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醞釀
醞釀
尹奈奈對于咖啡的認知,僅停留在速溶和現磨的區別上,所以她品不出手中這杯八十多塊錢一杯的拿鐵,和肯德基、瑞幸這種平價的流行品牌有什麽區別。
好像澀味更重些,口感也更絲滑、醇厚,當然這種感受很大可能源自知道價格後的錯覺。
“真沒想到你會回來,該不會有什麽目的吧?”駱烜宇略帶深意地問道,但臉上的愉快與滿足卻明晃晃地掩蓋不住,甚至呈現出幾分孩子氣。
這股孩子氣,讓她莫名聯想起秦沐。她連忙甩甩腦袋,将這個荒謬的聯想甩出去。
和渾身都散發着拘謹的尹奈奈不同,他看上去自在、潇灑,完美地融入這間高檔的法式餐廳,仿佛他一出生就屬于這裏。
尹奈奈把咖啡杯放進托盤,輕微的磕碰聲讓她泛起了慌亂。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努力擠出一抹勢利的讨好微笑:
“畢、畢竟我也馬上要找工作了,有個實習經歷很重要,還有我很需要500元每天的工資……”
更重要的是,手機和身份證也落在你那兒了。
她磕磕巴巴地撒着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太興奮,駱烜宇居然沒注意到她的違心,嘴角扯得十分真誠。
“那以後就留在我身邊怎麽樣?”他随口說道,将用金線繪着盧浮宮圖案的菜單隔着桌子推給她,手指修長有力,宛如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尹奈奈立刻警覺地豎起耳朵,迅速搖頭:“我、我畢業後想回老家——”
“我們可以在你老家開一個分公司。”
這是什麽霸總宣言?還是由一個蛋白質含量豐富的觸手怪物說出來的——
尹奈奈感覺胃部一陣抽痛,她幹巴巴地笑了兩聲,又端起咖啡,以掩飾緊張和一種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至于她為何會在落荒而逃當天的下午,就和駱烜宇共進午餐,完全是林墨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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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學長請求她助他一臂之力,具體做法就是纏着駱烜宇,直到他因為某種原因不得不離開。
她對此很不理解,學長也沒有過多的解釋,只是告訴她,只要她主動,駱烜宇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絕對不舍得輕易離開她。
尹奈奈不認為自己有如此大的魅力,但她早已習慣于信任并依賴學長,何況還能幫他驅除體內的怪物,讓他重獲自由,她自然很樂意幫忙。
畢竟他的不幸,很大一部分是由于她的任性造成的。雖然只是偶然事件,但她卻一直都在自責,因為學長對她是真的非常非常好,是照進她泥濘陰冷的雨季時期的最亮一束光。
所以這次,她雖然畏懼駱烜宇,卻也只是猶豫了一小會兒,勉力克服懼意,點頭答應了。
雖然還是很害怕,心也砰砰跳個不停,但她努力不表現出來,以免讓學長擔憂。
只是她心裏有一個小聲音在微弱地暗示,他既然能送你去冒險,表明他早已不是你心中那個純粹善良的少年了,畢竟怪物是不可控的,你很可能遭遇危險,他不可能不知道——
她選擇忽略這個聲音,她的目的是贖罪,是減輕心裏的包袱,僅此而已。
“想什麽呢?”駱烜宇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差點将咖啡潑灑出來。
“第一次來這麽高級的餐廳,有點不适應……”她吐了吐舌頭,小聲道。
這不是撒謊,而是真實感受,伴随着這份感受而升騰起來的羞澀氣味,直撲駱烜宇的鼻孔,引得他體內一陣躁動。
不過這次他控制住了,只是放在餐桌下的右手些微改變了形态,很快就又恢複原狀。
他可不能輸。秦沐都能做到的事,他也不甘落下風。秦沐可以壓抑住沖動,他必須做得更好——
要不然又會讓她像午夜的灰姑娘那樣落荒而逃。
“想吃點什麽,随便點吧。”他闊綽地一擺手,姿态相當大度。
只是尹奈奈完全沒有吃的心思,看着琳琅滿目、價高量小的法式美食,她滿腦子轉的都是如何拉長談話。
按照學長的說法,駱烜宇今天下午到傍晚,有一個非參加不可的重要會議,他必須在這段時間展開“驅除儀式”。
至于為何非要如此,林墨給的解釋是,害怕他進行幹擾。畢竟他是更為強大的一方,萬一有所察覺就功虧一篑了,甚至可能造成魚死網破的後果。
這個解釋有些牽強,又好像刻意隐瞞了什麽,但時間太過緊迫,尹奈奈沒空多想,畢竟整個事情都透着一絲魔幻和不真實,她覺得自己始終像是游走于夢境的邊緣,踩在虛幻與現實的邊界線上,如果有一天她睜開眼睛,發現一切都是一場夢,她似乎也不會感覺到意外。
除了秦沐。
他在她的記憶裏始終十分真切、鮮明,如果他也是一場夢的話,那她情願沉浸在夢中不再醒來——
她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在是什麽時候,對他産生了如此深厚的情感。是他第一次把自己送回家?還是他認認真真板板正正地為她夾糖醋排骨和茄盒時,眉目之間挂着的期待和小心翼翼?
亦或者,是在醫院門口,他費力地把她裹成一只大肥鵝,生怕她受到一絲寒冷侵襲?
