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神（終章·下）
山神（終章·下）
事情剛開了個頭就遇上了瓶頸，聞知意難免有些沮喪，讓她一個活了二十年都沒怎麽發過愁的人去開解別人的心結，怎麽就這麽難呢？
聞知意垂着雙手跟在山神後面。
雲川原本是想讓她跟山神獨處的，看看後續還會不會有什麽別的進展，但是九川放心不下，說什麽也不同意。
他一跟去，雲川又不敢放他和山神在一個地方，這兩人都是不好對付的主，即便有聞知意在，她也只是個炮灰，于是自己也跟着去了。
山神負手四處張望，一身紅色直身白色大氅與這喧鬧的夜市顯得格外不符。
“啊，有些餓了。”
聞知意立馬上前：“哎，你想吃啥？馬上就去給你買。”
“你覺得哪個好吃？”
“……”
啧，這就有點尴尬了，她嚴重挑食啊。
“那要不，都買一點？”
山神沉吟一聲，見她面色為難，便點了點頭：“嗯，也好。”
聞知意迅速轉頭，對着九川歪了歪腦袋。
“？？？”
九川指了指自己。
聞知意點頭，然後雙手合十做祈求狀。
九川“啧”一聲，面色不情願卻還是乖乖的去買了，雲川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被他瞪了一眼。
山神留意到了他們之間的小動作：“你們關系很好？”
聞知意回頭：“嗯？”
“你和那只九尾狐妖。”
她看的出來，那只叫九川的九尾狐不簡單。
他身上帶着刺鼻的血腥味，想必他的真面目，遠不如如今表面看起來的這麽溫順。
那身上的戾氣，沒有千百年的積累是不會這麽濃烈的。
“啊，你說九川啊，我們是一家人，關系自然好啦。”
“你知道他在到你家之前，是做什麽的嗎？”
沒有哪家人會留這麽一個殺氣騰騰的妖怪在身邊，因為你根本就無法預料，萬一他嗜殺的本性再次暴露，遭遇的後果自己是否負擔得起。
“這個啊，我聽雲川說過一些，雖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他們的那個世界，可我既然已經收留了他，就不能不負責任的再把人随意往外趕，這樣我的良心會不安的。”
山神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才逐漸露出笑容，點頭誇贊道：“你真的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聞知意臉皮一向很厚，自己誇起自己來誰都比不上，現在突然被人這麽鄭重其事的誇獎，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感覺有點害羞了。
她撓撓自己的後腦勺，臉有些泛紅。
“既然你這麽想，那我也就不再說什麽了，希望他能不辜負你的好意。”
“放心吧，我相信九川。”
山神嘆一口氣：“若我和海棠也像你這樣就好了，我們也不至于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一個郁郁而終，一個……自我囚禁數百年。
聞知意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咬了咬下唇問道：“你和海棠……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每次說起海棠，她語氣中總是有一股哀怨和惆悵，聽着挺讓人難受的。
山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雙眼望着前方，悠悠問道：“小花，我問你，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說那只九尾狐的壞話，說他心懷不軌，接近你是另有目的，畢竟你是妖怪修複師繼任人，喝了你的血對他自身修為大有幫助，你會怎麽選擇？”
聞知意腦子一抽：“那不可能，九川要是真想喝我的血，直接動手就成了，哪還用拐彎抹角？”
“你的身邊有一只上古神獸，還有一個武力高強的捉妖師，一個靈力充沛的神木，他動不了手。”
“我小時候上學放學都是他接送的，他要真想對我下手，可以随便找個理由騙我離開，然後再直接動手，何必在我身邊潛伏這麽久？”
“……”
山神被她堵的一陣沉默，心裏默默嘆口氣，這姑娘挺機靈的，就是有時候腦子一根筋，轉不過彎來。
雲川在後面聽了沒忍住直搖頭。
聞知意那一根筋的性子，是遺傳了她爺爺了，簡直一模一樣，像了個十足。
“……怎……怎麽了嘛？”聞知意感覺到氣氛不對勁，抽抽鼻子，癟着嘴委委屈屈。
“我只是打個比方，如果有人說他接近你另有意圖，你會不會相信別人說的話？”
“……”
聞知意怪異的看着她。
山神轉頭，不是太明白她這眼神想要表達的含義：“嗯？”
“你莫不是在逗我吧？”
“……怎麽說？”
“相不相信，不得自己去查清楚嗎？”聞知意整張臉都皺起來了，“要是別人随便一句話就相信了，那就說明他們之間本來就存在不信任，或許是關系的不對等，身份的差距之類的，讓他們之間本來就有嫌…隙……”
說着說着便沒了聲音，聞知意突然開了竅。
我去，這不會就是山神和海棠之間的問題所在吧。
有人對他們挑撥離間了？
她心中一驚，她不會是戳人肺管子了吧。
聞知意咬着舌頭小心翼翼的看去，卻見山神緊抿着嘴，神色黯然。
完了完了，真的戳到人的痛處了，這可咋辦？
唉，這傻孩子，說話怎麽這麽直白？
