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叛軍來歷
叛軍來歷
永陽城內,玄旗被斬下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叛軍首領耳中。
彼時,叛軍的将領們正聚在一起,縱情歡樂,好不熱鬧。他們個個穿着華麗,近乎滑稽,絲毫不像個領兵打仗的人。在聽到玄旗倒下的消息後,頓時慌亂起來。
唯有堂上坐着的兩位道士,鎮定非常。那兩個道士三四十歲的樣子,雖是一男一女,穿着打扮卻沒分男女,都梳着一樣的太極髻,穿着一樣的藏青長袍,手持一樣的拂塵,端坐在上位,肅穆脫塵。
幾個叛軍相互瞪了幾眼,齊刷刷望向坐着的兩位道士,着急不失恭敬:“天尊,怎麽辦?玄風旗倒了!那斬旗的逆賊還沒事!”
這兩位道士才是叛軍真正的首領,也是所謂的帝星。其中的男道士率先開口:“諸位莫慌,待我與仙姑做法,定叫那盛軍有來無回!”
他語氣沉穩,眼中一片淡然,叫人放心不少。剛才還慌亂不已的幾位叛軍将領,頓時就安下心來。
齊齊跪拜,異口同聲道:“還請天尊施法,助我軍大勝逆賊!”
可此時,一直未說話的女道士開口了:“未到時候,等!”
叛軍将領們雖然着急,卻也不敢驚擾首領,只能散了宴席,退下去。巴望着時候到了,首領招來天兵,一舉誅滅盛軍。
可他們一心指望的首領,真能招來天兵嗎?
女道士衣着樸素,卻蓋不住萬種風情。她眼睫微微晃動,似乎是意識到這次來的盛軍,與以往不一樣。随後,又起身看着空蕩蕩、一片狼藉的大廳,思緒逐漸回到了遙遠的過去。
那個時候,女道士還叫春蘭,原是永陽城附近普通農家女子。自幼聰慧,在村上私塾門外偷聽,學得幾個字。十六歲那年,被父親買給了永陽城中一富戶當小妾。
那富戶七老八十了,面對如花似玉的春蘭,屬實有心無力,只能幹瞪眼。偏生疑心又重,哪怕是家中小厮從春蘭身邊路過,他都懷疑兩人有染,動辄打罵,關柴房。
一日,春蘭在柴房反省時,意外拾得一本經書。因為無聊,便看經書打發時間。日子久了,那本經書也背得滾瓜爛熟。
後來尤三假扮的游方道士上門讨水喝。盛國重道,富戶也不例外,特意将尤三邀請進家,詢問些未來之說。春蘭正好來前廳送茶,與尤三撞了個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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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三見春蘭生得貌美,舉止嬌柔,早就心猿意馬,神游天外,面對富戶的詢問,随口胡謅了幾句經文,卻沒想說到一半卡住了。
正當他在鎖眉回憶時,站在富戶身邊的春蘭嬌聲接了下去。尤三眼睛一亮,頓時冒出個注意,一本正經問道:“小夫人也是同門人?”
富戶擺擺手,嘲笑道:“她哪是什麽同門人?村裏來的愚婦,字都不認識!”
春蘭并沒反駁富戶的話,模樣低眉順眼,甚是恭敬。仿佛真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婦人。
尤三立即拍掌笑道:“老太爺,你有福了!”
“老朽這把年紀了,天大的福分也沒空消受了。”
“這福分可讓你增一紀壽數!”
一聽能增壽命,富戶眼睛當即亮了起來,探着身子急忙問道:“還請道長賜教!”
