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巨大的監獄依山而建,看上去巍峨高聳,輪廓陰森。可山腳下的居民區卻一派熱鬧的景象,商鋪和攤點蜂窩似的一個挨一個,綿延擴散。整個街市被飛揚的彩旗和花花綠綠的篷布點綴,斑斓多彩。
耳邊響起此起彼伏的熱情吆喝,人氣高漲的商貿區向維奧拉證明,波塔利亞其實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國度,至少在貪婪一族的領地上是如此。可能和領袖的性格做派有關系吧。見到當地民衆對巴斯汀熱情地招呼致意,維奧拉看他的眼神不禁多了幾分敬畏。
這時,有小孩問他身旁的外國少年是誰。巴斯汀呵呵一笑,大聲宣告:“這家夥是我的近侍官!”
人們投來羨慕的目光,也有不服氣和懷疑的。但總體而言大部分人還是接受了。但你能不能別這麽大聲嚷嚷?維奧拉心裏埋汰着,耳尖發紅。
巴斯汀一邊和人招手示意,問:“怎麽樣,我的街道?”
“很熱鬧,還有…你的子民都很喜歡你。”
“當然,我也很愛大家,你們都是我的所有物。”
維奧拉忍不住皺眉。“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你的愛…”
“我的愛怎麽了?”
“不,你這樣很好。”維奧拉沒有把真實想法說出來,但也順勢問了別的問題。“我以後就一直都是拉維了?”
“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謝謝你的一番好意。這份恩情我會以實際行動報答的。”
巴斯汀緊盯着維奧拉,沉聲道:“為什麽要用這樣的口氣對我說話?我不需要你的恭敬。”
“…難道我要以地痞流氓的方式回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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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才是真實的你,我倒是挺感興趣。”
維奧拉挪開視線,捂住右肩,嘟囔:“如果只是普通的混混還好,但這家夥…”
“哼,我又不怕。”巴斯汀回以目空一切的自信笑容,閃爍着光彩的雙眸像是盛滿星辰。
自大王子。維奧拉不和他對視,但嘴角忍不住勾起來。再聊了一陣,目的地到了,是巴斯汀鐘愛的一家服裝店。
一進門,璀璨的珠寶首飾、精美的綢緞面料還有琳琅滿目的衣裙,足以讓女性為之瘋狂。遺憾的是,這條街裏更能讓維奧拉激動的地方其實是武器鋪。
“巴斯汀殿下,歡迎大駕光臨。”店員笑臉盈盈地前來迎接,一眼就發現了明顯是外國人的維奧拉,感到些奇怪。
“我需要定制一套軍服。”巴斯汀拍拍維奧拉的肩膀。“但是穿的人是拉維,我的新近侍官。”
“這可真是…如此精巧的身體和美貌,作為随行的侍從真是讓人心情愉悅,巴斯汀殿下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優秀。”
噗。你剛才還一副猶豫不決的表情。維奧拉聽了笑而不語。
巴斯汀糾正道:“只說對了一半。拉維可不是拿來欣賞的,這家夥是戰士,是我的部下。”
“哎呀,您瞧瞧我這眼神兒,失敬失敬…那拉維先生,這邊請吧。”店員滿臉賠笑,躬身作揖。
在VIP接待室,維奧拉順從地按照裁縫的意思伸展雙臂,方便測量胸圍。
小裁縫看向軟尺上的數值,不禁驚訝道:“先生您的身體可真小巧…啊,別誤會,我沒有惡意。”
維奧拉不動聲色,安撫道:“沒事,繼續量吧。”她想起身體剛開始發育的時候,自己幹過一件讓母親怄氣好久的事兒——
那時候她實在憧憬父親那樣健壯的身板,而母親又說她遲早會和自己一樣擁有豐圌滿的乳圌房和圓圌潤的臀圌部。可軍服下邊包裹的怎麽能是大坨大坨的脂肪呢?所以她偷偷束胸,強行壓迫第圌二圌性圌征發育。
測量完畢。見小裁縫收起軟尺,毫無察覺之意,維奧拉心裏一陣快慰。走出接待室,她看見巴斯汀和他手裏的華麗長裙後,嘴角抽了一下。“巴斯汀殿下,你手裏的…”
“就是晚禮服啊。”
“我知道…冒昧的問,你是要讓我穿嗎?”