雲川放棄似的捂着臉。
正當聞知意準備想個什麽辦法來補救一下，山神卻像是想通了一般，贊同了她的話。
“嗯，你說的沒錯，或許我們之間原本就已經生了嫌隙，所以才能讓有心之人得逞。”
“……”
那什麽，她原本不是這個意思來着。
“我與海棠的故事，我只告訴了你一半，後面的部分，你想聽嗎？”
聞知意連連點頭，卻見山神望着天空，壓根沒看她：“要的要的，你要是放在心裏不舒服，完全可以發洩出來，說出來就輕松了。”
幾人在稻田邊坐下，聞知意盤着腿坐在山神身邊，看着她席地而坐靠在樹幹上，也不着急，只等她什麽時候想開口了再說。
“我與海棠，原本還是很美好的相處的，直到——她嫁了人。”
嫁人？
聞知意若有所思，所以她當時才會問她，是不是所有的姑娘有了丈夫之後，總是會全心全意的撲在男人身上。
“她剛嫁人時，并沒有人發現我的存在，我也盡量不在去打擾她，以免給她帶來什麽麻煩。可是，海棠有一次在跟她丈夫去寺廟上香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叫外人知道了我的存在。”
“所以，有人想利用你山神的身份，求一些什麽東西？”
山神苦笑一聲，看來聞知意猜中了。
人都是有投機取巧心理的，有捷徑不走是傻子。
得到之後就想要更多，總是有不滿足的時候。
在古代生活中若有什麽心願，總是求神拜佛，現在也有人會有一些宗教信仰，雖然只是個心裏寄托，可那是個現成的神。
這麽平坦的一條大道，還能有人再去走小路嗎？
“海棠心善，不忍拒絕他夫家人的請求，又不願麻煩我。我不想看她左右為難，便看在與她的關系上，幫他們一把，為此海棠每次見我都愧疚的不行，後來我已經為他們破例多次，海棠為了這事也多次與他們發生争執。可他們從不滿足，想要的越來越多，已經再沒有什麽東西可以交換了。”
山神嘆一口氣“連你一個小姑娘都知道的道理，他們怎麽就想不通呢？”
果然啊，天上不會掉餡餅，地上不會生黃金，不勞而獲的東西，都需要用已有的交換，這就是平衡。
聞知意抹一把臉：“所以他們就心存不滿，借機報複了？”
“是啊，我不想再與他們為伍，便躲起來不再見海棠，原本以為我消失之後，他們便會善罷甘休，可是啊，被欲望蒙蔽了雙眼的人，是再也不會回到從前的模樣的。”
山神望着天空，深夜已至，夜空中連銀河也看的一清二楚，四周鳴蟬摻和着蛙聲一片，還有各種其他動物的叫聲，顯得整個夏夜十分的熱鬧。
“他們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我的住所，帶着一批人來放火燒山，傷了無數我山中生靈，普天之下知道我住所的人只有海棠一個，我當時氣急了，又聽得有心人挑撥，誤以為就是海棠透露的消息。”
說到了心痛之處，山神深吸一口氣，又重重的吐出來：“我當時已經氣的失去理智，差點就失手殺了那些人，就是海棠匆匆趕過來阻止了我，我怨她一心只護着那些惡人，從不顧及我們之間這麽多年的情分，卻又不忍真的對她一起下手，便把他們趕了出去，也發誓從此不再見海棠，多年情分就此恩斷義絕。”
山神不再說話，一時有些沉寂。
“海棠她真的……”
聞知意有些艱難的開口，說到一半卻又不忍繼續問下去，怕傷到了她。
山神卻灑脫一笑：“依照海棠的性子，她是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他們到底是怎麽知道我的住所，直到後來聽了一些傳言我才大概了解，想來還是我現身的太頻繁，似乎有不少人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海棠心中郁結，再加上染了風寒，最終不治而亡，我連見她最後一面都來不及，等我悄悄趕到的時候，她已經入殓了，只留下了一個年幼的女兒。”山神長嘆一口氣，“也不知她在心中是否怨我？”
“或許她只是覺得心中愧疚呢？因為她覺得自己連累了你，給你招來了這麽大的災難，所以才郁郁而終。”
這世上就是有那麽一些人，只要別人曾經幫過自己，心中記着這份恩情，每次遇到的時候就恨不得把人當祖宗供着；可若是一旦給別人添了麻煩，就覺得愧疚的不得了。
更何況山神那次還差點招致滅頂之災，按照山神的描述，海棠大概也算是這一類人，這麽大個禍端是自己招來的，若不是她當初不小心說漏嘴，也就不會有後續這一系列事件的發生。
這麽大個心結積在心中，再加上沒人開解，心中過不去這個坎，自然就不會好過了。
“啊，我自然是了解海棠的，所以我才覺得更加對不起海棠，從此便沒再踏出山林半步。”
這真是……一場悲劇！
聞知意憋着一口氣，沒敢把這句話說出來。
“好了，說出來心裏舒服多了。”山神長舒一口氣，神色輕松。
想想白天遇到的那位女士，幾十年過去了，她早就已經忘了這件事，卻不曾想她一直守着山林，人類真是個奇怪的物種。
“這麽晚了，要回去嗎？”
“你想要回去了嗎？”
“啊，許久不曾踏足人間，這次待得時間久了，有點不适應，等下次我們再一起出來玩吧，到時一定玩的盡興。”
“好啊，那我們下次再約。”聞知意仰頭，“雲川，我們要回去了。”
雲川從樹上跳下來：“那就走吧，剛好去找九川。”
這麽長時間，也夠九川把宵夜都買一圈吧，山神今天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剛好讓她全部打包帶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