酸澀的感覺湧上眼眶和鼻端,更多的細節浮入腦海,她抽了抽鼻子,舉起菜單,遮擋住對面駱烜宇的視線。
她胡亂點了幾道菜,發現自己還是更願意和秦沐坐在油膩膩的路邊餐館,吃便宜的家常菜。
後來她都不大記得和駱烜宇聊了什麽,總之時間過得很快,她吃得則很慢,對西餐禮儀知識的匮乏,讓她的動作顯得分外笨拙,甚至連服務生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旁邊餐桌的幾位女士投來嘲笑的目光,她裝作沒看見,繼續用不地道的方式慢慢吃着,漸漸有種報複的快感。
她就是想讓他丢人,誰讓他非要招惹她呢?
不過駱烜宇對此毫不在意,一點也沒有丢臉的感覺,甚至還将她的舉止看出幾分可愛來,一直保持着幾乎可以形容為寵溺的笑意,這反倒讓尹奈奈開始不自在了。
剛才産生的一絲愧疚,又像被壓下去的浮标那樣,“噌”地漂了上來。
她一貫是個不善于利用別人的女孩,心還軟,駱烜宇除了吓跑她,似乎也沒做過什麽傷害她的事,她卻坐在這兒,消費着他的錢,施展着針對于他的拙劣“美人計”……
确實有點不地道。
“那些畫,其實都是我畫的。”吃到一半,他優雅地用餐巾抹了抹嘴,微笑道。
尹奈奈從一盤鵝肝上擡起頭,眼中滾過一絲驚訝。
她驚訝的不是他會畫畫這件事,而是他的喜好傾向,居然和她重疊。
這不是一般的喜好,而是颠覆傳統審美的喜好。她又想起了小時候那綠色的太陽、金色的天空和紫色的河流……
也許自己從小确實有怪異的地方,她垂下眼睛想,是不是因為這樣,她才總會吸引到怪物呢?
“挺不錯的。”她用叉子叉起一塊鵝肝,放到盤子裏反複戳着,嘟嘟囔囔道,“不過要是一般的小畫家,這種有悖大衆審美的作品是不可能被展出的,在中世紀,還會上絞刑架……”
駱烜宇爽朗地笑了起來。
“你們人類總是充滿了自以為是的偏見,迫害起同類比惡魔還可怕。”
她驀地擡起頭,雖然一直默默告誡自己不要問,但她還是沒忍住:“你們來地球……到底是要做什麽?霸占資源嗎?”
這個疑問憋了很久,原本她不知道他們來自外星,是學長告訴她的。那是不是就表明秦沐也來自外星?這樣的話,他之前那些有樣學樣的生硬行為就可以得到解釋了。
她看到駱烜宇眯起眼睛,很凝重地打量着她,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從外到內,每一只細胞、每一根神經都被看透了,連帶着她和林墨那看似荒誕的計劃——
但最後他只是笑笑,雙手一攤:“什麽也不想做,只想低調地生存。僅此而已。”
尹奈奈沒料到會得到這麽樸素的回答,她怔了怔,手指在刀叉上微微收緊。
“我不殺人不放火,還積極帶動地區就業率和GDP,你們難道不應該感謝我嗎?”他半是自嘲半是自負地說,“來到地球不是我們的本意,只能說既來之則安之,我還挺喜歡這裏的。”
他一下子變得話多了起來,尹奈奈能明顯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在逐漸熱絡,他似乎對她并不設防,也很樂意在她面前露出幼稚率真的一面。
好像他真的把她當成了某類特殊的存在。
但願不要這樣,她埋下頭,在心裏默默祈禱。她不願意還完一個人情,又欠下另一個。
又坐了一段時間,駱烜宇擡腕看了看表。
“差不多到時間了,我們走吧,稍後我還有事。”他說道,眼裏劃過一絲遺憾。
尹奈奈敏銳地捕捉到了,她想起了學長的話,急忙用僞裝出來的黏糊糊嗓音撒嬌道:
“再、再一起看個電影好不好……”
呸呸呸,說什麽呢?
她腦子一時短路,借口都沒編好就脫口而出了。完了,肯定會被識破吧?畢竟是那樣精明幹練的一個“人”——
然而她小心翼翼望過去時,卻在駱烜宇墨色的眸子裏,瞥見了一抹驚喜的神色。
他似乎是真的很開心,那張猶如美工刀精心雕琢過的俊美面容上,挂着小孩得到心心念念許久的糖果般的笑意。
“我很樂意,奈……奈奈,”他頓了一下,仿佛在為這個稱呼而興奮,“不過我有非常緊急的事情要處理,明天我請你。”
他的表情和回答讓尹奈奈的愧疚感更深了,她含混地“嗯”了一聲,随他一起離開餐廳,回到公司大廈。
她确實能感受到他不舍得離開她,但又不得不離開。而這正是學長要求的時機。
她坐在套間的辦公桌旁,看他和陸塵在裏間說着什麽,似乎在交代公司業務,然後他就抓着大衣快步離開了。
臨走前,送給她一枚足以令所有女性呼吸驟停的絕美笑容。尹奈奈心虛地勾起脖子,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狐貍精”。
陸塵停在她桌旁,不悅地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腦袋:“趕緊幹活,記住,今天完成!”
然後大步流星地跟着走出辦公室,并很鄭重地關上了門。
就像是在預示,接下來不會有人進來了……
五六分鐘後,見仍舊沒有動靜,她連忙打電話給學長,彙報了這個狀況。
學長告訴她什麽也不用管,安安心心待在辦公室就好,一切都由他處理。
學長的聲音透着從未聽過的癫狂,令她十分陌生。
但這也不難理解,畢竟他和怪物共生了這麽多年,就算它一直在沉睡,也猶如一顆定時#炸#彈,随時會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壞。
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獲得自由,誰能不激動呢?
只是,她并不知道,學長沒有告訴她全部——
被他驅除走的,可不僅僅只有他體內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