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唱反調

唱反調

涼縣是一座小縣城,人不多,又凹在山坳裏,沒什麽糧食,也很難攻打。在叛軍眼中屬于雞肋一樣的存在,不打覺得可惜,打了又啃不了幾口肉。

周遭縣城或多或少,都被叛軍騷擾過,唯有涼縣安然無虞。這也是溫晖為何要把溫晗笑送到涼縣的原因。

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涼縣雖然不大,但街上該有的鋪子一概不少。涼縣的隆冬沒有興陽冷,街上還是有不少行人。

他們無一例外,揣着手,縮着肩,不是邊走邊看着沿路鋪子,就是立在攤點前,一邊用眼睛挑選着貨,一邊跺着腳,試圖驅散早晨的寒氣。待到看見個中意的,才萬分不舍地抽出手,吐出一口寒氣,拿起貨物仔細看看。

當然,以上都是衣食無憂的殷實人家,至于那些衣裳單薄的貧苦人家,冷到恨不得把身子卷成一團兒,直接滾到目的地,辦完事再滾回家去。

而那些身無分文的乞兒,則躲到賣熱食的攤子邊上蜷縮着,見個人過路,就把碗輕輕往地上一碰,發出清冷的“锵——”聲,機械似的說道:“老爺太太,少爺小姐,行行好吧!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然而,凡是皆有例外。比如走在街上的溫晗笑三人,就不屬于那三類。有錢有權,不愁衣食,卻偏偏穿着一身破爛!

至少溫晗笑認為這一身行頭,就是破爛。至于三人為何要穿一身“破爛”出來逛街,時間還得回到一個時辰前。

溫晗笑本來有一個美好的早晨,但陸景楓來了。他以隐藏身份為由,要求大家都換了衣服。從風花雪月的才子佳人,變成了才子佳人的背景板。荊釵布裙,衣裳簡陋。為了逼真些,他甚至沒找幾件厚襖子,就一件舊棉衣披着。

三人走在大街上,過往的錦衣貴人見了他們的寒酸模樣,紛紛避之不及。溫晗笑抱着雙臂,冷得直打哆嗦。十分懷疑,陸景楓是為了報複她,才這麽做的。

夕雲雖然不覺得冷,但也看出了溫晗笑的異常,便挽着她的手,與她貼在一起:“公主,還冷嗎?”

溫晗笑挺起身子笑了笑,佯裝無虞道:“有夕雲陪着我,一點都不冷!”

兩人的對話聽起來是挺溫馨的,只是陸景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起來格外膈應人。

“喂!我只讓你對我尊重些!可沒說不準你說話!”溫晗笑語氣有些不好。

陸景楓輕嘆一聲,遲疑道:“其實我們可以不必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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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氣這麽猶豫,完全是因為出來是溫晗笑的主意。至于溫晗笑為何要在大冷天的天氣裏,穿着一件舊棉衣出來逛街。

那當然是因為陸景楓!

“你說換衣服就換衣服?”

“又破又舊,誰穿得下!”

“穿上這破衣服就不會暴露身份了嗎!好!本公主就出去逛逛!”

于是乎,堵着一口氣的溫晗笑甩身出了大門。然而一出門她就後悔了,因為外面實在是太冷了!

但身後陸景楓趕了過來,還好聲勸她回去。這不勸還好,一勸,溫晗笑頓時生出一股無明怒火,頭也不回地朝前大步跨去。

陸景楓自然看出來了,從昨天起,溫晗笑就處處和他置氣。先是安排她住西廂房,她偏跑東廂房坐着。問她餓不餓,她幹脆躺床上睡了。早上勸她換了行裝,不要太招搖,她就跑出來要逛街。

所以此刻,陸景楓是想勸又不敢勸。勸了,又只會适得其反。

就像現在,溫晗笑聽了他那句話後,果然唱起了反調:“哼!你說不出來,我們就不能出來了嗎!本,本小姐做事,何時輪到你插嘴了!”

