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
故人
“三個。”
何漫一從鋼琴前起身，向老師伸出手去，任她用戒尺在手心打了三下。彈錯三個音符，便要打三下手心。何漫一漫不經心地往窗外一瞥，洛無已經在走廊上等着了。
夏日的午後陽光格外熱烈，洛無額前已經有了細細密密的汗珠。他每次都是這麽早。何漫一開門走出去，和洛無擦肩而過時，她開口道:“78步。”
洛無頓了頓，扭頭看向她。何漫一對上洛無的眼睛，慢慢地說:“從教室走到琴房只要78步。”
“你為什麽要來這麽早，不在教室等着呢。”
洛無看着何漫一的眼睛開始起霧，霧從他的眼裏溢出來，逐漸在何漫一身邊蔓延。
何漫一從夢中驚醒。
她坐在床上，想起剛剛那個夢，扯了扯嘴角，原來，是夢啊。
何漫一拿起床頭櫃上的演唱會門票，上面赫然在目的“洛無”二字燙着金箔。何漫一摩挲着那兩個字，下床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已是傍晚。
北京城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下了兩天的大雪，瓦縫裏都被雪鋪得很嚴實。外邊灰蒙蒙的，看不見日落。
北京都變成了雪的城。
洛無的演唱會今晚在北京體育館舉辦，門票提前了一周送到何漫一的手中。這個故人的約，何漫一還沒決定到底要不要赴。
有多久沒相見了啊，快三年了吧。從畢業那天起，洛無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何漫一在窗前站立許久，最後打開衣櫃走進浴室，洗漱好出了門。
她攔了輛車前往體育館，因為剛下過雪，車輛行駛不是很方便，何漫一在路上耽擱時間長了，也有些心急。
“師傅，麻煩您盡量快一點。”何漫一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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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盡量我盡量。”司機答應道，“今天好多人去體育館，聽說有個明星在那開演唱會，你們這些小女孩啊……”
後面的話何漫一沒有聽進去，她望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車輛，來來往往的人，她不知怎的眼睛有些酸澀，擡手去揉，掉了幾滴淚。
不知過了多久，司機叫醒後座的何漫一，告訴她已經到了體育館，何漫一才發現自己睡着了。
何漫一下了車，站在體育館前，卻遲遲不敢往前走。身旁的女孩子都是年輕的小女孩，滿臉的膠原蛋白，手上拿着洛無的應援物。穿着西服套裝的何漫一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何漫一最終還是跟着人群走了進去，檢完票過完安檢，何漫一便坐在了看臺上。
演唱會開始，洛無站在升降臺上，從舞臺上慢慢升起。粉絲們的呼喊聲此起彼伏，何漫一靜靜地坐着，看着不遠處的洛無，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歡迎大家來到我的第一場個人演唱會，也謝謝遠方的朋友們千裏迢迢來到北京。”洛無頓了頓，說，“來北京開我的第一場演唱會，是因為一個人。只可惜，她好像沒有來。”
洛無眼神飄向第一排的VIP座位，第一張座位是空着的。
何漫一“噗嗤”一聲笑出了聲，眼裏閃着點點淚光。何漫一在得知洛無要來北京開演唱會的時候便買了票，她沒有用洛無送來的那一張票。她擡手抹了抹眼睛，臉上滿是笑意。
何漫一坐在看臺上，安安靜靜地将這場演唱會看到了尾聲。
“接下來，我想唱一首我最喜歡的歌。”洛無清冷的嗓音透過話筒，緩緩地說，“也是這次演唱會的重頭戲，還沒有發布的新歌，《白日彗星》。”
“我來見你了，我的洛麗塔，白日彗星已到達……”洛無輕輕地在舞臺上唱。
“我的信仰，我的使命，你的信徒已抵達……”何漫一輕輕地接下了後來的一句。
這是她跟洛無從前空餘時間一起寫的歌，填的詞。
這麽奇怪的沒有意義的歌詞，他還真用上了。
何漫一笑了笑。
唱完那一句，她便提前離場了。
走出體育館，何漫一吐出一口氣。體育館內依舊人聲鼎沸，館外的大街稍顯冷清，不知是不是下雪的緣故。
何漫一回頭看了看體育館，笑着，無聲地說了句“再見”。
她沿着小路往回走，腳踩在冰渣子上，發出脆響。
