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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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允南一行人到達永昶最西邊的業城已是七月末。蟬鳴聲陣陣,即便在陰涼底下也有粘膩的熱風懶懶的糊在身上。
采莓宋瓷一行人早就在沿途的城池分發藥材将藥方子貼在城內的醫館裏,疫情果然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如今只要盯着業城的收尾工作便可。
業城的疫情是西十四城裏最為嚴重的。宋瓷早就帶人封了孟河的源頭,避免受到污染的水源再被動物飲用。
林允南謝絕了業成城主的好意,最西側的葉龍大街尋得一間普通的客棧住下。
客棧是兩側的吊腳木樓,緊挨着孟河。透過方格子窗戶可以看到西側的巍峨城門。用青石磚壘得格外高大,城牆這一側的陰涼躲了不少無家可歸的小乞丐,貪圖這夏日裏難得的涼氣,無論守城的士兵怎麽驅趕還是去而複返。
“主子,城主道受疫病感染的百姓都安置在城內的各處醫館內了,數量銳減,不出十日我們應該就能返程了。”采莓抱着劍走進林允南下榻的屋子,“其實主子大可不必親自過來的,只要有了藥材的藥方子,孟河水又被封了,只要在陰山等幾日,我痛宋副将将一切事宜處理好給陰山去信兒就行。”
林允南今日穿了翠綠色的上衣,薄紗的衣衫上繡了綠竹兩三從,襯得她的臉頰格外地白皙。
她搖了搖頭,緩緩道“孟河水畢竟是永昶西十四城百姓們的母親河,雖然現在井水能解一時之需但不是長久的法子。”
洛時卿既然有打算自然不能失了民心,西陲十四城這事兒,必須漂漂亮亮的解決,容不得出纰漏。這也是她堅持一同跟來的原因。
七月天最是煩躁悶熱,夜裏睡在軟塌上,難免翻身就是一層粘膩的熱汗,窗外的蟬鳴陣陣,格外的擾人心煩。
薄荷将窗扇打開,偶有一絲微涼的夜風吹入。他睡在二樓東南角最狹小的一個儲物間,客棧老板把東西挪了挪支上個小床算是也當了間屋子讓這個湊合湊合。
這間小屋子門鎖壞了,破木門極不隔音,在這裏可以聽到走廊上有人的交談聲。
他煩躁的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快速入眠。
一絲涼氣湧入這方狹小的天地,還有輕輕的腳步聲。
他佯裝熟睡,卻在那涼風襲來之時,猛地睜開眼睛伸出手一把掐住來人的咽喉。
下一刻,少年的眸子中露出驚訝,他讪讪的放了手“溫酒姐姐?”
溫酒手裏還端着銅盆,盆子裏不知是從哪裏搞到的冰塊散發着沁人心脾的涼意。她嘴唇微張,仿佛也驚詫于這花魁少年郎的身手。
溫酒心細反應極快,微微一笑,當剛剛無事發生,将銅盆擱在他的床邊“王爺那裏多出來的冰塊,我想着用不了也是今夜化了,不如給你送來。你不是在北方長大嗎?我尋思着北方的夏天定沒有這麽熱,小薄荷應該是怕熱的。”
她将銅盆安置好,起身為他将踢到一邊的薄被蓋好,輕聲道“安睡睡吧,即便是天氣熱也要蓋好被子。”
女人的神情格外溫柔,她說罷,不再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這麽熱的天,又是在荒涼的業城,哪裏有什麽多餘的冰塊,分明就是藥王爺寵愛自己的仆從将自己的份額分給他們的,溫酒拿着自己的那一份想着在北方長大的少年,夜裏給他送了過來。
他就着窗外的蟬鳴睡了過去。
偏偏一閉眼,就噩夢纏身。
噩夢裏,火光沖天,燒紅了昔日繁華昌盛的慕容府。
孩童的哭喊聲,女人的尖叫聲,男人無助絕望的吼聲充斥在一起。
小小的薄荷躲在床榻下,瑟瑟發抖的看着倒下的門柱将飛奔逃竄的人砸得血肉橫飛。
“薄荷別怕,哥哥會護着你。”他的身側還有一位長相同他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年,死死握住他的手。
他感到身側的人在發抖。
明明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哥哥,在天災人禍面前,還出言安慰着自己的弟弟。
災難面前,人往往看着昔日熟悉的親人好友一個個死去生出兔死狐悲的心境。
“哥,我們也會死嗎?”
夜幕閃着紅光,仿佛人間地獄。
他看到母親慈愛溫柔的臉,狠狠地将他推出慕容府,府前的大紅木珠子倒下,隔開了火光與他。
母親的面容在火光之中漸漸模糊起來。
轉眼間,那面容又變成了溫酒。
夜半時分,怕他酷熱難耐專程把自己那一小份冰塊送過來的溫酒。
半夜在廚房裏偷偷為他烤幹糧的溫酒。
他前半生過的酣暢淋漓惬意非常,後半生家族被滅,東躲西藏因為姿色生得漂亮了些被賣到青樓,見識過人情冷暖,見過神明殺人誅心,也見過惡鬼心慈悲憫。
他再也不是那個驕傲的慕容二公子,隐去姓氏只留下薄荷二字,在人間輾轉。
天色大亮,陽光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街道上的行人紛紛尋得小館子樹蔭避暑。
街道左側的一處小茶棚格外的受歡迎。賣茶的老爺子每晚都用厚實的密封瓷壇子灌滿水埋到地下,白天再取出來時,水冰涼涼甜絲絲的,用西域的茶葉沖泡成冷茶,一壺只要十個銅板,還可以在茶棚子底下與衆人聊天打趣。
今日這小茶棚來了一位包裹得格外嚴實的女子,頭面覆紗巾,連脖頸都被寬大的鬥篷蓋住。這酷暑天,還有人穿成這般模樣,着實稀奇。
女子要了一壺西域的冷茶,細細的喝完,留下十枚銅板頭也不回了朝西走了。
西側的邊境城門巍峨高大,女子從衣袖中摸出一塊令牌遞給守門的士兵,從城牆一側的石梯子上緩緩走上來,還不忘優雅的提起了裙擺。
西域國家多風沙,興許是為了擋風避沙,這邊境城牆建得格外高大,站在城牆上遠眺,可以看到滾滾黃沙就着翻騰的熱浪,聽到遙遠熟悉的駝鈴聲隐隐約約的傳來。
過了晌午,陽光沒那麽毒辣了,守城的士兵取了水囊下去吃午飯。
屬于西邊帶着砂礫的風刮來,日頭漸沉。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