“不是你讓我說的嗎?”陸景楓有些頭疼。

“大膽,還敢頂嘴!”夕雲也跟着瞎起哄。

陸景楓的頭更疼了。把昨天發生的事從頭想到尾,也沒明白自己哪裏得罪了她。

再說,怎麽突然之間,她就變得這麽小氣了?

未等陸景楓想個明白,前面忽然響起炸呼呼的吵鬧聲,引得百姓們都湊了過去。溫晗笑與夕雲也不例外,陸景楓跟在兩人身後,剛想提醒一句,又想起溫晗笑正和他賭氣呢,只得住了嘴。

人群之中,只見兩個官差手持鐵鏈,拖着一名哭鬧的女子,一邊叱罵,一邊前行。

那名女子身材纖瘦,長發蓬亂,面色蠟黃,身上的衣服僅能勉強蔽體。明顯就是昨日才從城外來的難民。

俗話說:民不與官鬥!

顯然,涼縣的百姓都知道這句俗話。所以大家圍着女子議論紛紛,卻沒一個上前相助的。

但溫晗笑又不是普通小老百姓,她直接蹦了出去,厲聲斥責道:“喂!她一個女子,你們至于這樣嗎!”

“哼!”一名官差打量了下溫晗笑,輕蔑道,“哪兒來的村婦,敢耽誤衙門辦案,莫不是同黨吧!”

說到這裏,官差陡然升了個調子:“押回去!一同審問!”

這一聲令下,周圍百姓都打了個激靈,紛紛後退。溫晗笑更是沒料到這群官差随意抓人就算了,居然還當街栽贓!

不過夕雲就在溫晗笑身後,又怎會讓那群官差得逞。她腳步一轉,就來到了溫晗笑身前,板着臉呵斥道:“大膽!這是......”

說到一半,她忽然想起要隐藏身份,便改口道:“這是京城陸大人的夫人,誰敢過來,小心性命不保!”

“哈哈......”官差們聞言,捧腹大笑,看着寒酸的兩人,極盡嘲諷,“京城?夫人?我看你們是把白日夢當真了吧!”

此話一落地,就連周圍的百姓都不免竊笑幾聲。

溫晗笑何時受過這種嘲諷,低頭一看自己的穿着,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氣得七竅生煙。

“算了,算了,兩個瘋子而已!大爺就不與你們計較了!”官差笑完後,還大度地搖搖手,拽着女子離開。

但正在氣頭上的溫晗笑又怎會放他們離去?

“夕雲!攔住他們!”

然而夕雲剛準備動手,就感覺膝蓋一軟,整個人當即摔在了地上。狼狽的樣子,又引起周圍看客陣陣哄笑。

溫晗笑氣得都說不出話來了,見夕雲沒事後,就推開人群,低着頭跑了出去。

夕雲狠狠瞪了眼陸景楓,快步走去質問道:“是你幹的吧!”

陸景楓不置可否,說道:“再不追上去,只怕你家小姐就跑不見喽!”

夕雲神色一慌,不甘地咬牙離去。陸景楓看着兩人冒着怒火的背影,甚是悠然地抱起雙臂,慢慢跟了過去。

走到一半,溫晗笑還是惦記那女子,又突然掉頭回去。夕雲還在罵陸景楓呢,沒注意與她撞了個滿懷。

“哎呦,小姐,我們不是要回去嗎?”

“不了!”

溫晗笑大步朝前走去,又被陸景楓攔了下來,高大沉悶的身影像山一樣擋在她面前:“你可以和我唱反調,但你身份特殊,要注意隐藏。”

“你不就是想說,我只會給人找麻煩嗎!”溫晗笑語氣冷冷,加快了步伐。

“笑笑!我從未有過這種意思!”

陸景楓剛想解釋,卻見溫晗笑突然停了下來。

這是陸景楓第一次在這種尋常的場合,尋常地叫她的小名。這一聲“笑笑”,頓時把她拉回了那個動蕩的夜。那是她最害怕的時候,也是陸景楓對她最好的時候。

也正因為那一夜,才讓她感覺到了希望,才敢問出那句:“景楓,你覺得我漂亮嗎?”

