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馬兒拉着滿車草料走在鄉間小路,兩邊是青油油的莊稼地。人工鑿出的小溪流在田裏縱橫,閃爍出碎銀般的光芒。
維奧拉躺在松軟的草堆上,頭頂是略顯暗沉的藍天,在波塔利亞的天氣裏這已算是晴朗。她心裏有很多感慨,有一種死後重生的恍惚。
“小兄弟,我家快到了,要不要吃個午飯再走?”趕馬的農夫指着遠處悠悠轉動的紅色風車,後背的翅膀熱情扇動幾下。
維奧拉蹭一下坐起來,眺望而去。家裏農場的風車和它形似,但扇葉更大些。“不啦,我趕時間。這一路麻煩你了。”維奧拉拎起背包和長劍,輕巧跳下去,遞給農夫一個小布袋,裏邊裝着些錢。
“反正也是順路載你一程。”敦厚的農夫不願意接過,擔憂看着年輕的探險家。“再朝前走就是迷路山脈,翻過主峰後離憤怒一族領地的邊境線不遠了。但霧少雨少的秋冬季節才适合抄這條近路。本地獵人也很少有夏天進山的。”
“未來的無常和無法預知就是最美妙的探險。”維奧拉悄悄把錢袋丢到馬車裏的草堆上,在岔路口和農夫揮手作別。等馬車駛遠後,她嘆着氣拍拍右肩,隐約有點腫痛。
不遠處,迷路山脈從平原拔地而起。濃稠的霧氣仿佛是天際的雲層,傾瀉而下,在高聳的峰巒間流淌,瀑布般朝山腰墜去。
美歸美,但距離拉近後就不是這麽回事了。攀登不到半個小時,右手的疼痛陡然加劇。維奧拉看了眼地圖,才走到1/5不到的路程。在山腰分路的小道,她毅然按原計劃前進,即便右手想去的是左側。
“不要總想着倒貼,讓對方死皮賴臉跟在你屁|股後邊才是真本事!”忍無可忍,朝右手一頓呵斥,半晌她又恍然。“噢,忘了你這家夥沒屁、嘶…!”
蝕骨的劇痛從右肩蔓延開來。
“遷怒于人也不算真本事,垃|圾…”維奧拉視野有一瞬發白,但她還是堅持站穩,放慢了步子朝前走。雖然疼得龇牙咧嘴,但明顯感覺得到,換做從前自己早就被|逼投降,任由右手拉着自己胡|作|非|為了。
這裏是罪過之國,說句不好聽,随時都會有惡棍從天而降,她才不要像得了間歇性精神病一樣動不動就發癫。維奧拉不停給自己打氣,一步步朝前走。
就這樣挪動出百米後,幾乎渾身濕透,大顆大顆的冷汗朝地上砸去。她暗暗自嘲,或許自己會因為脫水休克死在深山裏,那真是丢臉丢國外去了。維奧拉使勁搖頭,撿了根樹枝作為支撐,在濕|滑的山路上蹒跚而行。
一眨眼功夫,右手皮膚就出現了不規則的藍紫花紋。維奧拉心裏一沉:右手疼痛是因為它感知到了附近的邪物,而花紋出現則表示自己和對方的距離近到威脅生命的程度。
“真是,明明你沒有屁|股的…”她嘟囔着,但既然如此,那就沒有再刻意壓抑的必要。維奧拉開始放松,龐大的氣勁随着血液從右手蔓延到全身。借力朝反方向疾馳。即便腳下布滿苔藓和碎石,身子卻化作山風般貼地而飛,完全不似之前一步三喘息的遲鈍。
雖不想承認,但和右手保持同調的狀态只能用“絕頂”形容。她手腳并用迅速爬上高聳的紅杉,在十多米高的樹杈上短暫駐足。眼珠轉動,枝葉間的空隙裏發現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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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被食夢獸侵染、身體發生異變的貓科動物。身體像吸飽了水的海綿,不算上分叉并骨骼化的三|條粗尾,軀幹部分已經膨|脹到兩米長。
端詳它頭上的獸角,還有黑黃的皮毛裏蛛絲般的鮮紅紋路。維奧拉無法從外表判斷這家夥生前是猞猁還是雲豹。但無論怎樣,現在它只是兇暴醜陋的怪物。
太過笨重的身軀不允許怪貓順利爬樹。眼裏掠過兇悍之色,它用那根粗|長獸角一下下深鑿樹幹。樹葉和樹枝下雨似的墜地。