一旁的店員紛紛捂嘴偷笑起來。維奧拉感到更加窘迫。
巴斯汀不贊同地皺眉。“怎麽會讓你穿,我又不是那種愛捉弄人的壞心眼。”
維奧拉眯起眼,嘴角勾起尴尬的笑意。她已經在按劇本在扮演近侍官了,性別男。
巴斯汀嘆了口氣,略微苦惱地說:“其實是我一個嫁到國外的姑媽要回來探親,她是一名值得尊敬的女性。”
維奧拉了然,問:“所以你在給她準備禮物?”
“是的。但真是慚愧了,我的收藏裏既沒有适合你的軍服,也不确定是否有投她所好的寶物。”
“既然是禮物,重要的是送禮的人還有傾注其中的心意,而不是禮物本身的價值吧。打個比方,一個父親過生日的時候收到女兒編的花環,開心程度不會比發現寶藏差吧?”
巴斯汀盯着手裏的長裙,沉默眨眼。
維奧拉勸慰道:“你有這樣真摯的想法,你的姑媽就足夠高興了。”
巴斯汀神色緩和了些,卻忽的問:“你說我替她編個花環,怎麽樣?”
“別啊你。”維奧拉哭笑不得,巴斯汀也有如此天真的一面。定了定神,她認真分析:“她既然遠嫁國外,就一定很想念這裏的一切…你來做她的向導,路上她看上什麽、喜歡什麽,你直接買下就好,用不着在這裏糾結她到底會喜歡什麽了。”
維奧拉見巴斯汀還是呆呆的模樣,立即補充道:“不,我畢竟是外國人,也是局外人,這個意見其實沒有什麽參考價值,是我多事…只是我想起了父母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爸爸是軍人,經常都不在家。偶爾他會帶着媽媽去他駐紮的部隊,甚至是戰鬥過的地方。媽媽說露宿野外是一件艱苦的事,但只要有他在的話感覺就完全不一樣。所以,關鍵是你本人對她而言,有多重要的意義吧。”
巴斯汀靜默許久,慢慢把禮服挂回衣架上。
維奧拉心裏有幾分忐忑,擔心自己言多必失。
“謝謝。我知道送她什麽好了,不,不能稱之為送,因為我完全沒有要交出你的意思。”巴斯汀對維奧拉釋懷一笑,說:“我想把你介紹出去,讓她知道我現在有一個很不錯的部下。”
“我?”維奧拉詫異地指自己,搖頭道:“…太誇張了,受之有愧。”
“我有評定的資格,我說你是你就是。”
維奧拉一時語塞,似乎有石頭緊壓胸口,卻又感到陣陣溫熱。
“眼睛瞪這麽大,是有什麽異圌議嗎?”巴斯汀垮下臉問她。
“怎麽會,你算是…全世界最好的上司了。”維奧拉不由得露出微笑。雖然是句調侃,但她的表情卻意外認真。
巴斯汀忽覺面前的人變得鮮活靈動起來。麥色的頭發、寶藍的眼睛,偏白的皮膚和嫣紅的嘴唇。一切色彩都變得閃亮奪目。
但這份驚豔就如昙花一現,維奧拉很快就收起笑意,用嚴肅的目光注視他,聲音壓低了。“但你要記住,我随時都會失去對這具身體的控制。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明白的。”
“無論怎樣,最終指揮權都在我手裏。”哼笑着,巴斯汀深綠的眼眸飛出得意的神色。“別忘了我有多貪婪。”
“你開心就好啦。”維奧拉付之一笑。
在街上多逛了好一陣,倆人返回城堡後驚訝得知,之前氣惱離開的蘇泊比亞已久等多時。
“應該是有要事和我商量。”巴斯汀讓維奧拉先去自己房間休息。
“你只說對了一半。”蘇泊比亞的聲音優雅又傲氣。他從會客廳信步走出,一雙異色瞳瞟向維奧拉,不滿嘀咕:“你怎麽還穿着這件俗氣的衣服?”
