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實操

第6章 實操

回到座位等待開考的五分鐘裏,蘇方托着腮盯着前方的背影發呆,而班上的其他人,則時不時将目光投向了蘇方。

不多時,考官進了考場,帶來了一大疊的畫。

“本場為實操考試,接下來每人将會拿到一張待修複的畫作為考題,難度基本相同,随機分發,不可更換,本場考試時間為90分鐘,接下來開始分發考題。”

一張張破舊的畫被分發下來,蘇方拿到的畫上面遍布着灰塵污垢蟲洞黴斑,還有卷翹開裂顏色脫落的跡象,只能依稀看出是一張水墨山水畫。

這當然不是什麽大家之作,只是各大美院學生以及故宮文物修複師的一些不要的舊作。

它們被随意的收起,丢進陰濕的角落,直到每年招聘季才被放出來挑選出合适的作為考題。

作為蘇振清的徒弟,蘇方也習慣了把自己不要的畫堆放在一旁任由蘇振清選用。

蘇方擡起頭,随意地看了一圈,而後嘴角一抽。

就在他左前方隔着一列的位置,他看見了一張眼熟的小貓望梅圖,雖然獅子貓的柔順的毛發已經不甚清晰,梅花也失去了原本朱紅的明豔,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他大半年前畫的畫,那只布偶還是故宮裏有名的編制貓,叫阿大。

那張圖同樣遍布這污漬,但只有畫作沒有殘缺,黴斑也比蘇方手上那副少了不少。

再對比一圈,蘇方很快就發現自己手上這張,是受損最嚴重的一張。

說什麽随機分發難度相當,分明都是唬人的!肯定又是師父在後面搗亂。

蘇方癟了癟嘴,心裏吐槽了一句自家師父,而後便收了心開始專心判斷畫的受損程度以及制定修複方案。

此時,考場外正有一群人緩緩走來,蘇振清走在中間,突然打了個噴嚏。

“喲,老蘇,這是你徒弟在罵你吧?”

Advertisement

“生生給人家加難度,可不要罵嗎?要我我也罵。”

“老蘇,你那徒弟可不好哄啊,想好對策了沒?小心他給弟妹告狀不讓你進屋啊。”

周圍人你一嘴我一嘴地調侃着蘇振清,伴着一陣笑聲,蘇振清揉了揉鼻子,看向前方的考場,心裏笑罵了句:小兔崽子。

然後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擺了擺手:“那點難度我徒弟還不放在眼裏,走吧,去看看這批小崽子的抗壓能力怎麽樣。”

當他們來到考場時,大家都已經完成了修複計劃制定,開始着手修複。

蘇振清等人的進入驚擾了考生,不少人擡起頭來看,只見考官對着來人喚着“老師”,又見他們走下來,時不時在某個人身邊駐足停留,仔細觀察着他的修複手法,心裏便對他們的身份有了猜測。

頓時,許多人都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哪怕蘇振清等人并沒有對他們的修複做出任何的表示,但這樣沒有任何表情安靜地觀察更讓人感到壓力倍增,有些人甚至連手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蘇振清繞了一圈,這才緩步從後方走到了蘇方的身邊。

此時,蘇方正把毛巾放進溫水裏清洗,原本幹淨的溫水已經變得渾濁髒污,蘇方端起水盆走到前方的水池換了盆幹淨的溫水。

對于不同紙質受損程度不同的書畫,清洗時使用的水溫也不同,溫度低了洗不幹淨髒污,溫度高了容易對書畫造成二次傷害,不過這對蘇方來說不是什麽難事,上手一摸他就只要水溫需要幾度。

換好水回來路過蘇振清身邊時,蘇方嗔怒地瞪了蘇振清一眼,用嘴型給給自家師父遞了句話:

“你又坑我!”

蘇振清咧嘴笑了,不過很快他就收起了笑容,繼續做出了一副面無表情的高深模樣,站在蘇方的身邊看着他的操作。

蘇方像是絲毫沒有感覺到蘇振清的存在一樣,繼續用洗幹淨的毛巾卷成卷,在髒污的畫上滾動。

他早已用溫水淋洗過畫紙,此時,随着他的動作,那些被溫水軟化的污垢混着水被毛巾吸附帶離了畫卷。

蘇振清看着他的動作,滿意地點頭,随後便走到其他人身邊查看去了。

蘇方并沒有注意到蘇振清的離開,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眼前這副畫上,一遍又一遍認真地清洗着。

他的動作很快,但力道恰到好處,不至于損傷本就傷痕累累的畫紙,又不會粘不下髒污,很快,一副山水瀑布就顯露了出來,只是尚未清除的蟲洞讓這幅畫依舊顯得傷痕累累。

蘇方不慌不亂,取來一張白淨的皮紙附在了畫的表面,用排刷輕輕将其沾濕,使其與畫紙牢牢粘附在一起,随後手一掀,便既輕又快地将畫整個翻了個面。

字畫經過裝裱後通常有三層,一為畫芯,一為托紙,也叫命紙,一為背紙。字畫的黴斑和蟲洞大多都生在命紙上,因此在修複字畫時常常需要揭畫,即把背紙和命紙揭下來,以便後續修補畫芯并附上新的命紙延長字畫的壽命。

