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新年夜

新年夜

京郊山道上,夜色沉沉,白雪粼粼。萬籁俱寂之中,忽然響起個沉重的喘息聲。

胥詠年實在走不動了,他立在石階上,扶着腰身,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問道:“郁将軍,景楓真的在上面嗎?”

“或許吧!”郁秋煞立在最上面的石階,一派輕松。

夕雲一聽這個答案,當即就怒了:“喂!你不知道他在這裏,還帶我們過來!”

郁秋煞微微一笑,似是無奈道:“是夕雲姑娘不聽在下解釋,非要在下帶你去找景楓,在下迫于無奈,只好帶姑娘來此,散散火氣了!”

下面的胥詠年面露苦色:“可你散的,是我的力氣啊!”

他說完,整個人都跟化了一樣,癱坐在石階上,絲毫不顧那滿階的雪。

“不管了,我走不動了!”他又是一嘆,就像在耍無賴。

夕雲又是氣郁秋煞耍她,又是惱胥詠年沒用。兩邊看來看去,一時竟不知先找誰的麻煩,便使勁兒一跺腳,對着前面黑魆魆的林子閉眼喊道:“你們太過分了!”

然而這句抱怨,絲毫沒影響郁秋煞的好心情。只見他也坐在了雪階,望着遠處的京城,悠然感嘆:“為他人動怒傷己身,不值得。夕雲姑娘何不坐下來歇歇,也看看這大好河山。”

“黑黢黢一片,有什麽好看的!”

雖然這麽說,夕雲還是坐在了中間的石階上。前面無盡黑暗下,是萬家燈火。

凄冷的夜,溫暖的光,和沒有聲音的世界。

夕雲忽然響起父母去世的那個夜晚,也是這般安靜無聲,漆黑一片。她和哥哥還有父母睡在一張床上。

或許是因為那說不清楚的預感,她一直沒有睡着,身邊母親的呼吸聲逐漸弱下去。她抱緊母親,試圖挽留住最後的體溫,卻是徒勞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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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過後,世界上少了兩個人,又多了兩個孤兒。

她心裏冒出點傷悲,只能把注意力放在目前的事上,便有些煩悶地嘆了口氣:“就算不去宮裏,也可以帶上夕雲嘛!”

這顯然是在說溫晗笑二人,卻被郁秋煞聽了去,跟着問道:“公主沒入宮?”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夕雲立即調頭,忿忿盯着郁秋煞。

可惜天色太晚,她看不清郁秋煞臉上神色。或者說,就算看清了郁秋煞的臉色,也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明明那麽一個如玉公子,為何有那麽深的城府。

夕雲的怒意漸漸消退,轉而冒出一點疑惑,便就着這姿勢問道:“喂!你幹嘛要叫秋煞這麽不吉利的名字?”

此問一出,就連最下面的胥詠年也轉了過來,滿心期待答案。

突然,空氣中響起一聲輕笑,和時常出現在夕雲腦海裏那道笑聲簡直一模一樣。

随笑聲而來的,是一句平淡的話:“夕雲姑娘,這你該去問我父母。”

胥詠年面露失望:“這不是廢話嗎!你老家在隴關,我們怎麽問?”

夕雲也不滿意這個答案,冷哼一聲轉了回去。

郁秋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語調輕松:“若夕雲姑娘真想知道,他日可來隴關郁家,親自相問!”

“我為什麽要去你家!”

夕雲立即争辯,可說完,又隐隐感覺不對,便沉默下來。

她是讨厭郁秋煞的,可這份讨厭中又藏了一絲她也想不清道不明的糾結。但又因為想不明白這份糾結,她更讨厭郁秋煞。

然而越讨厭,越糾結。她仿佛陷入了一個怪圈......

忽然,一陣噼裏啪啦聲從遙遠的城裏傳來。似是呼應一般,更多的鞭炮炸響。遠處的京城變得又吵又鬧,但這裏還是只有寒冷和寂靜。

不多時,吵鬧的城中又升起一朵煙花,吸引了三人全部的注意力。

那般光明燦爛,盛開在冷寂的青穹中。那般惋惜可嘆,轉瞬又湮滅在無盡夜色。

緊接着,更多的煙花升起,像是璀璨的青萍,浮在夜的海洋裏。

三人靜靜看着,直到最後一朵煙花逝去,天地重歸冷寂。

最靜的時候,是在熱鬧散去的時候。他們依舊坐在那裏,臉上神情被夜色抹去,只餘三個模糊的身影。

不知過去多久,胥詠年突然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興致昂揚道:“好了!我們繼續去找景楓吧!”

“三更半夜的,你找鬼呀!”夕雲随即站起來,大步朝山下走去。

“诶?”胥詠年一愣。

郁秋煞走來,拍拍他肩膀,真誠道:“胥公子,回家吧!”

于是,山道上又熱鬧起來,三人吵吵鬧鬧,回到了那片京城。

這個時候,宮裏的變故還未傳出宮外,他們還能回去好好睡一覺。等到次日新年,消息如雪花一般落到京城的每一個角落,就無人能得清閑了。

“什麽!昨晚宮裏失火了?”

溫晗笑沒想到新年第一天迎接她的,不是什麽美好祝願,而是這麽一則荒謬的壞消息。

她還未來得及細想,便立即追問報信的侍衛:“那父皇他們有沒有事?”

侍衛道:“回禀公主殿下,當時正值年宴,陛下與皇後娘娘都在宴上,幸得無虞。”

“那就好!”

溫晗笑剛松一口氣,又恍然醒悟過來,趕忙追問道:“那太子呢?”

“太子殿下也無礙!”

“不是,我是問太子妃定下來了嗎?”