巴斯汀得意揚眉,說:“不用擔心,我已經讓最好的裁縫為他訂做制圌服了。”
“哼,能有我的手藝精湛?”蘇泊比亞嘲弄地笑,讓侍從拿來長方形的黑色絨面禮盒,交給拉維。
“蘇泊比亞,你該不會…?”巴斯汀的眉毛立即擰起。
“沒辦法,你的審美一向詭異。上次把特洛伊美亞的公主當首飾收納盒一樣打扮,什麽珠寶都往她身上戴…畫面之糟糕,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是因為我的藏品和她高度契合。”
“巴斯汀,你最好報名參加我組織的設計班。我是認真的,甚至可以不收取你任何費用。”蘇泊比亞不想再和他糾結,走近維奧拉,拆掉盒子,裏邊是一件嶄新的軍服——只有黑白兩色的設計,卻因為特別的裁剪和金屬飾品的精致搭配,顯得這更像是流行時裝。
巴斯汀立即悟出蘇泊比亞挑釁的用意,但無法否認,換上這身軍服的維奧拉形象氣質驀然升華,變得俊逸非凡。巴斯汀短暫失神後,連連驚嘆:“蘇泊比亞,你是個天才!”
“那是自然。”蘇泊比亞妩媚一笑,自豪道:“且不論我出色的品味和裁剪,我的目測能力可要比尋常裁縫手裏的軟尺更精準。”說罷,他圍繞維奧拉踱步品賞着,暗道這少年近侍官當真是纖細,乍一看倒挺可愛,可骨子裏偏卻又透出一股狠辣的、不似本人的力量。這種矛盾感若遠若近地騷擾着蘇泊比亞的心神。
面前的王族人沉沉不語,審視卻又欣賞般的目光傾投在自己身上。維奧拉心裏發毛,感到口舌幹燥,仿佛皮膚結了層不透氣的硬殼。
好在蘇泊比亞總算是看夠了,他把視線轉向巴斯汀。“好吧,該和你談談正事了。”
巴斯汀也不多留戀,和蘇泊比亞去書房私聊。
維奧拉雖然得到的是回房休息的指示,但還是選擇在書房外守候。說不清為什麽這麽做,可能是入戲漸深。
路過的女仆遠遠望見,差點都沒認出門外的少年是那位外國近侍官。雖然知道對方相貌的确清秀,但配上新的制圌服倒真是眼前一亮。
“拉維先生,你在站崗嗎?”名叫伊都恩的年輕女仆帶着一絲緊張走近,細長的尾巴輕輕搖動。
“是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維奧拉看向她手裏的清潔用具,問。
“不、不用了,這種小事。”女仆搖搖頭,拎着工具快步離開,臉紅撲撲的。
并不知道對方真實想法的維奧拉繼續靜守在原地,但表情嚴肅了很多。她心想:若真要站崗,看門狗就要有看門狗的樣子。
一個鐘頭後,蘇泊比亞和巴斯汀走出書房,表情略顯沉重。
不知他倆在煩惱着什麽。維奧拉投去好奇的目光。
巴斯汀發現她後,驚訝挑眉。“你怎麽在這兒?”
