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神⑧
山神⑧
“受人牽連那可真就是冤枉了啊。”
聞知意最後感嘆了一句，山神一時無法接茬，愣怔了片刻，開口道：“你的家人還會告訴你這些？”
“偶爾會說起一些嘛。”聞知意嘿嘿笑道，“雖然我們家妖怪雲集，估摸着平時還會有幾個來串門的，但是神佛一事，信也好不信也罷，都是過客，這世上哪有什麽事情是平白無故就會得到的嘛，最後不還都得靠自己？”
“……”
活了上千年，被個小孩子的說教感動了。
山神撐着下巴，手中晃着茶杯，還是忍不住想感嘆一句：“世道變得如此之快，未曾想竟有一日需聽得小姑娘教誨，吾等山中之人自嘆弗如啊。”
說的跟唱大戲似的，旁邊的小精怪捂着嘴偷笑。
聞知意聽的一愣一愣，着實摸不着這山神的性格脾氣，就跟天氣似的陰晴不定，別不是個人格分裂吧。
她如此想着，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月已漸高，滿月的晚上，森林裏顯得特別的亮，山神府邸四周被大霧環繞，霧中隐約可見樹影婆娑，螢火蟲星星點點，明滅不清。
九川一身淺黃色廣袖交領，藍灰色下裳，系着暗紅色腰帶，十分悠閑的坐在山神府邸上，背靠屋脊一角，一手搭在鸱吻上，一手拎着一壺酒，藏藍色廣袖鶴氅随意搭在一旁，黑發尖耳，仰頭望着天上的明月，耳邊全是聞知意的絮絮叨叨，清冷的月光灑在屋頂上，顯得十分安逸。
偶有一點光影從身邊閃過，停留在他不遠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九川尋聲望去，仔細一看卻是不過尺來長的小人兒，歪着小腦袋看他，原來是只幻化成螢火蟲的竹葉鬼，大約是跟他一樣，閑着沒事爬上屋頂來曬月亮的。
九川輕笑一聲，變換出一只水色瓷酒盅來，倒了酒裏面，放在一胳膊開外的地方，然後就不再看他，仰頭自顧自的喝起酒來。
那只竹葉鬼盯着酒盅好奇的打量了片刻，又歪着頭看了看他，這才忍不住好奇心湊了過去，蹲在他身邊抱着酒盅，伸出舌頭舔了舔，眼前一亮，立即捧着酒盅喝起來，不過幾口就被喝光。
那竹葉鬼小臉微紅，雙手托着酒盅伸過去，眯着眼睛傻笑。
喲，這還是個小酒鬼！
也沒聽說過竹葉鬼有愛喝酒的啊，九川看着他逐漸泛紅的小臉似笑非笑，這怕是醉了吧。
竹葉鬼見他沒動，小胳膊又往他那邊遞了遞。
九川沒轍，只能搖搖頭，又給他倒了一杯。
山神撐着下巴悠閑的看着聞知意吃的盡興，半個西瓜都進了她的肚子裏，還在絮絮叨叨跟她科普現在市面上遇見的各種奇葩事件。
她眼神輕掃了一眼房頂，沒有理會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偷偷潛入她的地盤，還如此光明正大哄騙山中小妖在她房頂上喝酒的人，唇邊泛着微笑：“你家人應該從小就很疼你吧。”
“嗯？哦，還好吧，我基本上屬于放養長大來着。”聞知意摸着吃撐的肚子，直接呈大字型躺到了地上，眯着眼睛一臉滿足，“哎呀，吃的真舒服，果然夏天晚上沒事了就應該乘涼吃西瓜。”
山神拂袖一揮，橫在兩人中間的矮桌就消失了，她換了個動作，随着聞知意側躺在她身邊，撐着頭問她：“你說你見過有對情侶分手，結果那男孩子反悔去求複合，人家不從就想殺了人家家人報複的？”
“啊，是啊。”
“你還見過有情侶分手，結果自己處理不當卻連累了朋友替她擋災，自己毫發無傷後卻翻臉不認人的？”
“這些人是不是腦子有病，分手就分手，自己不好好想想是不是相處中兩人不合适，卻反過來怨恨別人不理解他，還想着報複別人。”
山神認同的點點頭：“嗯，确實病的不輕。”
“還有那種明明別人都已經有戀人了，結果一群外人在那裏指指點點說他們覺得人家不配，還是另外那個誰誰誰才更合适一些，讓人家分手。”
“這種多管閑事插手別人生活的人也挺讨厭的。”
“還有一種，倒是沒讓人家分手，但就是喜歡給你介紹對象，明明別人都已經明确拒絕了，他還說什麽你多認識個人多一條路嘛，萬一你認識之後覺得更好呢。哎喲我去，我恨不得一口老血，你說這世道怎麽就會有這麽些人，喜歡對別人的生活指手畫腳？”
“世上當真有這麽些人？你這才活了二十年，怎麽盡遇上這些糟心事？”
“我倒是不想看啊，可現在網絡發達，新聞什麽的一大堆，還有網上一些網友吐槽自己遇上的奇葩事，看多了就覺得真的是活久見，一件比一件惡心，時時刻刻在刷新着我的三觀。”
山神用空着的手摳了摳下巴，皺着眉頭“嘶”一聲：“沒想到，小小的普通人這麽短暫的一生，居然會遇到這麽多不堪入目的事情？”