《裝磺志》中說道:書畫性命,全在于揭。既說明了揭畫這一環節的重要性,亦側面反映出了這一操作的難度。

不過背紙通常質地較厚,揭起來相對容易,蘇方很快就完成了,真正難的,是揭命紙。

命紙與畫心緊緊相連,一個不慎,就會對畫芯造成二次損害,而想進故宮修文物,就絕不能失敗,敗了,就是鐵窗淚。

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如果這是張古畫,經過時間的摧殘,紙張已經變得脆弱不堪,揭起畫來必須小心翼翼一點點慢慢進行,顯然不可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

雖然這場考試并不要求完成全部的修複流程。

但看着這張時間不超過一年,紙張質地依舊堅韌的畫,蘇方覺得,可以試一試。

他認真地端詳着畫許久,随後深吸一口氣,附身,屏息凝神找到畫的一角,用鑷子小心地将命紙與畫芯分離,随後夾住挑起的命紙一角,手上緩緩用力,之間一張輕薄近乎半透明的紙緩緩與畫芯相分離。

有人恰好擡頭休息,便看到了這一幕,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聲響驚動了附近的考生,于是大夥陸陸續續地擡起頭,同樣瞪大了眼睛。

蘇方并沒有注意到周圍的騷動,他的眼裏只剩下了手中的畫紙,耳邊仿佛傳來了紙張撕開的細碎聲響。

随着最後一聲清脆的“刺啦——”,命紙被完整地從畫芯上剝離了下來。

他歡喜地夾着完整的命紙轉過頭想要和師父炫耀,卻看到一衆傻愣愣的驚嘆的目光,立時反應過來這還在考場上,于是輕咳一聲佯裝無事發生地繼續低頭修他的畫。

其實他已經完成了時間內所有他能完成的,因此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只是不慌不忙地給畫鋪上一層宣紙,然後把畫上牆,接着便閑來無事地看起別人的修複。

蘇方探着腦袋看了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前方的郝文身上,只是被郝文的身體當着,蘇方看不太清他的動作,于是他幹脆站起了身子用手撐着桌子往前探着腦袋。

郝文的速度比他慢些,此時剛剛翻過畫開始揭背紙。

“太濕啦,肯定揭不下一整塊……我就說吧……哎呀!”

蘇方正一邊看着郝文的動作一邊嘀咕,腦袋上就被輕拍了一記。

這熟悉的感覺,不用回頭他都知道是自家師父。

果然,一轉頭,就看到蘇振清虎着個臉:“坐下,還沒結束呢。”

“哦。”蘇方應了一句,乖乖坐了下來,只是實在無聊得很,不多會兒他就開始打哈欠,完全不見剛才修畫時的精神頭。

看着自家哈欠打得眼角都沁出淚花的徒弟,蘇振清既無奈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好在很快,考試時間就到了。

而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接下來的時間才是最難熬的,因為這些故宮文物修複組的前輩老師們會對他們的表現進行現場打分。

雖說最終錄取名單是綜合筆試和實操兩場分數來定,但只要知道了兩場的分數,自己也能猜到結果,和當場宣判沒什麽兩樣。

評分順序是根據筆試成績倒着來,随着一個個成績的公布,大部分人猜到了自己入選無望,反而安下了心只想看看最後究竟是誰成功晉級。

“鄭文,76。”

“盧慧慧,83。”

……

基本上,所有的作品老師們都只是打眼一看就給出了自己的分數,唯獨到了蘇方這,他們竟然湊到了一起開始讨論。

“不是,這有啥讨論的,這不是很完美嗎?”

“恐怕就是太完美了吧……”

還真讓人猜對了,就是太完美了。

“要我說完全可以給滿分!”

“不行不行,這太高了。”蘇振清連連搖頭。

“老蘇啊,嚴于律己是好事,但你也不能昧着良心打擊孩子的自信心啊,就剛剛那一套操作,你能挑的出毛病?”

“對啊,再說那完整一張揭下來的命紙,現在有幾個人能做到,我修文物幾十年了都不能保證一定能做到,他這一手甚至可以比過好多文修老人啦。”

“诶,”蘇振清被誇得喜滋滋的,但還是不動聲色地擺了擺手,“還是要給孩子留點進步的空間嘛。”

……

“蘇方,97。”

蘇方微微一笑,對于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但在旁人看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高分!

“卧槽!這分數也太高了吧!”

“畢竟是唯一一個做到上牆的人,我連背紙都沒揭完。”

“誰不是呢,再說他清洗得也确實幹淨。”

“他穩了。”

“這還是我知道的蘇方嗎……”

在讨論聲中,考官已經走到郝文的身邊開始了打分,于是大夥兒漸漸安靜下來,等待着最後的結果。

“郝文,84。”

蘇方回憶了一下,84……應該是實操的第四名,綜合一下筆試成績,入選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

他抿起了一絲笑意,眼中閃爍着期待的光芒。

故宮,我來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