尤三端坐身子,一派正經的模樣,上下打量着春蘭,緩緩道:“小夫人不識一字,卻能誦經文,與道有緣。若讓小夫人跟着貧道修煉半載,定能助老太爺延年益壽。”
嬌妾貌美,富戶自是舍不得放出去。正在猶豫之際,尤三又道:“小夫人天分頗高,貧道亦有愛才之心。若老太爺有此意願,貧道願留此地半載,指點小夫人兩句經文。”
富戶起先猶豫,就是怕道士拐跑了自家嬌妾。如今聽他願意留下來,那當然是一萬個願意,立馬叫下人把無人居住的西院收拾出來,給尤三暫住。
為了取得富戶信任,尤三搓了幾味輕粉劫藥,說是什麽妙藥,送給富戶。那富戶吃了,果真覺得身體輕盈不少,越發依賴尤三,對他是有求必應。
至于春蘭,早就看清了尤三的目的。一來西院就和尤三勾搭上,直言道:“若道長願教春蘭真本事,春蘭便是道長的人。”
然而尤三也是個騙子,只不過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來了。他本是個大夫,後來家中醫館被地方豪紳霸占,只能裝作道士四處游歷騙人。
那套騙人的謊話說多了,就連他自己也信了,還真以為自己是某個仙人下凡歷劫。那些招搖撞騙的把戲,明明是他自己弄出來,也被他當成了真神顯靈。
總之,尤三在富戶家裏,經文是沒念過一句,倒時常和春蘭切磋床上功夫。一旦富戶派人來詢問,他就神神叨叨扯兩句經文,再遞過去幾包輕粉劫藥。下人們雖然聽到些風言風語,可誰也不敢傳到老爺那裏去。
春蘭悟性極高,很快就把尤三那些把戲學完了。但她也沒其它見識,便對尤三那套仙人下凡歷劫的說法,深信不疑。甚至在尤三的啓發下,也為自己編了個前世。她本是天上的某個仙女,和尤三的前世是一對,一起下凡來渡情劫的。
有了這個緣由,二人在一起那就是上天注定的了。而富戶也因吃多了輕粉劫藥,身子突然就垮了,整個人像具活屍般躺在床上,沒過幾天就嗚呼哀哉。
富戶沒別的親戚,只有個兒子在遠地做官。于是乎,偌大的家産就落到了尤三二人手中。
春蘭不僅聰明,口才也是極好的,很快就發展了一大批信徒。沒過多久,就連永陽官府的人都會來找二人算命看相。
但春蘭并不滿足于此,既然自己是天上的仙女,那該在皇帝之上。她反過來蠱惑尤三,二人是神,為何要居于人下,不如反了它去,成一方帝皇。富貴榮華,享之不盡。
于是某一天,春蘭和尤三當衆發了個癫,說是上天有旨,二聖修為已到,可為人皇。然後就帶着一衆信徒起兵了。
地方官員一開始并不在意這群烏合之衆,派去清剿的軍隊,也沒太重視。然而在信仰的加持下,即便是烏合之衆,那也是一群不要命的瘋子。
盛軍一敗塗地。
春蘭二人更加得意,把此次勝仗的原因歸到自己做法上。吃了敗仗的盛軍将領,也不敢說是因為自己輕敵,便順了春蘭二人意思,說是有妖法作怪,盛軍才會失敗。
只是,他們的責任是推出去了,但春蘭二人會使妖法的事也傳出去了。一時間百姓人心惶惶,許多好事之徒,或者走投無路者,紛紛投靠叛軍。
一夜之間,叛軍如燎原之火,迅速燒遍了永陽。盛軍一戰一敗,一敗一退,最後永陽徹底淪陷,就連周邊不少小縣城也遭了殃。
戰敗的将領都不願承認自己失誤,只能把失敗原因都推在了妖法上,卻不知這一舉,令軍心動蕩。後面來支援的盛軍未戰先懼,又怎麽可能會贏。
春蘭越發堅信,自己才是天定的皇帝。此刻也不懼那區區三皇子。
她回首望向尤三,媚眼如絲,聲嬌如盛:“尤郎,與我再做一面玄風旗好嗎?”
美人哀求,尤三怎能不心動,立即撲過去抱住春蘭,好聲道:“一切如你所願!”
