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夏風習習
夏風習習
夏風習習,街上的車輛和人影都少了,出租車在鬧春園門口停下,阮蓄之付了錢,帶着醉鬼下車。
辜意一沾地就打了個飄,差點從阮蓄之手裏掙脫出去,好在阮蓄之底盤穩,沒被他一起拽倒在地。他蹲在地上,臉比苦瓜皺,“好難受……”
“難受就記住這種滋味,下次別撒着歡地喝。”阮蓄之蹲下,伸手替辜意摸背順氣,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緊緊的。
“我也不想喝啊,啤酒好難喝,還漲肚子……”辜意擡眼,濕漉漉的,面前蹲着罪魁禍首。對視半晌,他突然伸手推阮蓄之的肩膀,阮蓄之紋風不動,他卻受力摔了個屁股蹲兒。
屁股一陣痛,辜意懵了,“幹嘛啊……”
阮蓄之扶住辜意的胳膊,不許他往地上倒,說:“誰知道呢,問你啊。”
“我也不知道。”辜意說。
“嗯,不知道就不知道。”阮蓄之捏捏辜意的手腕,聲音溫柔許多,“不知道就先跟我回去,路上慢慢想。”
辜意“嗯”了一聲,尾音拖得老長,“不回去,我就要坐在這裏。”
阮蓄之仿佛有無窮的耐心,他說:“坐在這裏幹什麽?”
“長蘑菇……噓!”辜意用食指抵住嘴,示意阮蓄之湊近點,語氣神秘,仿佛在說什麽天大的秘密,“這是媽媽跟我說的,以前我坐在地上不起來,她就會吓我,說坐久了會變成小蘑菇,不能動了。”
這是想媽媽了?
阮蓄之“哦”了一聲,說:“阿姨沒騙你,你再不起來,真要變成蘑菇了。”
辜意不怕,“那有什麽不好?”
“變成蘑菇,陳奶奶就找不到你了,她會很難過。”阮蓄之仿佛反派,輕聲恐吓,“很快你爸爸也會知道,小意不見了,怎麽辦呢?世界這麽大,該去哪裏找小意?”
辜意明顯動搖了,倔道:“靠心靈感應可以嗎?他們順着感覺就可以在這裏發現我。”
“可是誰會相信蘑菇就是小意呢?”阮蓄之搖頭,“他們只會以為自己産生錯覺了。”
辜意伸手握住他的胳膊,“可你知道呀,你告訴他們。”
“為什麽?”阮蓄之蹙眉,“我說了,他們就會把你帶走,但其實我可以把你養在我的陽臺上,不是嗎?”
三秒,辜意用了三秒才理解阮蓄之的話,他擰起眉毛,很不贊同的樣子,“你怎麽跟人家搶孩子啊。”
阮蓄之說:“因為孩子自己不想回家,要在這裏當蘑菇,不就給我這個壞人可乘之機了嗎?”
“……孩子回家就是了嘛。”辜意要站起來,屁股還沒離地,阮蓄之已經率先站起,一把将他拉了起來。他像商場裏的氣球人那樣猛地搖晃兩下,被阮蓄之扶穩了。
兩人慢吞吞地走到門衛室,門衛大爺已經躺在小床上睡着了,鼾聲四起。辜意想往窗臺上趴,被阮蓄之拽到身邊,開門進去。
樹葉輕輕地晃,沙沙的,有種別樣的寂靜。辜意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又看向阮蓄之的背,高大,可靠,一晃眼,他踩到阮蓄之的腳後跟,一不留神就摔人家背上了。
“嗷!”
辜意慘呼,擡頭搭上阮蓄之的肩,态度端正,“對不起。”
阮蓄之沒說什麽,只是把辜意拽到身邊,下一秒胳膊一暖,辜意伸手抱了上來,像攙扶一棵大樹。他抿唇,沒有說什麽,安安靜靜地把人領到半世紅塵。
院裏留着一盞照明燈,但房間漆黑一片,陳恩玉已經睡了。
阮蓄之看向辜意,“鑰匙。”
“啊?”
啊個屁,阮蓄之搖頭,伸手探向辜意的褲兜,空的,又把他背後的小挎包打開,除了手機,什麽都沒有。
這人根本就沒帶鑰匙。
阮蓄之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淩晨兩點了,他不好意思打擾陳恩玉,索性拉着辜意轉向,繼續朝前走。
辜意诶道:“去哪裏?”
“我家。”
辜意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緊,“陽臺嗎?”