蘇泊比亞心裏好笑,不假思索地反問:“糊塗了嗎,這是你自己任命的近侍官。”
視線在蘇泊比亞和維奧拉之間短暫游移,巴斯汀彎起嘴角。“是啊,這家夥是我的部下了。”
蘇泊比亞微微皺眉,盯着維奧拉若有所思。
可維奧拉的注意力沒有放在蘇泊比亞身上,她只是好奇這兩個人到底商議了什麽?有沒有自己能幫上忙的?但多半不會讓外人插手的吧。維奧拉寶藍色的眼裏閃過一絲黯然。
巴斯汀捕捉到她的失落,又顧忌什麽似的欲言又止。
蘇泊比亞見狀,頗具深意地眯起異色瞳,邁步離開,頭也不回地提醒道:“盡快行動吧,巴斯汀。”
見他走遠了,維奧拉指着自己的右手,對巴斯汀不太滿意地抿嘴。“如果你的煩惱有關棘手的犯罪者或者怪物,就不要向我隐瞞了,終歸是藏不住的。還是說你想要給自己多找點麻煩?”
“…敗給你了。”巴斯汀苦笑搖頭,把書房的門替她拉開。“進來吧,我慢慢告訴你。”
巴斯汀意外的坦率讓維奧拉忽的躊躇起來,明明自己不止一次進他書房了。為什麽要感到緊張,自己在期待什麽?他到底又在琢磨些什麽?這倆天積累的猜疑和壓力開始爆發,紛亂的想法在心中亂碰,呼吸随之急促起來。
巴斯汀端詳她片刻,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轉而走到維奧拉身前,面帶誠懇地伸出手。
維奧拉睜大眼睛,困惑地看巴斯汀。
“現在你可以不用做我的近侍官了。你現在是維奧拉,而我需要借助你右手的力量。”
“等等,你說的是‘需要’而不是‘命令’…我可以理解為,我身為拉維的時候,就不能以你部下的身份暴露右手的力量嗎?”
巴斯汀歪起頭,問:“為什麽你要這麽想?”
“因為你說我現在恢複真實身份了。”
“哈?”巴斯汀失神一笑,轉而把維奧拉輕輕推入書房。“那你是誤會了。”
複雜的心情絞缢着維奧拉。見此刻是兩人獨處,她沒有什麽顧忌地開口:“巴斯汀殿…不,巴斯汀。我現在這麽稱呼你可以嗎?我暫時不把你視作高人一等的王族,那樣會使我出于禮節顧慮說不出心裏話。”
巴斯汀神情自在地坐在沙發上。“講講,你什麽時候又真害怕過我?”
維奧拉胸口一緊,情緒被攪得更亂了。“或許是這樣沒錯,我的确也會礙于你的威嚴和權力努力扮演拉維。那為什麽現在又說我是維奧拉了?”
“因為不珍惜生命的人不是拉維,是你,維奧拉。”
維奧拉被巴斯汀眼裏責備的神色怔住,仿佛是被緊緊鎖住一樣,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不珍惜生命的本質是覺得自己毫無價值。既然這樣,那我來賦予你活下去的意義。”巴斯汀把維奧拉每個細微的動作都看得真切,嘴角微微浮現得意的笑。
“…非要借助拉維這麽個身份嗎?”維奧拉喃喃地問,心底顫出悸動。
“這不好嗎。你的成熟和稚圌嫩,表象和真實都歸我一人所有。你既可以作為拉維去積極的過日子,又可以随時做回不成器的維奧拉,盡管向我發洩好了。當然,我肯定不會把如此絕贊的計劃告訴第三個人。”
維奧拉眼神一亮,像有一種突破的憬悟,擰緊褲管的手不自覺慢慢松開。
巴斯汀惬意地眯起眼睛,又忽的驚醒道:“不對,這麽一說我完全沒有輸給蘇泊比亞。我給你準備的名為‘拉維’的衣服,可比世界上任何一件軍裝都要完美!我才是真正的天才!”
維奧拉平靜地笑他。一種奇異的熱度卻源源不斷湧圌出心裏,蒙蒙春雨般又濕又熱。“我知道了,知道了…現在我完全了解到你的一番苦心了,巴斯汀殿下。”維奧拉扭過頭,要是讓他發現自己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就丢臉了。
“有什麽好躲藏的,大大方方的哭出來吧,我會安慰你的。”說罷,巴斯汀真的打開了雙臂。
“你真是…不要總是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啊,我會想要揍你的。”維奧拉噗嗤一笑,眼淚又倒流回去了,問:“你還沒正式回答我,為什麽說我現在是維奧拉,還有為什麽要借助我的力量?”