二人平常在衆人面前,那是一本正經,高潔如谪仙。沒了外人,他們便如兩株藤蘿,纏纏綿綿,恨不得兩個人扭成一股繩。
不多時,二人就抱到床上去了。
至于盛軍這邊,可沒城中的旖旎春光。自從三皇子斬旗後,盛軍就暫時駐紮在了永陽城外。
李将軍等人擔憂詛咒應驗,片刻不敢離溫晖半步。溫晖開始耐心勸了幾句,見衆人不聽,立即垮下臉,強行命令衆人離去。
而他則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中,倒在椅子上,重重嘆一口氣:“真夠麻煩的!”
“誰要你去斬那玄旗呢!”
穆商沒有半點同情,語氣中還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他為溫晖倒上一杯茶,随即正經問道:“明日攻打永陽,殿下打算任誰為先鋒?”
溫晖坐正身子,一掃臉上煩悶,盯着桌上泛着熱氣的茶水,淡淡道:“我本想如往常一樣,任你為先鋒的。可後來,我想看看隴關軍,究竟實力如何!”
說到最後,他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又道:“那姓郁的,實力不簡單呀!”
當初溫晖領兵前去救援,沒曾想等他與郁秋煞會面時,叛軍已全部伏誅,而隴關軍絲毫未亂,仿佛偷襲從未發生。
那時候,溫晖大感驚異,同時也意識到,郁秋煞這人不簡單。
既然提到了隴關軍,穆商又想起了驸馬陸景楓。他隐隐覺得,那些來自隴關的人,似乎太過低調了。
一邊思索着,一邊問道:“殿下,你覺得驸馬如何?”
卻沒想溫晖一聲冷哼,甚是不屑:“別和我提他!草包一個,真不知笑笑看上他哪點!有了他,都忘了我這個哥哥了。想當初......”
眼見溫晖越扯越遠,穆商不禁有些無語,又不好直接打斷。便悄然離去,放任他一個人在哪裏自怨自艾。
可等他一出來,就撞見個意料之外的人。
“郁将軍?”穆商未來得及收下語氣中的疑惑。
郁秋煞莞爾一笑:“穆大人!”
這一聲招呼出來,穆商立即明白了。三皇子命郁秋煞為先鋒,定要招他前來商讨明日攻城一事。
想清楚後,穆商就準備離去,然而郁秋煞往旁邊輕輕挪了一步,攔住了他的去路。
“穆大人,近日如何?”郁秋煞好聲問道。
“什麽?”穆商卻是莫名其妙。
他稍加思考,實在沒想到自己何時結識過郁秋煞。但出于禮貌,還是回了句:“多謝郁将軍關心!”
說罷,繞過郁秋煞離去。
餘下的郁秋煞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嘆了句:“果然,還是太早了嗎!”
......
涼縣縣官原姓周,祖籍北川邱縣。北川離涼縣的距離,就像涼縣離興陽的距離,只能說不是天涯海角。周家在他們鄉裏也算大戶人家,但在興陽就有些不夠看了。當初選官時,周父賣田賣地,給他寄了許多錢鈔,也只選在了涼縣。
周縣令一家老小,兩房夫人,靠朝廷發的那點俸祿,連身上這件官服都買不起。普通百姓的糾紛即便鬧到公堂上了,也沒多少油水可撈。只有城中那些大戶人家起官司,他才有得賺。
到那時,怎麽判,就看兩邊誰更有心意了。日子久了,周縣令和城中那些大戶們,可算親如一家。
然而現在,京城裏來的陸大人,卻要“抄”這個家。
公主金口一張,難民這個麻煩,就落到了陸景楓頭上。周縣令正高興呢,沒想到陸景楓的第一個命令,并不是處置難民的妙計,而是讓官差去城中富貴人家借糧。
戰亂時節,最缺的就是糧食,粟似金,米如銀。說是“借”,可官府借的東西,哪有還的道理。這不是抄家,是什麽!