她心裏存着一份僥幸,滿懷期待地看着那站在堂中央的侍衛。

“回禀公主殿下,當時災情緊急,陛下還未說及此事。”

“那太好......可惜了!”溫晗笑高興到一半,又趕緊改了語氣,裝成一副惋惜的模樣。

不過就算侍衛說沒事,她心裏還是放心不下,一大早便帶着夕雲去了皇宮。

她本以為經歷一場火災後,父皇應該餘驚未消,正在休息。

可她錯了。

皇帝坐在龍椅上,下面是數十個天師。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卻是故作高深,淨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若是普通人見了,定會一笑了之,把這群人當成滑稽的醜角看待。偏生皇帝最信這些鬼神之說,屏氣凝神,聽得十分認真。

溫晗笑站在門外,見了場景,眼神當即暗下來。她叫了一聲“父皇”,随即大步走進去。

即便恢複了女子身份,她還是沒學會女子的儀态,更沒有女子的溫婉順從,看着皇帝朗聲問道:“父皇,你叫他們來做什麽?”

皇帝面色柔和了些,好聲哄道:“笑笑,昨夜宮中走水,朕讓天師們來算算。”

溫晗笑回首望着那群天師,冷笑一聲,又道:“都燒完了才來算,有什麽用!他們要真有未蔔先知的能力,就該提前禀報父皇。害得父皇平白受驚一場!”

“笑笑!”皇帝臉色沉了下來,低聲訓斥道,“不可無禮!”

“本來就是嘛!”溫晗笑有些委屈,卻執拗着不肯服輸。

她看了看自己的父皇,又看了看那群天師,驟然負氣而去,絲毫不理後面皇帝的呼喊。

那群害她與父母分離的神棍,如今錦衣玉食,高官厚祿,還能得她父皇如此敬重。

這叫她如何能不氣?

身邊夕雲好聲安慰道:“公主,不要生氣了。我聽人說,為別人動怒,傷的是自己的身子,多不劃算。”

“那又不是別人,那是我父皇!”溫晗笑更加郁悶了。

她漫無目的地走到一處小園子,園裏的路此刻已經顯現出來了,遠處牆垣上的雪也化了一半。望着餘下的殘雪,傷心嘆了句:“我就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那可就太多了。此刻,那些疑惑紛紛堵在她喉間,沒有一句能說出來。

她張口停頓片刻,最終所有的疑惑都化為無奈一嘆。

“我們笑笑居然在嘆氣?”

這突然的一聲,令溫晗笑頓時一驚,連忙轉身看去,卻見太子溫衡緩緩走來。

她立即轉憂為喜,開心道:“太子哥哥!”

溫衡來到她身邊,莞爾一笑:“笑笑有煩心事了?”

“看見太子哥哥,就什麽煩心事都沒有了!”

溫晗笑還記得太子妃的事,和哥哥的終生大事比起來,自己這點煩心事算什麽!

她興沖沖地将太子拉到一邊,小聲道:“太子哥哥,我都知道了,昨夜父皇沒有定下太子妃人選,你和柳姑娘還有機會!”

太子神色微變,可馬上又恢複了溫潤謙和的模樣,點點她眉間,輕笑道:“你關心這個幹什麽!”

“我當然要關心了!”溫晗笑說完,又拖着太子往別處走去,“不如現在我們就去和父皇說一聲。”

然而太子卻定在了原地,還順手将她也逮了回來:“笑笑,有些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溫晗笑卻是不服氣:“那你喜歡柳姑娘嗎?”

“喜歡與否,有時決定不了什麽。”

太子低垂的眼眸中劃過一絲落寞,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自我說服:“我和她之間,有太多需要考量的人與事。不如順其自然,兩相安好。”

溫晗笑沒了之前的興奮勁兒,她能看出來,太子哥哥很喜歡柳姑娘,那為何又不能在一起呢?

她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但也不想在太子哥哥的傷口處撒鹽,便貼心地挽起太子哥哥的手,悠然道:“好吧!不過沒人能分開我和太子哥哥!”

“笑笑,話不是這麽說的!”太子無奈一笑,眼中盛滿寵溺。

無論是皇帝也好,還是太子也好,都想護着溫晗笑,不願她看見皇權背後的血腥與肮髒。希望她能永遠是那個天真的小公主。

可被人呵護的天真,脆弱如琉璃。溫晗笑看不到,不意味着她不會去想。

書裏都說,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白頭偕老。但她在現實裏看見的,卻是幾多不圓滿。

太子與柳姑娘,夏鈴翠與她丈夫。郎情妾意,卻是有緣無分。即便終成眷屬,最後也是勞燕分飛,甚至不惜以死斷情。

溫晗笑雖然想不明白,但也不願一無所知。在與太子分別後,又帶着夕雲去了昨夜着火的宮殿。

卻沒想半路遇見了個熟人。

“蘭妃娘娘?”溫晗笑望着前面衣着華麗、形容清秀的妃子,疑惑問道,“你是要去哪兒嗎?”

那名妃子臉上閃過一絲局促,随即笑了笑,大大咧咧道:“沒有,我回去呢。”

夕雲有些好奇:“可蒹葭宮在另一邊呀!”

“對呀!所以我要路過這裏回去!”蘭妃又笑了笑,對着二人眨了下右眼,“那麽,拜拜!”

說完,便轉身一路小跑而去。看得身後溫晗笑二人,困惑難釋。

“公主,拜拜是什麽意思?”夕雲問道。

“我聽蘭妃娘娘說起過,好像是再見的意思。”

溫晗笑是及笄之後,才回宮的。對着這位蘭妃娘娘可謂是了解不多,但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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