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俗套

俗套

最後，尹奈奈為他挑選的，是一套墨藍色運動套裝。

國際大品牌，純棉質地，挺闊，保暖，耐洗。

她特別喜歡穿運動衣好看的男生，這種喜好自小學看見那個在操場上打籃球的帥學長時就紮根于心了，而秦沐穿運動衣的樣子，完全滿足她的所有幻想。

甚至大大超過。連售貨員小姐姐都看呆了，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問能不能拍個照作為宣傳圖，發到朋友圈裏。

尹奈奈注意到，面對那些妝容精致、聲音綿柔的售貨員時，秦沐的眼神就跟掃見了一堆大白菜似的，毫無波動，無論她們怎麽湊過來，借着調整衣服褶皺的幌子對他摸摸拍拍，他都直着脖子無動于衷，簡直有幾分像旁邊的人體模特。

不過，當尹奈奈晃到他視野裏時，他立刻就活了過來，目光追随着她的一颦一蹙，就像看不厭一樣。

其實一開始，她就夾帶私貨地直奔運動品牌，而秦沐則完全化身為乖寶寶，耐心地任憑她擺布。

起初她還有點忌憚，怕自己太得意忘形，但秦沐那副樂在其中的表情，讓她放下了心，一件一件地仔細挑選。

他的身材修長，肌肉勻稱，是完美的衣服架子，尤其能凸顯出運動服的優勢。

許晨從來不穿運動衣，因為他雖然個子高，卻有些溜肩，撐不起來衣服，所以常年都穿帶墊肩的夾克或者風衣，這讓尹奈奈一直頗感遺憾。

當他對着鏡子審視自己的新衣服時，尹奈奈從身後湊過來，和她一起出現在鏡中。

她滿意地點着下巴，為自己的審美洋洋自得，而秦沐則在鏡子裏注視着她，嘴角柔柔地勾起。

一個穿着藍色連體工裝的年輕男人，用麻繩拽着幾個大箱子費力地走過來，箱子上印有各種品牌的标識，他将其中一個卸下來，推到他們所在店家的服務臺前，然後站在一旁等着驗貨。

售貨員正龍飛鳳舞地給他們開收據，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鐘內，她不僅賣出去一套價格不菲的名牌，還大飽了眼福，要知道，最近來買運動套裝的，大多是禿頭大叔或者挺着啤酒肚的準大叔，看着他們在試衣鏡裏的模樣，她只覺得眼睛受到了極大傷害。

“一共2980，打完折2100，收銀臺左轉就是。”她麻利地撕下收據，在遞出去時猶豫了，不知道是該給女方，還是男方。

尹奈奈也遲疑着不知道該不該伸手去接。原因有二，其一是她真的沒錢，其二則是，她摸不清秦沐的真實想法。

她毫不懷疑，他今天的約會流程，從請客吃飯，到買咖啡、逛各式女孩子會喜歡的精美小店，完全是按照某個模板來走的，說白了，他是在一絲不茍地“學習”約會，且秉着一種相當嚴謹的态度。

“我來吧，奈奈，你等我一下。”他接過收據，沖她一笑，轉身向着幾十米開外的收銀臺穩步走去。

背影挺俊，十分養眼。

感到一束黏糊糊的目光落在背上，尹奈奈收回目送他離開的視線，轉頭一看，發現是那個送貨工在暗搓搓地打量她。

他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她不動聲色地遠離了一些，假意查看其他款式的衣服。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道熟悉的男聲，帶着親昵的調笑，不遠不近地刺入她耳中。

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急速往頭上跑，憋得她整張臉都要炸開。

那是許晨的聲音，有着她從未體驗過的殷勤與讨好，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挎在他胳膊肘裏、被他寵上天的人是誰。

她很想就這樣背着身假裝沒聽見，可他們倆不偏不倚，正好一頭紮進這家品牌店，與她只有數米之隔。

兩人咯咯的調笑聲在某一刻戛然而止，接着是一陣沉默，尹奈奈知道他們看見她了。

好尴尬，好憋屈。怎麽就這麽冤家路窄？

她恨不得一頭紮進旁邊的鏡子裏，她從小就不擅長應付尴尬局面，哪怕她是在理的一方，也恨不得一逃了之。

“奈奈？”許晨先開了口，他咋就那麽嘴欠呢？

裝死顯然是不管用了，她抽搐着面部肌肉，活動起五官，努力做出她所能做到的最厭惡的表情，緩緩轉過身去，面對這一對狗男女。

陳夢瑤小鳥依人地攬着許晨的胳膊，一身時下最流行的白色長風衣，膚白如雪，紅唇誘人，眼角下的那顆痣閃爍着攝人心魄的魅力。

就算是情敵，尹奈奈也不得不承認，她太美了。尤其是那一頭又黑又直的如瀑長發，每晃動一下，都會有令人心窩癢癢的花香飄散出來。

她的臉色發灰，手足無措，恨不得能有一個持刀殺人狂沖進來，她寧可挨一刀，也不願意面對他們。

“砰”重物落地的聲音短暫地打破了尴尬，剛剛正欲把箱子擡到椅子上的送貨員，不小心手一滑，将一箱的衣服重重摔在了地上。

“哎呀，你小心點。”售貨員小姐姐驚呼一聲，送貨工輕聲道了歉，把帽子壓得更低些，背朝他們重新将箱子擡上長椅。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失去了功效，許晨又把目光落在了尹奈奈身上。