“因為我認為你的狀态不佳。雖然身體素質到位了,但精神強度不足以勝任我想要安排下去的任務。”
“意思是,排除右手客觀存在的力量。我精神好的時候就是拉維,精神不好的時候就是維奧拉?”
“…我發現這種解釋也很有道理!”
維奧拉嘴角一抽,擡手揉了揉眉宇間皺起的并行線。“我說,你判斷我狀态依據的到底是什麽?”
“我的直覺。”
“什麽?”
“你狀态一直都不好,只是偶爾會露出讓人滿意的表情…你什麽時候才願意全然信任我?”巴斯汀收斂笑容,發出郁悶的輕嘆。
“…這很重要嗎?”
“當然。你不會在波塔利亞乃至全世界中,找到第二個可以教你如何正确活下去的人。”
維奧拉忘記言語,巴斯汀的話就像從雲層裏突破而出的陽光,一下子就闖進心裏,卻也觸動了記憶的創傷。眼前自動閃過紫羅之緋的身影,可他已是過去式,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是有血有肉有溫度的人。
相信巴斯汀吧…越來越洪亮的聲音在耳邊響徹。維奧拉深深呼吸,用力吐出一口濁氣。像是小心舒展花瓣的苞蕾,她緩緩朝巴斯汀伸出右手。
不等手完全擡高,巴斯汀就一把握住。“這就是你的選擇嗎?”他的笑容裏有着不容抗拒的氣勢。
維奧拉點頭默認。感受從手心傳來的溫度,只覺得置身在和煦的光照中。
信賴關系正式建立。巴斯汀心情大好,擺手示意維奧拉跟着坐下。可她卻坐在離巴斯汀最遠的單人沙發上。像一只新生的幼鹿,誘人又怯生。
敞開心扉後卻反而謹慎拘束,這才是真性情嗎?巴斯汀啞然失笑,只覺得有神秘的東西在胸膛騷圌動,滋味妙不可言。“我知道你曾經想死,但我說過既然被我收入囊中,你的性命就不再屬于你了。”
回味他的話,維奧拉垂首靜默。再次擡頭的時候,她眉眼舒展,粉色的嘴唇旋開落落大方的笑。“好,我聽你安排。”
蘇泊比亞和巴斯汀讨論的,是近期在兩族領土上頻繁發生的事故:有人在不制造傷亡并留下目擊證據的情況下,半路劫走犯人。照在場士兵所言,明明有人守夜,罪犯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似的,眨眼就不見。
明顯不可能是被押送的罪犯所為,而是有人搞鬼。如果真存在如此高明的手段,一旦發生牽涉人數衆多的劫獄,後果不堪設想。波塔利亞的七大監獄裏,還關押着不少無法讓大衆知曉的駭人存在。
“按照你的描述,你的右手就像探知犯罪者還有邪物的檢測儀。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對方絕對逃不出你的追查。”巴斯汀見維奧拉已經浏覽過蘇泊比亞的報告書,分析道。
維奧拉有些遲疑。“這樣的人可以算是狩獵對象,但也有可能追蹤失敗。”
巴斯汀挑眉。“這話怎麽說?”
“和它相處的這一年裏,我把這家夥脾氣也摸得差不多了,但也還不全面。目前能确定食夢獸、被食夢獸侵染後的生物、包括患上‘夢蝕’的人類、罪行性質極為惡劣的犯人,這幾類存在都會激起它的強烈反應,我基本壓制不住。”
“難道劫走犯人不算性質惡劣?”
“的确可惡,但他像小偷似的把犯人悄悄盜走,沒有制造出流圌血傷亡事件。如果只是這樣就能激怒右手,那我就要成全世界最危險的存在了。”
“能不能要求它為你戰鬥?”
