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夜色像漲潮的黑水漫湧，卷起刮得支離破碎的雲。狂風嘶嚎怒吼着夾雜着豆粒般大小的雨滴噼裏啪啦的砸到屋檐上。
北昶國，皇宮。
整齊的馬蹄聲停在皇宮的朱雀門前，八匹青骢馬拉着一頂紅色軟轎，馬蹄上都綁着銀鈴，鞍上繡着一種詭異的黑色圖騰。
馬車後緊跟着兩隊騎馬身着黑衣的男子，整齊的護着馬車。
駕車的是個中年男子，也是一身黑衣，雨水淌了他滿臉。
“大人，請出示您的通行令。”守衛的禁軍連忙上前将人攔下。
“不用不用，咱家帶着皇上的令牌來接了。”隔着老遠福廣就嚷開了，撐着一把小傘趕來，衣服也濕了大半，狂風帶雨吹得他和傘都歪歪扭扭的，眼看就要連人帶傘一股腦兒地刮翻了出去。
福廣是當今聖上眼前的紅人，時樾帝一手帶進宮的總管。
眼見福廣公公都親自趕來接人，禁衛軍哪敢再攔着，直接大開宮門放行。
鎖嬌宮
此時燈火通明，一幹的宮女侍衛排得整整齊齊，在大殿門口吹着冷風等着這位即将到來的主子。
這處院落是新建的，時樾帝親自提筆賜名。打從建好那天起就差人每天打掃，卻沒見着封妃搬進去的。下人們老早就猜測這名字定時聖上要金屋藏嬌的哪個民間娘娘。
雨下的愈發大，閃電撕裂青紫色的雲朵襯着暴雨如注。
青骢馬拉着的軟轎停在殿門正前。
鎖嬌宮的大宮女白芷和鳳梨連忙指揮人撐了傘搬了木階去轎門前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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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車人翻身下馬擡手掀起簾子，立刻有兩個侍衛上前來從這大轎裏又擡出一頂小轎子，擡進殿裏。
“快快快，把簾子掀起來。”福廣也顧不得撐傘擋雨了，渾身濕透的用那把小傘擋着小轎子的轎頂。
宮女們七手八腳的把簾子打起來，兩個黑衣侍衛擡着小轎子進去了。
安頓好之後才随那領頭的中年男子騎馬而去。
“福廣公公，奴婢們要進去服侍主子梳洗嗎？”白芷是個機靈的，她和鳳梨也是跟着福廣手把手帶起來的大宮女。
“在外殿守着吧，裏頭那位八成是綁進來的。皇上正往這邊趕呢，你們可得伺候好了。”福廣接過旁邊小太監遞來的手絹擦了把臉。
前日裏皇上剛剛去了韶光寺祈福，眼下正值子時，皇上冒雨也要往回趕這架勢就足以看出來鎖嬌宮那位在皇上心裏的地位。
鳳梨在外殿裏架上火盆，沏好了暖茶給福廣和白芷各倒了一杯暖暖身子。
“白芷姐姐，外頭來了位從韶光寺趕來的公公。”一個小宮女氣喘籲籲的跑進來。
韶光寺的公公？福廣借着殿外被風吹得直搖晃的紙燈籠瞅了一眼。
暴雨如注，來人撐了把油紙傘，傘面上用鎏金繪了雨打荷葉，披着鬥篷，腳踩着一雙黑綢祥雲靴，右手牽了匹高大的白馬。紙傘擋住了他的臉看不清神色。
只是這馬......福廣眯着眼睛又仔細看了看，登時大驚失色，“快快把人請進來。”
這韶光寺來的公公進了殿沖福廣微微點頭，擡步朝內殿走去。
“這......”鳳梨欲言又止，剛想開口攔人卻被福廣一記眼神連忙把到嘴邊兒的話又咽了下去。
擡眼見那人進了內殿，福廣這才松了口氣一樣坐在外殿的紅木椅上。
“公公，方才那人是......”