這樣下去紅杉被撞倒只是時間問題。維奧拉身體半蹲,握緊劍柄,心想這裏山路崎岖又布滿苔藓,地勢對四肢力量更猛的怪貓有利,如果不能速戰速決會很麻煩。
吼嗷嗷嗷!怪貓忽然停止撞擊,朝一個方向大吼幾聲。
維奧拉立即把近處的幾截樹枝切掉,極目遠眺。山霧中|出現飛奔而來的獸影共三個。粗略觀測,體型要比樹下這只小得多。
是幼崽,一對四是絕對的劣勢。沒有半分猶豫,維奧拉趁怪貓還在吼叫,腳底猛一蹬樹朝下筆直墜去。
怪貓反應極快,原計劃貫穿後頸的一劍被獸角擋住,轉瞬擦出橙黃的火花。
維奧拉眯起眼,臉上似是掠過一抹嘲諷。面對怪貓即将暴起的攻勢,她卻用更加可怕的速度拔|出腿|間的短刀。寒芒一閃,刀身連同半個刀柄沒入怪貓左眼。伴着“滋啦”一聲,腥臭的血液噴了維奧拉一臉。還沒結束,她一腳猛踹獸角,彈開短暫距離的剎那,又一柄匕|首刺入它的右眼。
嘎嗷——!怪貓體內仿佛爆炸似的,血口咆出撼動山林的怒吼。
維奧拉的落腳點不是地面,那一蹬讓她彈跳到尚還矗立的紅杉樹幹上。但這一瞬,也是這個巨人睥睨大地的最後一瞬。雙眸聚焦在怪貓因為仰頭嚎叫而暴露的喉嚨,身體仿佛一只壓縮到極限的彈簧迸射|出擊。
嘩…!不堪重負,紅杉攔腰斷裂。常年被樹冠遮擋不見日光的空間,這一刻豁然開朗。
平穩落地,略過瀕死的怪貓,掃向不斷逼近的三個獸影,維奧拉擡起衣領把臉上的血漬擦拭,提劍迎擊而上!
這場戰鬥沒有懸念,她是贏家。
紅杉倒下的位置形成了天然的空地,方便焚燒滅跡而不引起山火。
把一大三小四只怪貓拖到一起,燃起烈火後,維奧拉去最近的山澗洗淨衣服,披着鬥篷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靜等烘幹。
煙霧筆直升騰,熱度驅散了從頂峰飄下的山霧,肉類焦糊的味道彌漫開來。
維奧拉盯着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四只怪貓,心裏有些感慨。這是她第一次遇見變異後仍殘留親情意識的動物,雖然這想法可能是自己一廂情願。眯起眼,維奧拉不禁遙想父親。多年過去,英雄悲壯的絕響漸漸安靜,他泛着淡淡紅光的紫羅蘭色發絲還在阿瓦隆人的心中飄逸着。
可除此之外還給她留下了什麽?
大概是無盡的遺憾和悔恨吧。維奧拉帶着苦澀的笑容,假寐休息。
早前接到巴斯汀的傳信,伊拉預測他的近侍官會在今明兩天抵達邊境線。最近在迷路山脈肆虐的魔物增多,甚至會下山襲|擊路過的商旅。他前往邊境線指揮戰鬥的時間也在拉長。
巡邏的士兵匆匆歸來,向伊拉彙報山腰的異常。夏季濕|潤多雨,山上又常年霧氣缭繞,那白煙明顯是人為縱火。出事的方向雖是貪婪一族的領地,但同為波塔利亞的王族,他義不容辭,親自帶隊調查。
離縱火點越來越近,随行的士兵們驀地感到一陣寒意,怯怯回望。只見憤怒一族王子的金眸冷光幽幽,深處似有黑泥翻湧,幾乎要溢出來。
抵達後,伊拉仔細審視,卻發現眼前的火更像是露營人燃起的篝火,而且煙霧已在消散,火勢漸熄。他面色緩和些,松了口氣。出于對生火者說教并警告的目的,伊拉沒讓士兵一窩蜂湧上前,只身靠近。
但他沒想到生火的是個外國人,頭無角、背無翼、股無尾。端詳對方纖細的背影,半長的麥色頭發,伊拉判斷這人是女性,年紀也不大,不免心軟下來。“小姐,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從灌木中走出,提醒道。
維奧拉心裏一驚,從思想世界中急急脫離。好在身後的人沒有什麽惡意,不然右手早發出警報了。她系好襯衣最後一顆紐扣,怔怔地側過身。
年輕的外國少女眼睛睜得溜圓,虹膜的色彩是讓波塔利亞人憧憬的晴空之藍。她抿嘴強做鎮定,表情似在微嗔。