不過有一點陸景楓沒有算到,山高皇帝遠。縣官是朝廷的人,自然對他畢恭畢敬。但當地豪紳士族,對他這個臨時欽差,就有些不聞不問了。
他們守着滿倉的糧食,卻向上門借糧的官差哭訴,自家無米下鍋,餓了一宿。
官差們跑遍整座涼縣,只帶回來一袋小米。
衙門裏,陸景楓聽完官差們的彙報,把借來的那袋小米放在手心颠了颠,半開玩笑道:“倒是能吃一頓了!”
他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臉色,沒有絲毫不悅或者生氣。一旁的縣官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只能小心道:“涼縣物産不豐,又遭匪軍,百姓們家裏确實沒多少糧食了。”
“确實可憐,我等身為百姓父母官,怎能不去慰問一番!”
陸景楓一派悲天憫人的神色,說什麽都要縣官帶他去慰問那些豪紳士族。
縣官推脫不掉,只得借口回家換身常服,實則偷偷派人去通知那些有錢人家。
沒過多久,換好衣服的縣官徐徐而來。他自認為做得天衣無縫,可在看見陸景楓那微笑莫名的神色後,又有些不确定了。
“周大人,可是有事?”陸景楓笑容關切。
“沒有!沒有!”
縣官連連擺手,懷着一顆忐忑的心,向前走去。
涼縣地方不大,但富貴人家可不少。其中以顧家、馮家、田家、程家四族最為殷實。涼縣百姓吃穿用度,都離不開這四個姓。
哪怕縣官家在他們面前,都算是寒酸破落戶了。
二人拜訪的第一家是馮家。朱紅正門前立着一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他遠遠瞧見二人,就把懶散的神色一斂,換了個惋惜的面容,甚是殷勤地跑過去招呼:“周老爺,今兒要來怎麽不派人通知一聲。你看,老爺現在也不在家。”
周縣令偷偷瞥了眼陸景楓,佯裝驚訝道:“他幾時回來?”
“這,說不準。”管家面色猶豫。
“既然來了,多等一刻無妨!”
陸景楓突然出聲,把揣着小心思的二人驚得一顫。
周縣令不好拒絕,只能讪笑着連連點頭。順便向心知肚明的管家,介紹一下陸景楓身份。
管家更是不好拒絕,也只能硬着頭皮領着二人入府。涼縣滿城,處處彌漫着戰亂的蕭索氣息,但這氣派的馮家大院,卻透着太平時節才有的奢靡。
若說這樣的人家,天天吃不飽飯,那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陸景楓輕然一笑,悄無聲息。
馮家大堂上,當家的馮老爺還沒回來,就由馮家大公子前來招呼客人。馮家是生意人,馮大公子卻是一副書生打扮。年紀看上去比陸景楓大個十來歲,模樣雖然周正,可惜眼中已沒了少年意氣,只有久歷紅塵的短淺世俗,渾身上下都寫着對功名利祿的渴望。
他出來見二人,也只是想想見見陸景楓。年紀輕輕就能做大官,不是上面有人,就是自己有通天的本事。
不管是那一種,都值得他結交一番。
有着這層考慮,馮大公子特別殷勤,還總是說些“多餘”的話。
就比如,他請陸景楓坐上主位後,還要加一句,這紫檀椅子老舊微晃,希望陸大人不要嫌棄。下人端來茶水,他又說,寒舍簡陋,只有這陳年的銀針白毫。
這讓陸景楓坐也坐不舒坦,喝也喝得不是滋味。
周縣令看出來馮大公子想要巴結陸景楓,便幫着他套陸景楓的話。一來二去,三人就說到了京城官場那些事。
“陸大人年紀輕輕就已身居高位,可謂是年少有為呀!”馮大公子滿眼的羨慕,巴不得丢開陸景楓,自己坐他位子上去。
陸景楓微微一笑,似是不在意道:“馮公子滿腹經綸,又有如此感嘆,何不去考場上試試?”
“怎麽沒試過,可惜沒那個命!”馮大公子縮回了目光,悻悻而嘆。
“命,是可以改的。”
陸景楓看着馮大公子,淺笑意長。
馮大公子蹙眉思索了片刻,驟然醒悟,趕緊探身過去,伸着脖頸急切道:“還請陸大人指點指點!”