“我還真沒這麽做過,基本都是我努力配合,好快點結束。”
“這不對,你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
“是,我也是這麽認為。但它沖動起來我的确吃不消,就別提主動激起對方的鬥志了。”
巴斯汀沒目睹過維奧拉和她右手協同戰鬥的場面,只憑想象,拟定不出完美的作戰計劃。兩個人靜默着坐了一會兒後,他率先打破沉默。“這樣,我帶你去監獄外圍走走。”
維奧拉條件反射地捂住右肩。“監獄?如果靠得太近,這家夥會不安分的。”
“但這裏可是波塔利亞,排除監獄裏的犯人,還會有人源源不斷從外押送到國內,你不得不經常接觸到他們。”
“意思是,我要盡快全面奪回身體控制權?”
“而且是越快越好。”
維奧拉渾身血液為之沸騰。明明呆在安全的書房裏,但心情卻比面臨任何勁敵時都要緊張。
巴斯汀沉聲問:“能做到嗎?”
維奧拉肅然點頭。“全力以赴。但如果發生意外…你就想盡一切辦法穿刺我的右肩,或者直接殺了我。”
巴斯汀震驚失聲,瞪大雙眼。
維奧拉放緩語速,解釋道:“這是我無意發現的。有一次,一個患夢蝕的流浪漢為了躲避軍隊的搜查躲到了麥田裏。那時候我剛好在家,右手立即對他做出反應。可我不能沖出去,當着追兵的面暴露右手的秘密。實在沒有辦法,我腦子一熱到廚房用菜刀朝肩膀砍了兩下…”
巴斯汀立即用手按住維奧拉的右肩,捏了又捏。
“哈哈,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傷早好了。”維奧拉笑着安撫。
“後來呢?”巴斯汀急切地問。
“後來我只想讓它停下,沒心情管在意別的。結果失血過多,剛進地窖把門鎖好我就昏過去了。”
巴斯汀一句話也說不出,長眉緊皺怎麽都舒展不開。
維奧拉嘆了口氣,拍拍他緊繃的肩頭。“原先就算我沉睡過去,右手也會操縱身體。但那次我醒來依舊躺在原地,等爬出地窖後已經是晚上了。我印象尤為深刻,心想這也算是一種強行阻止它的辦法。”
“太亂來了。”巴斯汀眼神漸漸凝重,責備出聲:“你家人…你母親知道這件事嗎?”
“沒有哦。右手恢複力強得驚人,醒來後傷口完全結痂了,不再滲血。至于廚房裏那灘血漬,我謊稱自己準備殺偷吃莊稼的野豬但給它跑了,這樣把媽媽糊弄了過去。”
巴斯汀面露不屑。“哼,但你休想拿那樣蹩腳的謊話搪塞我。”
“是是。”維奧拉乖巧點頭。“總之,讓這家夥遭受重創是可以阻止它的,雖然只是暫時。”
“就像逼工匠在藝術品上留下瑕疵…太殘忍了。”
“得啦,你想眼睜睜看着我把監獄裏的重刑犯都殺光不成?”
“不行,有些人…不,那只能說是生物而已。我不會給你接近他們的機會。”
維奧拉欣慰地眯起眼。“我知道了,所以我會竭盡全力不輸給這只右手的。”
就這樣在夜幕降臨後,巴斯汀沒有給親信和典獄長提前通知,只身帶着維奧拉去了貪婪之罪的大監獄。
監獄的輪廓在夜幕中顯得更加黝圌黑龐大,只是遠遠看着就讓人脊背發涼。監獄外有三堵高牆,一隊又一隊士兵穿梭巡邏,守備極其森嚴。
巴斯汀緊緊握住維奧拉的右手,以為就能在她失控前強行帶她離開。但維奧拉總擔心到時候巴斯汀反而硬生生被卷入麻煩中,何況他還是貪婪一族的王子。
兩個人各懷心事,謹慎緩慢地靠近大監獄。
距離最外圍高牆一公裏的位置,或許是心理作用太強烈,萦繞心頭的焦慮越來越重,維奧拉忍不住停下腳步。
“這就是你的極限?”巴斯汀懷疑地問。如果真是這樣,那維奧拉還差得極遠。
“不是的…你真的能做到毫無顧忌的朝我一刀子捅過來嗎?”