伊拉不禁愣了一下,微微皺起清秀的眉毛。“你好,我是波塔利亞憤怒一族的官吏,伊拉。還麻煩你跟我下山走一趟。”他看了看被樹枝遮蓋的地方,濃郁的焦糊味道散發出來,他嘆了口氣。“同時,你最好向我說明這都是怎麽回事。”
他就是伊拉王子!維奧拉心裏一驚,忍不住仔細打量——
青年的皮膚如象牙般細膩潔白,頭發是溫潤的水藍色。眼角綴着一顆淚痣,襯得容貌更加俊秀。但和蘇泊比亞那種冷豔的美麗不同,他的氣質更加內斂斯文,更談不上巴斯汀那種張揚的氣場。
第一印象不差,也不覺得他的要求哪裏過分。維奧拉靈動的藍眸輕眨,點了點頭。“伊拉殿下,在跟你下山之前允許我說兩件事吧。”
“請講。”伊拉應允道,眼裏閃過困惑。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違和,少女發出的聲音有些低沉,甚至帶着少年人變聲期特有的嘶啞。
身為拉維的時候,維奧拉自然會壓低嗓音假扮少年。但伊拉暫時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她隐隐察覺眼前的王族不好敷衍,擡手把頭發捆成一束後,再呈上巴斯汀的親筆信。“我是貪婪一族巴斯汀王子的近侍官,拉維。另外我剛擊斃并焚燒了被食夢獸侵染變異的野獸,但工具有限無法深埋,還麻煩伊拉殿下派些士兵來幫忙善後。”
維奧拉話中的信息量有些大。伊拉一邊讀信一邊消化,不覺吃驚,原以為巴斯汀在信裏寫的是在誇張的玩笑話。人不可貌相啊…他暗自感嘆。吩咐部下處理現場後,伊拉帶維奧拉去了自己在邊境線的辦公地點。
需要她押送的犯人是個艾恩澤籍老油條。此人沒有別的喜好,就喜歡開|鎖,而天底下最牢固精密的鎖基本都在監獄和古墓裏。維奧拉浏覽老油條的犯罪報告,上邊密密麻麻的都是盜墓和越獄記錄。她連連搖頭。“他可算是學識淵博,但走偏了。”
“你說的對。”伊拉聳肩笑道。
漸漸熟悉後,維奧拉發現伊拉性格和外表所呈現的溫潤氣質一樣,既沒有巴斯汀的自大,也沒有蘇泊比亞的驕氣。而年輕近侍官随和的性格讓伊拉寬心了不少,對自己先入為主、識錯性別的事兒不再感到那麽愧疚。
時間不長,但倆人相處得很愉快。
在臨時監獄和犯人見面時,維奧拉從包裏取出一瓶藥水還有紗布。
“這是什麽?”伊拉好奇地問。
“生長在武器國境內的一種夏菊,整株榨汁可以提煉出烈性麻藥,就這麽小半瓶能讓兇暴的野牛睡三天三夜。”
“是這樣啊。受教了。”
“你真謙虛。”維奧拉眨眨眼。“如果不知道你的身份,我會以為你是個教師,或者研究者。”
伊拉苦笑着眯起金色眼睛。“我要學習的還有很多…雖然,我的确有在給人授課。”
“真的嗎?”
“其實在我族的領土上有一座特別的建築,流放到此處的犯人會在那裏學習、工作,接受再次融入正常社會的訓練。作為他們重生的一個環節,我會在那裏講授一些課程。但就形式而言,更像是在和他們相互聊天。”
“這不是很棒嗎。如果我是犯人,也不喜歡有人強行給我灌輸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的道理。不打心裏接受正經的觀念,刑滿釋放後也還是從事些陽奉陰違的勾當。”
“是的,我也一直避免引起他們的抵觸情緒。”
“我想那裏的犯人…學生們會很喜歡你的。”
伊拉聽了感到很溫暖,但腦中閃過幾個畫面,不禁落寞的垂下睫毛。
“怎麽了?”
“不,沒什麽。”伊拉迅速恢複笑容,掩飾住心裏的苦悶。
在臨時收押點,天之國的老油條一見押送自己的是個男不男女不女的矮子。他剛想開口譏諷兩句就被維奧拉麻暈了,還誇張地口吐白沫。
“是不是劑量大了點?”伊拉擔憂地問。
維奧拉擦幹淨手,搖頭。“我很熟練,不用擔心。”
伊拉點點頭,但目睹維奧拉把高出她大截的成年男性扛在肩上,信步離開,他再次驚悟:人不可貌相!