原本以為離了自己，她會整日以淚洗面，蓬頭垢面地蝸居在家裏，沒想到她居然打扮得嬌美可人，穿上了最貴的一套衣服來逛街。

他對此深感挫敗，忍不住挑了挑眉頭。

尹奈奈怎麽也沒想到，為她解圍的，居然是陳夢瑤。只見她拽了拽許晨的胳膊，用輕浮又揶揄的語氣低聲說了句什麽，就拖着他向店面的另一端走去。

尹奈奈松了一口氣，雖然很不甘心，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在公衆場合撒潑，不符合她的性格，何況她有什麽理由胡鬧一通呢，都已經分手了。

雖然這樣想着，面頰卻滾下一行似有若無的眼淚，燙燙的，有些灼人。

她吸吸鼻子，低頭在包裏翻找面巾紙，剛剛摸到塑料包裝，下巴就被一只溫熱的大手從後面輕輕握住。

接着，後背被緊緊貼住，伸向包裏的那只手也被按住。

她低低驚呼了一聲，大腦登時一片空白。

下巴被向上提了提，滾熱的屬于男人的吐息噴在她的耳廓上。

“奈奈。”是秦沐的聲音，是他從後面摟住了她，是他宛如電視劇裏的男主角那樣暧昧地鉗起她的下巴。

是他，将自己的唇，貼在她毫無準備、沾染了淚水的側頰上。

她全身都竄起一陣顫栗，不是害怕，而是——

悸動。

他的吻仿佛有一種魔力，讓她渾身沒來由地酥麻，她幾乎站不住腳，身體軟綿綿地靠向他的懷抱，宛如一個繳械投降的逃兵。

就在這時，許晨轉過身來，然後他就如同被定住了身形，再也轉不回去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對面被秦沐吻住臉頰的尹奈奈，一瞬間情緒十分複雜。

那個男人，是誰？！他想不明白。

難道是那天晚上的那個屌#絲？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試圖從秦沐妖孽般俊美的臉上，分辨出與那晚酷似的地方。

然而除了發色一樣烏黑，個子一樣高，他沒看出任何共同點——

就在這時，秦沐微微擡起眼皮，嘴角輕蔑似的勾起，抛給了他一個挑釁的眼神，然後垂眸繼續吮吸般地碾吻着尹奈奈的臉，還壞心眼地趁着她發呆，一路向下蜿蜒，幾乎就滑到了唇角。

此刻的奈奈，完全是半死機狀态，她一方面無比震驚，還沒完全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一方面，秦沐的唇似乎帶着一種蠱惑，讓她在被吻住的時候，渾身細細地顫抖，小腹也向下湧動着一股熱流。

要不是秦沐胸前有什麽東西興奮地向前頂了頂，引起了她的警覺，她或許會一直沉淪下去。

“別……”她氣若游絲地請求道，因為此時，不僅許晨在看着，售貨員小姐也一臉興奮地盯着他們看，只有那個送貨工背對他們，默默地搬出箱子裏的東西，臉隐藏在帽子的陰影裏。

與她的雙唇只有一步之遙的秦沐，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移開自己的唇。

并不是立刻、垂直地移開，而是沿着原路輕輕地擦過去，并在奈奈的耳垂上略略施力，不甘心似的重重一咬。

她的臉紅成了西紅柿，連忙從他懷中跳出來，越來越覺得他的很多行為毫無連貫性。

不過，他的這個舉動，多少幫他出了一口惡氣。看着許晨那青一陣白一陣的呆若木雞的臉，她頓覺十分解恨。

她甚至覺得，秦沐是故意幫着她扳回一局的。

當然，他可能只是想占便宜——

“奈奈，我們走吧。”他把收據中的一聯遞給兩眼冒紅光的售貨員，接過裝着他舊衣服的購物袋，一只胳膊很有占有欲地攬住尹奈奈的肩膀，摟着她離開這家店。

尹奈奈耳朵根都紅得冒熱氣，但她這回并沒有掙紮，她知道許晨在看着，不由得向着秦沐的方向更加靠過去，留給他一個恩愛甜蜜的背影。

真爽！

雖然俗套，但就是很爽。

走到拐角處，她忽然意識到，剛剛上演那出複仇戲碼時，陳夢瑤倒是沒怎麽特別關注他們，她只是斜了斜眼角，就自顧自地挑起了衣服，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

是啊，她有什麽好在意的呢？反正在和許晨的關系裏，她是勝利者，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全部，那種聰明有心計的女人，才不會為這種虛無的打臉情節感到震驚呢。

直到确鑿無疑脫離了他們的視線範圍，奈奈才小貓似的掙脫開他的環抱，秦沐也順其自然地垂下胳膊，仿佛又變成了十分鐘前的那個認真履行約會模板的不知名觸手怪。

兩人一直也沒再說話，不過随着時間一分一分流逝，身體卻由一開始的故意遠離，不經意地越走越近。

最後他們停在了這家商場特有的區域——動物展覽區。

尹奈奈還挺喜歡小動物的，看秦沐盯着宣傳板認真查看的樣子，她捅了捅他的胳膊，示意他幹脆進去看看。

與此同時，在他們剛剛離開的那家品牌店內，卸完貨正等着售貨員簽字的年輕送貨工，正煩躁地咬着大拇指指甲，滿臉的震驚與難以置信。

店鋪此刻已經空了，方才的兩撥人都已經離開有一段時間，但他還是不放心一般，頻繁四處張望，帽檐依舊壓得很低、很低。

她怎麽還能活着——

他的心髒劇烈地跳動着，徹骨的寒意從內向外将他包裹。

那個女人，她怎麽會活着呢！？

幾個月前，是他一刀一刀分割了她的屍體，并将她沉入了郊區的水庫裏。

她不可能還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