巴斯汀沉默看她,唇線繃得筆直。
“拜托了。為了你的子民千萬別手軟。”維奧拉嘆了口氣,繼續朝前走。
越是靠近,越是不能暴露行蹤。巴斯汀不得不在自家領地和巡邏兵周旋。好在維奧拉反應也足夠機敏,倆人屢次有驚無險地躲過搜查。他既自豪,又忍不住為這些軍人感到氣憤和失望。
“你不是很貪婪嗎,完美和不完美只有全盤照收咯。”維奧拉掩嘴一笑,寶藍的眼在夜中盈盈閃爍。
“也是…”巴斯汀恍然點頭,繼續和維奧拉研究她的忍耐極限。
沒多久,森嚴到可以用變圌态形容的守備讓兩個人止步于第二高牆。巴斯汀不得不亮出真實身份,倆人得以通過。最終,在抵達距離大監獄主體建築僅有半公裏遠的第一高牆時,維奧拉竟覺得右手的不适仍是可以忍受的。她和巴斯汀都大吃一驚。
簡直就像是站在罪惡深淵的崖上,右肩竟沒有為此逼圌迫她縱身一躍。
維奧拉說不明白原因,問巴斯汀到底要不要繼續前進。她是願意繼續挑戰的,想戰勝右手的鬥志越發強烈。但巴斯汀思忖後,出于對維奧拉還有整個監獄的安全考慮,決定就此打住,帶她返回城堡。
路上,兩個人順便到夜市鋪子吃了點宵夜,喝了些酒,權當是慶祝維奧拉取得歷史性的突破。
“我猜,這可能跟波塔利亞本身有關系。身體本能的去适應一個氛圍更為緊張的環境,所以右手能力發動的條件也跟着變苛刻。”店裏的燒烤很好吃,維奧拉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一邊分析。她喝下半杯冰鎮的果酒,看向巴斯汀。“不過沒想到你也會逛庶民的夜市,看樣子經常來這家店。”
“王族也是人類,對美食自然有追求。我更不會錯過任何一道佳肴。”或許是包廂的隔音效果良好,巴斯汀說話的腔調和他的吃相一樣顯得随意,甚至還會因為嘴裏包着食物顯得吐字模糊。
維奧拉覺得這樣平近易人的巴斯汀很有趣,看着心裏會感到踏實。
“已經吃飽了?”巴斯汀見維奧拉托着腮,不知在笑什麽。
“不,還早呢。”維奧拉搖搖頭,立即動手切了一塊煙熏火腿。
“不夠就再加菜,這家店的爆炒牛河也不錯。”
“是嗎,那就來一份吧…不,還是來兩份,我怕不夠吃…我是說我的話。”
“你被‘暴食’附體了麽。”巴斯汀一邊笑她,一邊大方地搖起了點餐的鈴铛。
翌日,巴斯汀忙碌起來,一連幾天都沒回城堡。
維奧拉知道他和蘇泊比亞處理半路劫人的事情去了,但是還沒讓自己正式參與行動。她感到些焦躁和不甘。懷着發洩情緒的目的,維奧拉獨自呆在練習場一隅,渾身散發勿近的氣息。眼神比手中一閃而過的刀光還要冰冷。
沒有人上前打擾,近侍官每一個動作都有種使人窒息的魔力。麥色的發絲就像流動在風中的琥珀,所有追逐的目光都沉睡其中。
蘇泊比亞和巴斯汀也怔住了,原本他倆只是一時興起來練習場走走散心。這是蘇泊比亞第一次見到拉維持劍的模樣,和對方透出些孤獨的眼睛對上視線,他腦中驀地浮現出“終于”二字。
終于…終于怎麽了?