把開水都澆不醒的老油條甩到馬車上,維奧拉告別了伊拉,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但行到半路,維奧拉不料會遭遇這麽嚴重的大霧天氣。而且竟有個獸族女人以為自己看不見她,跳到馬車上準備扛走老油條。
不禁好笑的同時,她心中又警鈴大作:此刻的霧,和之前籠罩巴斯汀城堡的簡直如出一撤,右手為之脹痛。确定懷表也停止轉動後,維奧拉心裏越發肯定,立即勒緊缰繩,停下馬車。
獸族女人耳朵一動,警覺回頭。
“小姐,大半夜的偷|漢子偷我這兒來了?”維奧拉站起來,和對方對視。她已經不把右肩的疼痛當回事。經過與怪貓一戰,自己的耐受性大大提高。此刻她腦中展開了一系列的推斷:之前的案|件多半是這女人或者她的同夥釋放出古怪的霧氣,迷惑住押送士兵的心神,再大搖大擺帶走犯人。
不過怎麽這次剛好要劫走的是老油條?而之前出現在巴斯汀城堡的霧又如何解釋?疑慮重重,維奧拉決定直接審問,擡腳利索地跨到她跟前。
獸族以健壯敏捷著稱。那女人想立即抽|出匕|首,但維奧拉的肘擊來得更為迅猛。
勁風擦臉而過,堪堪避開的獸族女人頓時緊張,殺氣畢露。她尾巴急急一甩,穩住平衡後腰|腹發力,利爪朝維奧拉心窩掏去。
受空間限制,避無可避。維奧拉索性扼住她的腕骨,反手一轉,逼|迫她扭轉身體露出腹部要害。
獸族女人只覺得關節和軟骨像被碾壓似的劇痛,呲牙咧嘴,仰頭發出一聲驚呼。
下颚和脖頸的曲線在維奧拉眼皮底下暴露無遺,她左腳迅捷高擡,化作一道殘影。獸族女人只覺下颚劇痛,眼前登時一黑。空氣中依稀回響着“咔擦”一聲悶響。
維奧拉驚訝失神,不料自己真一腳把她颚骨踹裂了。她于心不忍,迅速端詳,還好只是脫臼。瞥見獸族女人眼瞳裏竄過一絲怨毒之意,維奧拉立即又掐住她疼痛的部位,陰沉質問:“誰指使你劫人的?”
“…單、幹。”下颚脫臼使得她吐字艱難。
果然不能順利套出話。維奧拉故意露出厭煩的表情,把女人粗|魯摔倒,欺身而上。
壓在身上的少年人有着和外表不符的怪力和速度,不知心腸是不是也是極端的殘酷。獸族女人不禁慌了。“你、你要、做什麽?”
指甲順着下巴滑到顫抖的咽喉,維奧拉的表情比斯諾菲利亞的霜雪更為冰冷。“你最好在我失去耐心前說出我要的答案。還是說,你覺得我獨自帶這頭死豬上路,只是王族開給人看的小玩笑?”
獸族女人的五官因為恐懼而扭曲起來。忽的,她劇烈掙紮,口吐黑血。
維奧拉立即反應過來她嘴裏藏有□□,果斷把手探入她咽喉一陣翻|攪。一番折騰後,獸族女人又吐出幾大口帶血的酸水,翻着白眼奄奄一息地昏過去。
倏地,右手皮膚上浮現出藍紫的花紋,意味着真的對手出現了。維奧拉眼神一冷,迅速給女人強灌下半壺水還有解蛇毒的藥劑,此刻已顧不上研究藥對不對症。匆匆處理好,她抽|出長劍站在馬車上,留意着周圍霧氣中的絲毫動靜。“記得捉活的…”維奧拉低聲向右手囑咐,用的命令口氣。
唰…
輕踏草莖發出的聲音被耳朵捕捉,她斜射去一柄匕|首。立即,刀尖插入地面的悶響傳來。維奧拉心中冷笑,提劍而上。這人躲過了第一擊,但卻被霧氣紊亂的流動暴露行蹤。
锵!兩把長劍獵獵碰撞,劍氣摧飛了濃霧,倆人的身形暴露在黯淡的滿月下。看清來者的一瞬,維奧拉愕然一驚,匆匆過了幾招後立即拉開距離。
和她對峙的是個高挑的男人,一身漆黑的皮甲,過分蒼白的臉被高高的衣領遮住下半,露出看不出情緒的藍眼睛。他頭發呈現泛着淡淡紅光的紫羅蘭色。
維奧拉全身微微顫抖,她不可能認錯人。然而阿瓦隆的騎士長紫羅之緋,她的父親五年前就死了,屍體在自己眼前被一把火燒成焦灰!