福廣喝了口熱茶“皇上遠在韶光寺祈福心，裏頭又惦念着這位娘娘，只是個辦事公公罷了。”
白芷心下立刻了然。
當今聖上為了趕來看這位娘娘一眼，連夜換了太監服從韶光寺趕過來。
鎖嬌宮內殿
殿裏鋪了厚厚一層獺兔毛地毯，殿中是挂着紅鸾帳的玫瑰紅綢雕花床。床身随不挨着牆，但是在西側設有紫晶欄杆，放着幾個鼓鼓囊囊的軟墊方便人靠着。
在紗帳半隐半現露出床榻上半倚着的人兒，穿着鵝黃色的交領襦裙外頭罩着淺藍色海棠花的外裳，露出裏面的奶白色上衣，雙臂間挽着紫色的飄帶，腳下是一雙藕粉色繡花鞋。
頭上挽了一個單螺髻，僅插了一只木釵。兩側有細碎的發絲垂下來，說不上來的柔順乖巧。
此時這人眼睛上被蒙了黑布，耳朵裏塞了棉塞，雙手背到身後被綁了個結結實實。
林允南意識朦朦胧胧之間感到一股涼風襲來，她被下了藥，此時四肢酸軟用不上力氣。
被黑布蒙住眼睛視野皆是一片黑暗，一雙帶着涼意的手伸過來把她的耳塞取下，她聽到了殿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呼嘯的風聲，還有憑空炸響的雷聲。
那雙手慢慢從她的耳垂處撫摸過去，撫上她的臉，一點點移到她的眼睛上解開了蒙住她眼睛的黑布。
溫暖的火光映入眼瞳，眼睛太久處于黑暗此刻卻不覺得這燭光晃眼。
已經是晚上了嗎，她只覺得渾身酸痛。
面前站了一個穿着內侍衣服的小太監，正低垂着頭哆哆嗦嗦的伸着手在幫她解着背後的繩子。
繩子解開了，她瞟了一眼，竟然是上好的冰蠶絲繩，王公貴族專門馴服不聽話的從各國淘金來的美人用的，被綁的人無論怎麽掙紮都不被勒傷皮膚。
小太監低眉順眼的在整理繩子，一陣掌風襲來摁住他的肩膀，另一只小手卡在他的脖子處，榻上的美人伏在他的身上死死的扼住他的喉嚨。
“你......”林允南想從這小太監口裏打聽點東西卻發覺一開口喉嚨裏火燒火燎地疼，聲音嘶啞到她根本沒辦法正常說話。
她努力的想發出聲音，清了半天嗓，只能模模糊糊發出幾個音節。
身下摁着的小太監突然發出輕輕地笑聲，她猛地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雙手被人扣住壓在頭頂。
只見小太監摘了帽子，臉如雕刻般棱角分明，劍眉下露出一雙漆黑如墨的桃花眼眼底帶笑，只是那笑仿佛和她隔了一層薄薄的冰霧，他笑道“藥王爺，別來無恙啊。”
這哪裏是什麽小太監。她整個人如墜冰窟，全身的血液倒流。
瞧見身下人吓呆住的樣子，他戲谑般的又湊近幾分“還是王爺身上的藥香味好聞，勝過這後宮佳麗三千，可讓朕苦尋一番。不曾想到，朕座下平定南方的戰亂醫人無數的藥王爺，竟是個這般傾國傾城的美人身。”
瞧見她又欲開口，洛時卿伸手執了一枚瑩白如玉的藥丸塞入她口中“你的聲音長年累月用藥物刺激模仿男人的聲音受到的傷害太大，想要正常開口說話便要服下此藥，半月後方可脫離藥物恢複正常正常。”話畢，他的手指憐愛般的在那嬌嫩的唇瓣上輕輕拂過，像是有預感似得，在林允南開口咬下的前一秒收回了手。
藥丸冰冰涼涼的味覺順着喉嚨往下，冰涼化解了疼痛，着實的舒服。
閃電穿過雲層照亮了半個黑夜，白光打在她的臉上，襯得那巴掌大的小臉格外的惹人憐愛。
就是頂着這樣一幅無辜皮囊的人，足足讓他耗費了大半年的時間才逮住還賠進去了一整支暗隊。
“小阿南還記得我說過什麽嗎？”他俯身将瑟瑟發抖的她抱起來。
那年大雪簌簌落了滿肩，他滿身是傷得闖進藥王府，卻看到她攜着車馬家仆父母準備南下歸隐。
在那個滿朝動蕩的時代，他孤立無援，又被聖上派去打一場必輸的戰。
她至今都記得那個少年一言不發的把揣在懷裏的溫好的桃花釀塞進她的手裏。
站在雪地裏目視着她遠去，眼底發紅，猶如失去至親的狼崽子。
他輕輕道“阿南，明日我就要帶兵南下，分身乏術。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她将那一壇他冒着風雪買回來的桃花釀拎在手裏颠了幾颠，驀地松了手。
上好的白瓷瓶摔在雪地上，瓶子摔的稀碎，桃花釀灑了滿地。
她眉眼間皆是輕佻之色“殿下還是先擔心自己的安危吧，必輸之局，毫無勝算。”
有幾滴溫熱的酒濺到了她的手背上，她嫌惡的皺眉，掏出手絹擦了個幹淨，轉身離去。
帕子在風雪中轉了個圈飄到雪地上。
“林允南，待再見面之時，即便你是男兒身，我也會把你死死的困在身邊。”少年的聲音像是嘶吼的野獸飄蕩在漫天飛雪之中。
她在他最最孤立無援的時刻，将他一個人狠狠地抛下了。
回憶中的少年和眼前的男人相重疊。
此時，大殿裏的火盆烤的暖融融地。
“放過我好不好？”她一個勁地搖頭，小手扯着他寬大的袖子乞求着，她知道自己逃不掉，除非面前這個男人心軟，這個愛她的男人心軟。
“小阿南的聲音真好聽。”他低聲笑了，将她放在床榻上，對懷裏人的掙紮不甘置若罔聞，替她将被子掖好，松了簪子解了發。
床榻上的美人墨發如瀑，眼角微紅含淚，小嘴撅着。
他蹲下身子與她平視“我們小阿南女裝真好看。”
她知道面前這個男人，看似溫柔似水，但骨子裏流着血腥殺伐狠絕的，從一個母妃被人陷害離世被抛棄的六皇子，無權無勢，一步一步的爬上皇位為母妃名清白的北昶皇上，萬人俯首稱臣。
是不是如果當年她沒把他從滿月樓救出來，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