蘇泊比亞答不上來,只覺得一股難以言狀的震撼在心口顫動。
“一個人練習是得不到快速進步的。”巴斯汀嘴上這麽說,但卻帶着驕傲的表情走近,眼底深處又閃過一絲顧慮。維奧拉還是未成形的王牌,他還不想讓誰這麽快知道她的力量。
“殿下說得是。不過我想再多鍛煉一下左手。”維奧拉收起劍,面色恭敬。
“左手?”巴斯汀挑眉,但很快就明白她是想減少右手的使用頻率,不禁贊許道:“單手劍改雙手劍麽,聽上去不錯。”
蘇泊比亞聞言,建議巴斯汀:“讓她參與押送工作實踐一下,如何?”
巴斯汀和維奧拉對視着。沉默片刻,他搖頭。“不,太危險了。”
蘇泊比亞眯起秀美的異色瞳。“好苗子就別老養在溫室裏。野豬被圈養三代後也會淪為普通的家畜。”
巴斯汀擰皺長眉,明顯不快。
維奧拉握緊刀鞘,垂首沉默小會兒後,她用堅定的視線望向巴斯汀。“可以讓我去嘗試一下嗎?”
蘇泊比亞順勢悠悠然道:“看吧,巴斯汀。剛才也好現在也好,這家夥露出的一直都不是食草動物的眼神。”
巴斯汀心裏思緒如潮,翻騰起伏。可維奧拉的眼神實在明亮灼人,他最終做出讓步。“…拉維,你先到書房等我。”
“了解。”
和蘇泊比亞擦肩而過的一瞬,他對她輕輕眨眼。維奧拉并不知曉他的深意,單純地點頭回應。
巴斯汀交給了維奧拉一個任務:獨自去貪婪一族和憤怒一族的領地交界處,押回一個越獄慣犯。
越來越投入于近侍官的角色,維奧拉不多過問,只是反複多次确認紙上的內容,随後看向巴斯汀,等待最後的指示。
書房裏沒有點蠟燭,也沒有開燈。巴斯汀坐在辦公椅上,深綠有神的雙眸仿佛夜中的魔物,閃爍着令人屏息的光。他開口:“我知道你心裏還有困惑,但部下只需要服從照做。對吧?”
他的問題化作壓在身上的重量。維奧拉點頭承認,心裏反而輕松了許多。讓她獨自遠行完成這種随時會面臨暴走危機的任務,巴斯汀定然有自己的思量,當然蘇泊比亞也推波助瀾了。維奧拉不禁覺得這人心思缜密,甚至有幾分危險。
“我會讓憤怒一族的伊拉來接應,你自己路上小心。”巴斯汀把椅子轉到反方向,背對她,低沉囑咐。
“定不辱命。”維奧拉對單兵作戰并不陌生,悄聲退出書房。沒有太多要收拾的東西,她很快就準備好,直接朝城堡外走。
“拉維先生,這麽晚了要去哪兒?”經常偷看維奧拉練劍的伊都恩走近,問道。
“嗯,接到任務了。”維奧拉認得這個姑娘,是這個城堡裏為數不多會主動和自己打招呼的人。“時間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伊都恩。”
“是、是!那個,拉維先生,祝你一路平安。還有…早點回來。”
“謝謝,我會的。”維奧拉感激地笑了笑,目光溫和。
伊都恩依依不舍地目送,尾巴在身後不停晃動。
而巴斯汀還留在昏暗的書房裏。心想維奧拉聽話照做、走得幹脆。他這個下命令的人不免感到些焦躁,心頭萦繞一種不被需要、可有可無的危機感。但是要說對維奧拉一點期待都沒有,那不可能。
他神色糾結,起身站在書房外的露臺上。一眼望去,只見夜色蒼茫,寒星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