難道是誰複活了他?
不,這絕對不是真的父親!
維奧拉腦中像是有噬骨的蟻群密密麻麻爬行着,神經被啃得七零八落。面色慘白如紙,她口中咆哮嘶吼:“拿走!全部拿走!給我殺了他——!”
随着最後一匹怪獸的倒地,讨|伐戰以勝利告終。
維奧拉毫不留戀戰場,打算盡快回家,不然讓母親知道自己又偷偷混入軍中一定會生氣。提起衣領遮住半張臉,她在角落張望了很久,也沒有發現要找的人。
“卡裏巴恩應該躲起來偷偷在哭吧。”布利多恩見狀心裏了然,在維奧拉耳邊悄語。
維奧拉蹙眉。這次戰鬥贏得艱難,與卡裏巴恩要好的兩名軍官受到重傷,當場死亡。她垂下眼簾,讓布利多恩代為轉達,自己立即就要趕回家中。
“我會告訴他的。”布利多恩用力拍她肩膀,示意她不用太難過。“和平和犧牲從來都密不可分,留下的人要帶着他們的份更堅強的活下去。”
“抱歉,明明你也不好受還要來安慰我。”
“我是盾,但要保護的不僅僅是肉體。成為所有人心靈的支柱是我的目标,也是我的職責。”
維奧拉注視布利多恩,青年并不高大的身軀仿佛已經是一棵蒼天大樹。她說:“還有一年半的時間,我滿18歲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參軍,這樣你們可以不用幫我掩飾身份。”
“雖然早就知道你的決定,但感覺還是有點對不起你。”
“你擔心我實力不足,還是覺得我也會英年早逝?”
“不,你會超越紫羅之緋,超越你的父親…而且我向他保證過,一定會保護好你。”
“是不是哪裏搞反了?你是王,我是劍,哪有指揮官擋在兵器前邊的?”
“王什麽的…”布利多恩不好意思地笑,随後向維奧拉伸出手。“但無論怎樣,期待我們一年後的正式合作。”
“嗯,等我。”
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本來是約好了的,但有一天…
——維奧拉,你的右手怎麽了?
——快給我閃開!
——哥哥,危險!
正式合作的願望,似乎無法實現了。
維奧拉從噩夢中轉醒,忍着渾身疼痛從地上坐起,眼角殘留着沒被風幹的淚漬。
紅日在曠野的地平線上剛剛探頭,晨曦在彌散的霧氣和塵埃中凝成道道光柱。她偏頭避開日照,杵着劍使勁站起來。地面遍布深淺不一的刀痕。自己的衣服上也血跡斑斑,皮膚殘留的劃傷已經結成褐色的痂。
馬打了個響鼻,維奧拉聽見了轉過身。只見馬車上的犯人和獸族女人依舊沉睡不醒。看來她最終擊退了父親的幻象,在右手的控制下。維奧拉露出一抹笑,夾雜無盡的悵然。披上鬥篷遮掩戰鬥的痕跡,她目視前方,朝馬屁|股上輕輕拍打一下。該回去了。
“下次再和他遇見,我要親自動手。”維奧拉對右手低聲說道。
犯人離奇被劫的事件取得突破性進展。巴斯汀和蘇泊比亞已确定這是團夥作案,是一支由流浪法師和獸人為主要戰鬥力的地下傭兵組織。他們應該是在擴張勢力,目标對準了被押送到波塔利亞境內、身懷絕技的罪犯。
霧魔法、記憶魔法及時間魔法共同組成超高級別的作案手段,精妙的複合霧陣讓這幫傭兵幾乎來無影去無蹤。但蘇泊比亞的計謀更勝一籌,加上巴斯汀全力配合,倆人成功活捉三名成員,案情取得了重大突破。
讓巴斯汀更為高興的,是他剛接到邊境線哨兵的傳信:自己的近侍官不僅押着人提前歸來,還活捉一名與案情有重大關聯的嫌犯。
“我不早說嘛,好東西別藏着掖着。”留在貪婪領地親自審訊作案人員的蘇泊比亞,露出運籌帷幄的表情。
“拉維是的我部下。”巴斯汀再次強調,眼裏是掩飾不住的滿意。讓維奧拉單獨行動,還有一層意思是他不想留她在身邊,避免她被卷入自己和蘇泊比亞的抓捕計劃中。權衡一下,伊拉那邊會更安全些,一個熱衷開|鎖的戰五渣怎麽會對維奧拉造成威脅?