何漫一想起，她第一次來北京，也是這樣的一個雪天。
彼時她剛上高中，來北京參加一場鋼琴比賽。剛出火車站便下雪了，雪不大，碎碎的，落在地上就是一塊小小的冰碴子。何漫一拖着行李箱抱着書去打車，沒想到腳下一個打滑，摔了個狗啃泥。
何漫一摔倒後首先看了看自己的手有沒有磕破，彈鋼琴的手不允許有一點點的問題。她檢查了幾遍發現沒有問題的時候，準備站起來，這才發現腳踝崴到了。她撐着行李箱，試了好幾次，都沒能站起來。
何漫一坐在地上，看着腫起來的腳踝，嘆了口氣。就在何漫一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我拉你。”
何漫一循着聲音往上看，是一雙極好看的眼睛。眼皮薄薄的，眼裏好像藏着一汪海。
何漫一的心狂跳，她撫了撫心口，随即拉住他的手，撐住行李箱，借力站了起來。
“謝.…謝謝。”何漫一有些怕生，脆生生地向他道謝。
“不用謝。”這人的聲音很清冷，配上這雪天有種不一樣的韻味。
“你也是學鋼琴的嗎”他看着何漫一手裏的書，說，“來比賽的嗎”
何漫一緊了緊手裏的書，點了點頭。
“我也是。”他笑了，“我叫洛無。”
“何漫一。”
二人交談了一番，才發現原來兩個人都是烏鎮的。洛無上的私立學校離何漫一的學校也就一條街的距離。兩個人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便互相留了聯系方式。
比賽結束後，兩個人結伴回了烏鎮。
下了火車後，洛無問何漫一家住哪，打算送她回家。
“紫蘇路108號。”何漫一告訴了洛無。
洛無聽後有些吃驚，告訴何漫一:“我小時候在紫蘇路106號住過一段時間。”
何漫一聽到這番話，手中的行李箱沒拉穩，一個趔趄。洛無伸手扶住她，問道:“你是一一”
“你是……洛洛”何漫一眼睛微睜，眼裏寫滿了不可思議。
何漫一鋼琴的啓蒙,便是洛洛。十二歲正是貪玩的年紀，哪個小孩不愛在外面滿地亂跑，可是何漫一的新鄰居洛洛不一樣。
何漫一的房間在二樓最右側，她推開房間的那扇窗便能看見隔壁鄰居家的房間。偶然的一次，何漫一推開窗的時候，對面的那扇窗恰巧也開了。
和何漫一一般大的一個男孩子有些受驚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十二歲的小女孩想法很簡單，她覺得這個眼前男孩子太白嫩了，好像外婆和的面團子，想掐掐他的臉。
“你好呀!”何漫一熱情地朝對面的男孩子打招呼，“你是新來的鄰居嗎”
“我叫一一，你呢”
對面的男孩子臉頰泛起紅暈，小聲地說了一句“洛洛”便“啪”一聲把窗戶關了。
從這以後，何漫一每天下午都會打開窗戶看着對面那間房。洛無從來不會出去和別人打打鬧鬧，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房間裏練琴。
何漫一就靜靜地坐在窗前看着對面彈琴的洛無，手指學着洛無的樣子，在窗棂上輕輕地彈着。洛無時不時地會擡頭看一眼何漫一，時間長了，會對她輕輕一笑。
有天洛無練完琴，走到窗前看着對面的何漫一，脆生生地問:“你想彈鋼琴嗎”何漫一彈了起來:“我可以嗎”
洛無點了點頭，說:“你明天下午來我家吧。”
第二天下午何漫一如約到了洛無家，開門的是洛無的奶奶，非常和藹，領着何漫一去了洛無房間。
洛無教何漫一識譜，認琴鍵，一點一點地教，何漫一學得也非常認真。
晚上回家的時候奶奶留何漫一吃飯，何漫一禮貌地拒絕了，回家後和外婆提起這件事,外婆便讓何漫一去給洛無送做好的青團，就當是答謝了。
何漫一走到洛無家門前，擡手敲了敲門，門“咯吱”一下自己開了。
“洛洛，我進來啦。”何漫一喊了一聲，便推門而進。何漫一剛走幾步，看見院子裏坐着一個小小的人。何漫一走近了，才發現他手中拿着一個小小的MP3，耳朵裏塞着耳機。
月光灑進院子裏，罩在那小小的一團上，是青白色的，好看得緊。何漫一拍了拍洛無的肩，洛無像是受了驚，驚慌地站起來。見是何漫一，他才松了口氣。
“外婆讓我給你來送青團。”何漫一把手中的青團遞給他。
洛無接過青團，小小的咬了一口，邊吃邊說:“真好吃。”
何漫一笑着看洛無吃青團，他的臉頰兩邊鼓起來，可愛極了。何漫一伸出手捏了捏洛無的臉，笑了，她觊觎這麽久的臉，終于捏到了。洛無低着頭吃青團，臉上是一團粉紅。
“我很想念外婆做的青團，長大後再也沒吃過那麽好吃的青團了。”眼前洛無的臉與何漫一記憶裏白嫩的臉逐漸重合。
“想吃就來我家。”何漫一笑着說，“我讓外婆做。”
“好啊。”洛無也笑着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