可希望太高了,就注定會失望。失望太大了,就會死心了。

她眼中神色變換來去,最後只剩一片殘涼。

陸景楓看不見她的心,只以為她在意名字的事,便道:“現在無法喚你尊稱,你若不喜歡我這麽叫你,我可以換一個。”

“不用了!”溫晗笑有些失落,語氣依舊疏離。

陸景楓繼續解釋:“我并不是來阻止你的,我只是希望你在行事前,先考慮一下後果。”

“你這不還是說我做事不計後果嗎!”

溫晗笑用力甩了下袖子,負氣離去。無怪乎她會這麽想,因為從以前的經歷來看,無論陸景楓說得多好聽,那都是在嘲諷她。

......

另一邊,在送走公主後,盛軍再無顧忌,兵臨永陽城下。

永陽叛軍首領是兩名道士,一男一女,自稱天上神仙轉世,奉天命、承帝星,其麾下的叛軍,取自天上金甲神将之意,稱為“金甲軍”。

但目前看來,這群叛軍和天上神仙的相似之處,也就只有名字了。他們的穿着打扮各式各樣,花裏胡哨,沒有絲毫軍隊的樣子。

守城的叛軍捏緊手中的棍叉,小心翼翼伸着頭向下張望,可等揚起腦袋,看向遠方,也沒看見盛軍的盡頭。

他們喉間滾動,悄然咽下一口口水。心底剛生出來的懼意,在看見身後屋頂上的玄旗後,頃刻消失。仿佛冥冥之中的神明賦予了他們無限勇氣與神力。

面對城樓下浩浩蕩蕩、沉默肅殺的盛軍,叛軍們齊聲吼道:“天命歸,帝星降!驅邪道,扶正統!”

那瘋狂而興奮的吼叫也傳到了城樓下,直叫人膽寒。就連馬兒也畏懼這聲勢,輕哼幾聲,向後撂蹄子。

此前看不起這群叛軍的将軍們,再也神氣不起來,眼中皆劃過幾分懼意。

唯有最前方的三皇子溫晖,穩如泰山,絲毫未動。

永陽以前的官員匆匆跑來,停在溫晖的馬邊,上氣不接下氣道:“殿下,萬萬不可貿然進攻呀!”

“哦?為何?”

溫晖轉動目光,身形依然未動。

年過半百的官員一臉喘了好幾口氣,這才平穩下來,指着城樓上方迎風獵獵的玄旗,急切道:“殿下,那面妖旗厲害得很!有它在,我們絕對攻不下來!”

溫晖毫不在意:“既然如此,射掉它不就好了!拿弓箭來!”

一聲令下,官員更為急切:“殿下!也不可呀!誰斷那妖旗,必遭詛咒......”

可惜溫晖沒再聽他廢話,而是搭弓射箭,一氣呵成。官員話還未說完,那旗子便掉了下來。

頓時,不論是官員還是叛軍,都愣在了原地,兩方誰也沒想到溫晖如此果斷。

溫晖豈不知盛軍對妖法的懼意,正因如此,他才要射下那面玄旗。

他收了弓箭,調轉馬頭,望着浩浩蕩蕩的盛軍,擲地有聲:“今日本殿下斬下這面妖旗,邀諸位将士看看,它這妖法究竟有多厲害!倘若明日本殿下依舊無虞,便是天佑我大盛,妖邪潰散!諸位将士亦受天庇佑,不必懼這妖邪!”

主帥如此英勇,無疑給了将士們無限底氣。他們齊齊舉着長戈,振聲高呼:“天佑大盛,戰無不勝!”

那如巨浪般的聲潮,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就連大地都在顫抖。城牆上灰簌簌落下,叛軍們再沒了之前的神氣,紛紛啞口,全看着底下領頭的三皇子溫晖。

只希望斬旗的詛咒快點生效。可惜,天下哪有什麽妖法!溫晖銀甲耀耀,就像天神降世,依舊活得好好的。

郁秋煞與其他将軍們騎馬立在溫晖身後,看着他那毫無畏懼的模樣,不禁在心裏感嘆:盛國皇室之中,居然還有此等血性男兒!

只可惜,陸将軍的推測就沒出錯過!

他垂眸一笑,露出幾分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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