所以…
等和維奧拉正式見面,巴斯汀得知那個熱衷開|鎖的戰五渣差點害死她後,氣得臉都綠了。如果不是維奧拉竭力阻止,難保他不會沖到監獄裏把人活活打死。
“意思是組織成員裏還有個人類劍客?”巴斯汀喝了一大杯涼水,壓制住火氣。維奧拉明顯消瘦多了,凹下去的面頰讓他覺得不爽。
她故意堵在書房門口,免得巴斯汀意氣用事。“具體細節還是要等那女人醒過來才知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巴斯汀擺擺手。“在我面前不需要隐瞞。”
“好吧…”維奧拉嘆了口氣,把自己生火驅霧的舊事坦白。
巴斯汀太陽穴的青筋突突抽|搐。“你應該立即彙報的。”
“我很抱歉,不會再有下次了。”
巴斯汀深呼吸着,緩了一陣,說:“把來回路上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告訴我,包括你吃了什麽食物。”
至于這麽詳細嗎?維奧拉面露不解。
“過來慢慢說。”巴斯汀凜然的綠眸裏沒什麽溫度,他拉了把椅子放自己旁邊。
維奧拉暗暗叫苦,不得不坐到那把椅子上。
“不可能,那種程度的魔霧,生幾堆火就驅散了?醒醒吧你。”蘇泊比亞聽了巴斯汀的複述,連連搖頭。
巴斯汀不滿咋舌。好不容易決定讓蘇泊比亞見識自己的近侍官有多深藏不露,結果他這麽不給面子。
就知道會這樣。站在一旁的維奧拉無所謂地聳肩。
巴斯汀對蘇泊比亞再次強調:“別忘了這家夥和對方有正面交手,就在那種程度的魔霧中。”
“好吧,你個護短的家夥。可你就沒想過籠罩城堡的霧氣、我們調查到的霧氣,還有拉維回來途中目睹的霧氣,這三種霧氣或許不是同一類型?”
巴斯汀愣住了。
維奧拉忍不住插嘴:“蘇泊比亞殿下,容許我補充一句。二位調查到的霧氣是如何的我并不清楚,但我肯定自己先後遭遇的兩種霧氣是一致的。”
蘇泊比亞眯起異色瞳。“我需要更強有力的證明。”
巴斯汀按住維奧拉的右肩,示意她不要再多說。
那這樣就無法證明了。維奧拉低下頭。
叩叩。敲門聲後,傳信的士兵走進書房。“巴斯汀殿下,那個獸族女人醒了。”
室內的三個人短暫地相互對望,立即朝加護病房趕去。
獸族女人面對審訊官還有兩位王族,一點反應都沒有,問什麽也緘默以對。但維奧拉走入房間的一瞬,她鼻翼輕微縮動,立即擡起頭,眼神驚恐。
維奧拉知道獸族女人為什麽怕自己。審訊官和兩位王子相互交換了眼神,起身離開。房內很快只剩下維奧拉和獸族女人。
維奧拉靜默片刻,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對面,翹|起腿,手放在膝頭,十指交叉的模樣顯得很随意。
獸族女人确定面前的少年是活生生的,意味着那位大人竟不是他的對手!一陣惡寒爬上脊柱,她幾乎要昏厥過去。
“別急着裝死,我還什麽都沒問。”維奧拉聲音平淡,卻被封閉安靜的病房無限放大。
獸族女人打了個哆嗦,狼一樣的三角形灰耳朵拉聳下來。
年紀也不大,下颚脫臼傷未愈,身體脫水,咽喉又被□□胃酸腐蝕過,精神狀态不佳。維奧拉端詳一陣後,問:“你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現在能說話嗎?”
獸族女人豎立的瞳仁張大一瞬。她猶豫半晌,緩慢搖頭。
“那你繼續休息。”情理之中的結果。維奧拉站起來朝門外走。
獸族女人挺直脊背,不可思議地盯着維奧拉的背影。和耳朵顏色一樣的灰眼睛裏閃起光。
“三天後我再來,不要給我和今天一樣的回答。”
聞言,她的肩膀立即拉聳下來,連同耳朵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