“皇恩浩蕩,只要祖上有過爵位,便可直接提升為生員,免鄉試,會試優先錄取......”
未等陸景楓說完,周縣令就打斷他:“不對呀,我怎麽沒聽說過這則皇恩。”
陸景楓解釋道:“這是今年新出的。叛軍作亂,陛下為鼓舞人心,所以才頒了這道聖旨。”
周縣令還是有些糾結,陸景楓又道:“周大人師從林尚書吧!你可知,林尚書已不在興陽了。前些年,欽天觀的天師們說他命不好,有礙皇室,被陛下撤了官職,放回老家休養。”
原來但凡科舉考中的秀才們,都要拜主考官為師,還要奉上一些孝敬禮品。禮品價值決定師生親疏。疏者,師閉門不見。親者,師會提點幾句。屆時再備些厚禮,交由老師打點,選官的時候,就有好差肥差。
不過,這一日的恩師,顯然被周縣令當成了終生親父。自從來到涼縣後,就時常給當初自己的主考官林尚書寫信,可惜林尚書一封未回。
如今聽陸景楓這麽一說,周縣令恍然大悟,自己恩師可能真不在興陽了。
若不是這樣,怎會不回書信。
眼見周縣令沒了疑問,馮大公子更加确信陸景楓有門道幫他改命,憂切道:“陸公子,可我們馮家祖上都沒個當官的呀!”
“沒有,可以認一個呀!”陸景楓微微探身,像是要和馮大公子說什麽密語,“去找一戶有爵位的人家,拜入門下,改個姓,等事成了,官職到手了,再改回來就成。”
馮大公子有些疑慮:“這能行得通?”
陸景楓煞有介事道:“當然能!就是無論真假,你總歸是人家孩兒,需要孝敬長輩。”
如此一說,馮大公子才算放心了:“陸公子不必說,孝敬錢,小生有的是!”
不過陸景楓卻為難起來,遲疑道:“事情鬧大了,上面總是要查的。所以也不是想孝敬,就能孝敬的。”
“陸大人!”
馮大公子撲通一聲,竟跪在了陸景楓腳邊,誠懇卑微,激動道:“小人一生福祉全靠陸大人您指點!”
他說得很動人,若不是周縣令沒機會了,恐怕會跟他一起跪在陸景楓面前。
不過,面對這動人的場景,陸景楓只覺得尴尬至極,他不得不喝口茶,緩解一下自己的不适,複而真誠道:
“馮公子快快請起,在下确實有幾個名額。只不過,涼縣學子衆多,就這麽輕易許出去,怕別人不服。再說難民一事還未解決,在下也沒心情說這個。只是與你一見如故,多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
一聽說只有三個名額,馮大公子立馬豎起了身子,鄭重道:“陸大人既然與小生一見如故,小生自該為大人分憂,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
“這是在下的瑣事,就不勞煩馮大公子了。”
陸景楓說完,就起身告辭,說馮老爺還未回來,他們不便叨擾,去別家看看了。
任憑馮大公子如何挽留,陸景楓堅決要走。
剩下三家莫不如此。雖然沒見着家主,但陸景楓手裏有當官捷徑,這一消息可是傳遍了四家。
但凡家中不缺銀子的,都要愁子孫功名。涼縣偏遠,莫說狀元,就連出個舉人,都是祖墳冒青煙才有的事。城中不少富戶,為子孫讀書散盡家財,最後也只謀得個不上不下的秀才。
顧、馮、田、程,四家耗銀無數,也沒個子孫支棱起來。如今對陸景楓手裏的那幾個名額,可謂是懸懸而望。
當然,他們也有過懷疑,私下派人去問周縣令。周縣令見陸景楓敢和公主對抗,又對京城官場十分詳熟,所以對陸景楓的話深信不疑,還勸四家人,名額有限,早點下手。