阮蓄之哄道:“乖一點就讓你睡床。”
辜意亦步亦趨,他很乖的。
這個點阮明霜也睡了,小樓靜悄悄,阮蓄之輕輕開關大門,帶着辜意上了二樓。辜意一路都不敢大喘氣,仿佛在執行什麽秘密任務,等進入卧室才松懈下來。
“去浴室洗個澡,我給你找一件睡衣。”阮蓄之說完沒聽到回應,便轉頭看向辜意,四目相對,辜意反應過來,松了手。阮蓄之看他兩秒,“能洗嗎?”
辜意不至于失智,但确實從頭暈到尾,他很害怕在浴室摔出個好歹,但也不好意思弄髒人家的床,便遲疑地點點頭。
阮蓄之又伸手牽住辜意的手腕,“櫥櫃裏有一次性毛巾,水溫不合适就吱,我教你怎麽調,需要別的就喊。”把人領進浴室,他伸手敲敲玻璃門,“記住了嗎?”
辜意點頭,把門關上了。
阮蓄之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直到裏面響起水聲才出去。幾分鐘後,他選了一套睡衣,再次進入浴室,在洗漱臺邊洗漱。
玻璃門逐漸被水汽籠罩,水聲嘩嘩不停,時不時有辜意的嘟囔聲傳進耳朵,阮蓄之吐掉一口牙膏沫,不敢擡頭看鏡子。他放好杯子,放冷水往臉上猛撲,水花四濺,臉上滾燙。
裏頭的水聲停了,阮蓄之等了幾秒,玻璃門被敲響。
“阮蓄之。”辜意的聲音小心翼翼。
阮蓄之起身,用毛巾抹了把臉,擡手從櫥櫃裏取出一包一次性毛巾拆開,放進衣簍裏。他走到玻璃門前,伸手敲一下門,門就開了條縫,露出辜意的大眼睛,睫毛都是濕的。
“我沒有拿毛巾。”話音剛落,阮蓄之将衣簍擡起,辜意連忙把門拉開些,接過東西,“謝謝。”
阮蓄之“嗯”了一聲,伸手把門拉上。
辜意把衣簍挂在架子上,先把身上的水擦幹淨的,再伸手往衣簍一掏,掏出一條薄薄的內褲。标簽還沒拆,是新的,但是……辜意往腰上一比劃,好像尺寸不太合适呀。
将就吧,總比挂空裆好。
辜意慢吞吞地穿上睡衣睡褲,拉開門一看,阮蓄之竟然還站在門外,靠牆閉眼休息,一副在等他的樣子。
這麽晚了還要照顧他,辜意着實過意不去,連忙伸手戳戳阮蓄之的胳膊,“我洗好了,你去洗吧。”
阮蓄之睜眼,看了他一眼,過了兩秒才“嗯”了一聲,聲音有點啞,“先去睡吧,把燈關了,不用等我。”
阮蓄之的床鋪是深灰色的,辜意掀開被子,很不客氣地占據了半只枕頭。浴室裏又響起水聲,辜意埋頭嗅了嗅自己的味道,是淡淡的木香。
香味在餘溫中凝聚,擴散,幾乎撲面而來,又籠罩全身,阮蓄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第一次覺得沐浴露的味道很陌生,它沾上了辜意的味道。
阮蓄之洗澡用了不少時間,出去的時候,辜意正趴在床上畫王八。他走過去,“怎麽還沒睡?”
“等你啊。”辜意強撐着眼皮,把戳枕頭的手收回去,改趴為躺,示意阮蓄之上來。
阮蓄之把空調溫度調高了兩度,靠床躺下,沒有沾到枕頭,不料辜意“诶”了一聲,撐起身體坐起來,把另一半枕頭塞進他的腦袋下,人也跟着湊了過來,兩人都擠在一側。
“……幹什麽?”阮蓄之催促,“睡覺。”
“哦。”辜意順勢躺下,下巴挨着他的肩膀。過了一會兒,“你睡着了嗎?”
阮蓄之閉着眼,“嗯。”
“我好困,但是睡不着,腦袋暈暈的。”辜意覺得這是他第一次醉酒,也會是第二次,酒真不是個好東西。他蹭了蹭枕頭,很煩人地說,“我們聊聊天吧。”
阮蓄之說:“自己看看現在幾點了。”
“年輕人是沒有作息的。”辜意自行打開話題,“你覺得姜苔今晚穿的裙子好看嗎?”
阮蓄之哪裏仔細看過,就記得是粉色了,但姜苔向來愛美,生日那天穿的裙子肯定是精挑細選的。于是他說:“好看。”
“哦……”辜意說,“我也覺得好看。”
阮蓄之嗤道:“你覺得她哪天不好看?”
