍下這個畫面,以豐富自己的素材庫。
但是,當她轉臉面向那對壁人時,笑容立刻僵在了唇邊。
剎那之間,她腦海中漸次閃過郭父郭母挑剔又漠然的眼神,郭家價值數萬元一只的吊燈,和以大理石為材料打造的歐式新古典別墅……
對了,還有那枚樣式不明的鑽戒。
她感到自己的嘴角、手指尖還有眼皮都在痙攣、顫抖,比初秋夜雨還冰冷的寒意順着毛孔一點點深入骨髓,令她的四肢百骸都沉重得仿佛浸在冰水裏。
男人的側臉,和那天在商場挑選戒指時勾起溫柔微笑的側臉完美重合,甚至嘴角上揚的弧度都精準得像是用尺子度量過。
那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男友,許晨。
而被他深深擁吻住的女生,身材窈窕,側顏嬌美,左眼角下綴着一顆惹人憐愛的小小淚痣。
她認得那顆淚痣。确切地說,是整個J大的女生都認得。
那正是中文系的系花,全校男生的白月光女神,陳夢瑤。
尹奈奈如遭雷劈,呆呆地瞪着一層玻璃之隔的兩人,米白色的帆布包無聲地跌落在地面上,寶貴的應試秘籍和其他小物件一并滑了出來,瞬間被污水浸染了一大半。
仿佛是感應到了外面的響動,他們依偎着、難舍難分似的同時轉過頭來,缱绻纏綿的笑意還沒來得及完全舒展,就倏然凝固在了面殼之上。
他們看到了尹奈奈,而後者與他們目光相撞時産生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逃。
趕緊逃離這場尴尬,逃離這兩個将她三觀撕扯得粉碎的罪魁禍首……
可她卻如同被石化,連眼珠都不會動了,只能傻乎乎地瞪視着他們,全身上下只有牙齒在嘚嘚地磕碰。
剛剛一直不溫不火的雨勢驟然狂暴,幾乎是傾盆而下,水汽被狂風吹成一張網,朝着尹奈奈刮來。
她感到了徹骨的寒,但終于能活動起四肢了。
她先是抹了把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的濕漉漉東西,然後緩緩蹲下身,大腦空白地一件件撿起被淋透了的物件。
旋轉門一前一後吐出兩個身影,接着,許晨那熟悉的氣息沉在身畔,蹲下來幫她撿起一把木質小梳子。
那是夏天尹奈奈生日時,他送的活血養發的禮物。從泰國郵購,質地極佳。
她猛地搡了他一把,以甩掉毒蛇的動作扔掉手中的包,站起來向後退了一大步,将整個身體都暴露在了肆虐的狂雨之中。
但她不在乎。
“奈奈,你聽我解釋。”許晨平靜地說,他并沒有踏入雨中,就好像那樣做不值得似的。
“我本來想和你提分手的,奈奈,但因為臨近考試,怕影響你的心情,就打算等考試周過去再說,沒想到以這種方式被你撞見了。”他扭頭看了看緩步走來的陳夢瑤,兩人交換了一個毫無愧疚的眼神。
即便在這樣的場景之中,她也優雅柔美得像一位明星,仿佛正置身于一座精心搭建的舞臺。
“我……喜歡上了夢瑤。沒錯,我是一個渣男,我對不起你,你怎麽罵我都行。”他像背通稿那樣說道,完全聽不出話語背後的情緒波動。
這表明,他根本就不在乎。
不在乎她,不在乎她的感情,她的所有在他看來都很廉價、随意,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全然不需費心思。
果然,他骨子裏和他的父母是一樣的。他們都看不起她,看不起她的出身,看不起她的一切。
最初的尴尬和羞惱過後,鋪天蓋地而來的是憤怒。
胸口被怒火灼烤,她想起了自己這些天來的自作多情,恨不得扒開地縫鑽進去。
人家買鑽戒,可不是送給你的。人家正迫不及待地想和你分手呢。
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為了抵禦這種窘迫,同時也為了賺回點面子,她迫不及待地想做點什麽……
而一個黑色的身影,恰好在她視野邊緣晃動了一下。
那是一個男人修長的輪廓。
管不了那麽多了,她扭過身子,一把扯過那個路人,同時把自己的身體湊了過去。
“那正好,我也有心儀的男生了,從此以後我們就各自安好吧!”
她牙齒打着顫宣布道,覺得這場景簡直庸俗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