“雖然吧，我覺得這世上還是美好的人和事多一點，可攔不住我愛瞎想啊，我現在可還沒男朋友就在想，萬一我找的男朋友喜歡打人怎麽辦？萬一我要分手，結果他惱羞成怒要殺我怎麽辦？萬一結婚之後生了孩子，結果他成了甩手掌櫃，我稍微抱怨兩句他就說你不就是帶個孩子嗎怎麽這麽多事，你說我這暴脾氣，我火氣肯定噌一下就起來了，家庭肯定和諧不了，我爺爺奶奶年紀也大了，我還有我爹媽的夢想還沒完成呢，活的都不容易，萬一遭此毒手，你說我糟心不糟心？”
山神附和：“嗯，是挺糟心的。”
好好吐槽了一番，聞知意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唉，人活一世，到處都是坑，做人難吶。”
“……”
我請你來，好事是想讓你給我寬心的，怎麽反倒成了你吐槽了？
山神皺着眉，絕對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盯着聞知意的臉，卻發現她已經睡眼朦胧，打了個哈欠就迷迷糊糊了。
……
這就……睡着了？
你可還在別人的地盤上，不知對方是好是壞呢，你這樣會讓跟着你來的人很無措啊。
山神擡了一下眼睛，看着房檐上倒着頭探出來的那個妖怪黑着半張臉。
“她睡着了。”
“……”
不用你說我也看出來了。
“天色這麽晚了，你現在還要帶她回去嗎？”
“家裏有人等着。”九川臂彎裏搭着大氅從房頂上翻下來，九條尾巴拖在身後，掃在地板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山神坐在一旁看着他把睡迷糊的聞知意背起來。
九川把聞知意往上颠了颠，轉身對山神說道：“小花說讓你去聞家做客，不是假話，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随時來，她最近剛好放暑假，沒事都會在家裏不會出門。”
說完後也沒等她回複，只對她微微颔首：“我家小孩給你添麻煩了。”
山神一時之間沒有言語，只跟着站起身來，立在門邊，看着他們身邊閃爍着幾只螢火蟲，閃着微弱的光芒，随着他的步伐，一點一點的走進黑夜，再看不見身影。
不一會兒，自黑暗中閃爍着逐漸清晰的微光停在自己身前，螢火蟲幻化成一只小妖。
“送出去了嗎？”
“回山神大人，已經送走了。”
“那就好。”
山神低頭撫了撫衣袖，轉身回了屋子。
林中的夜晚更加的寂靜，只聽得鳴蟬蛙聲，偶爾還有些不知名的動物的叫聲，九川忍不住嘆了口氣，把趴在他肩膀上就差流口水的聞知意往上颠了颠。
聞知意睡的迷迷糊糊，眼睛也沒睜開，伸着頭問：“嗯？到家了嗎？”
“還沒有。”
“哦。”她吸了吸嘴角，箍着九川的脖子繼續趴在他肩膀上，“其實我剛才說謊了。”
“嗯？”九川偏過頭，察覺出來她情緒有點低落。
睡意逐漸消散，聞知意悶悶說道，“人類世界日夜更替，快的有時候連我們自己都來不及反應，雖然說也有很多長情的人，可随着時間的流逝，已經逝去的人又會有多少人記得？又會被人記得多久呢？”
九川沉默片刻：“這不是你們的錯。”
“我剛才說即便是沒人知道，可只要她在這世上走一遭，回頭看總會留下痕跡，那也是騙她的。”聞知意把頭埋在九川的後頸。
“其實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是放不下的，時間一長，所有的痕跡都會被抹去，更何況他們那些只存在于傳說中的人，到了後世，他們是否真的存在都會被人懷疑。”
“但是你不能否認，即便我們已經成為了傳說，刻在骨子裏的東西是不會丢的，那是一個民族的印記，你們自己不是也常說嗎，要與時俱進。”聞知意雖然屬于是心大的人，什麽都看得開，但是難免會有鑽牛角尖的時候，九川背着她走在林間的青石板路上，周身閃着點點熒光，他輕聲說道。
“我知道，就是有時候想起來會覺得有點難受。”
“你自己剛才不是也說了嗎，因為人類生命的短暫，所以更加珍惜眼前，我們的離去是因為時代的改變，這是無法避免的進程，從前的人們遇到難事總會求神拜佛，現如今的你們已經已經從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缥缈的神靈轉變為遇到任何難題都能依靠自己去努力破解之上，你看，這就是改變，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
聽他說起這個，聞知意不禁輕笑出聲：“我曾經在網上看過一個說法，我們國家經歷千年風雨，受了那麽多的苦難還能屹立不倒，拜了幾千年的神沒有白拜。”
“雖然是句玩笑話，不也是說明我們在平凡人的心裏是有一定地位的嗎？”九川溫柔淺笑，擡頭看了看天上的圓月，琥珀色的眸子裏盡是溫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