客觀來說,姜苔每天都很好看,辜意無從辯駁,也不能說虛話,只好嘟囔道:“我覺得我今天也挺好看的。”
怎麽還比上了?阮蓄之覺得自己有時候真不能理解辜意的腦回路。
“你打算什麽時候談戀愛啊?”辜意盯着阮蓄之的肩膀,補充道,“和你暗戀的人。”
阮蓄之默默地做了次深呼吸,說:“沒打算,他又不喜歡我。”
“你倒是争取啊。”辜意教訓道,“自己藏起來抽煙有什麽用?”
“沒藏,那裏是抽煙區。”阮蓄之煩道,“閉嘴,睡覺了。”
辜意閉嘴了。
沒過兩分鐘,辜意用下巴戳戳阮蓄之的肩膀,阮蓄之啧聲,索性翻身和他面對面地側躺,睜眼盯着人,面無表情的。
辜意往被子裏縮了縮,忘記自己剛才想說什麽了。
“想聊是吧?”阮蓄之伸手彈他腦門,不許他閉眼,“我陪你聊。”
辜意搖頭,“我困了。”
“憋着。”阮蓄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出租車上,給你打電話的是誰?”
辜意裝傻,“不知道啊。”
“他說他不該抱你,不該對你說那些話,什麽話?還叫你小意,很親密的樣子。”阮蓄之盯着辜意,毫無分寸地逼問,“他是你前男友?”
“怎麽可能!”辜意憤憤道,“你別污蔑人啊。”
“不是就不是,嗓門拔這麽高做什麽?”阮蓄之淡聲道,“心虛?”
“我的心絕對是實心的,一點都不虛。”辜意收斂音量,“是因為你的猜測很過分——”
阮蓄之說:“你轉學是因為他?”
“……他是原因之一。”辜意強調,“而已。”
“不是前男友,也沒有感情糾葛,”阮蓄之蹙眉,“那就是他單方面騷擾你?”
辜意支支吾吾,“嗯”的一聲,默認了。
“他騷擾你,你就轉學躲到這兒來?”阮蓄之氣不打一出來,“自己解決不了,有沒有向長輩學校求助?”
辜意搖頭,“這事兒我都沒跟任何人說,除了你。”
阮蓄之驚訝,“為什麽?”
辜意伸手摳摳腮幫子,說:“那個人是我同學,叫李蔚,我們從初中就認識,一直關系很不錯,結果就上學期嘛,有天晚上我們學習小組的成員一起出去聚餐,他喝多了,就抱着我,一開始我也沒多想,可後來他還伸手往我衣服裏摸,還想親我,我以為他是認錯人了,結果他一直念我的名字!”
他突然伸手拉住阮蓄之的胳膊,“你知不知道,那一瞬間我真的吓飛了!”
阮蓄之任他拉着,“然後呢?他還做了什麽。”
“第二天就找我道歉呗,我當時也沒說啥,但我心裏膈應,從那以後就跟他保持距離,沒想到他一直糾纏不放,經常用消息轟炸我,給我寫情書,買吃的,說一些暧昧不明、惹人誤會的話,還試圖打進我們發小內部。”辜意擰眉,“我明明都拒絕他很多次了,他還是這樣。”
阮蓄之抿緊唇,強行抑制住情緒,“你應該跟你爸爸說一下情況,請他出面和學校溝通。你沒有做錯事情,為什麽要轉學?”
“我不是怕老辜知道,我是怕事情鬧大了,我發小知道。”辜意愁得很,“我兩個發小跟我一點都不一樣,他們倆從小打架鬧事,什麽事情都不怕,就是二世祖嘛。他們倆要是知道,李蔚肯定會挨打,以後在學校也不用混了,說不定還會被迫退學。”
阮蓄之氣笑了,“所以現在被迫轉學的成了你自己?”
“轉學和退學不一樣的,而且我和李蔚也不太一樣。”辜意小聲說,“他是貧困生,一直接受資助,要是退學了,以後就難辦了。好歹認識這麽多年,也是有感情的,我也想着,如果他很久不見我,是不是就不會在意我了。”
阮蓄之說:“你真善良。”
“我不善良,但也确實不壞。”辜意實誠道,“如果不是老陳在這邊,我是不會轉學的。而且我覺得轉學也不錯呀,認識了新朋友,”他湊近一點,哄着說,“特別是你。”
阮蓄之的表情僵住了,一時不知該繼續生氣還是高興。
“雖然我在這裏待不過一年的時間,但我覺得這一年對我來說是很特殊的。”辜意靠着阮蓄之的肩膀,閉上眼睛,像說夢話那樣,為阮蓄之編織了一場甜美的夢境。
“哪怕以後各奔前程,我也不會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