于是乎,隔日一早,原先棘手的糧草問題就解決了。而且只要陸景楓一張口,想要的東西立馬就有人送來。
不過三日的功夫,原先難民聚集的荒地上,就建起了十幾座大棚。雖然四面漏風,但總算有個能擋雨的地方了。最前的幾個大棚,便是官府的粥棚。
随着官差把鑼鼓一敲,難民們拿着破碗、竹筒、瓦片等各種盛粥的工具,如蜂群般從大棚裏湧出,密密麻麻、嘤嘤嗡嗡,全聚到了粥棚前。
“排隊!排隊!不排隊,不派粥!”官差一邊扯着嗓子吼着,一邊把鑼敲得“咚咚”直響。
難民又趕緊擠成一團兒,熱熱鬧鬧,你推我搡了好半天,這才從一團兒,變成了一條線。
陸景楓并未像其他官員那般,躲在深宅中,足不出戶。他率着一隊官兵,立在粥棚後面,靜靜注視着難民群,像是在尋找什麽。
忽然,灰暗的人群裏現出一抹亮麗的翠青,那是不該出現在此地的顏色。陸景楓定睛望去,不禁眉頭一皺。
他迅速走到來人身邊,眼尾一挑,半開玩笑道:“喲!屋裏呆了幾天,終于出來視察民情了?”
溫晗笑臉色一紅,立即争辯道:“要你管!”
随即又有些害羞似的移開目光,看向面前的難民。難民們雖然還是衣衫褴褛,蓬頭垢面,但臉上已有了些許血色。
她不禁有些佩服,感嘆道:“哇!這才幾天,你居然全搞定了!”
“這還得多虧某人的幫忙!”陸景楓帶着溫柔感激的眼神看着她,顯然意有所指。
溫晗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沒幫什麽......”
“臣也沒指公主,臣是說多虧城中富戶相助,出糧出銀。”
陸景楓一句話,頓時讓溫晗笑心情跌落谷底,心裏那僅存的愧疚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們會有這麽好心?別是你帶兵去搶的吧!”她語氣很是不好。
陸景楓聳聳肩,說道:“涼縣的駐軍早在永陽叛亂時,就被抽調走了。臣哪兒來的兵,去搶人家的糧。”
這下溫晗笑有些迷惑了,好奇道:“還真有人這麽好心?”
“當然沒有!”
陸景楓把自己去拜訪馮家的事說了一遍。溫晗笑聽完,更加驚訝了,立即問道:“我父皇可從來沒頒過這道旨,你這不是騙人嗎?他們能信?”
在她看來,陸景楓話中處處漏洞,就算是傻子都不會上當。可惜她忘了一點,傻子不會上這個當,是因為傻子在興陽。
而涼縣地處偏遠,和興陽可以說半點消息都不通,唯一去過興陽的人還是周縣令。他們哪裏知道興陽是個什麽模樣,有了周縣令的肯定,衆人自然對陸景楓的話深信不疑。
陸景楓看着一臉懵懂的溫晗笑,反問道:“你想知道?”
“想!”溫晗笑點點頭。
陸景楓随即說道:“你出生高貴,自不知普通百姓對功名利祿的渴望。只要自家孩兒能榜上有名,他們就算散盡家財,也甘之如饴。要不怎麽會有賣官鬻爵一說呢!”
溫晗笑又想到了另一點:“那你真要給他們官做?”
“殿下,我這是在騙人,你說呢?”陸景楓露出個狡黠的微笑。
“那他們不是很可憐,糧也出了,錢也出了,卻什麽都沒有。”溫晗笑都有些可憐那些富戶了。
卻不料陸景楓輕笑一聲,不屑道:“你以為他們的糧食從哪裏來的?天上掉下來的嗎?公主殿下,不要輕易去同情別人。”
見他又在說教,溫晗笑心裏有些抵觸,轉身拉着夕雲道:“這裏有蒼蠅,我們去別的地方。”
“冬天哪裏來的蒼蠅?”夕雲滿頭問號,任由溫晗笑牽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