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殘夜餘涼
殘夜餘涼
不論多熱鬧的宴會,終有散去的一刻。等到下人們打掃幹淨,容親王府再次歸于沉寂。
溫晗笑一群人嬉嬉鬧鬧,到了王府外面,又各奔東西。
外面的燈會還未散去,可人已經少了很多。
段源策的住所最遠最偏,等走到無人之地,前面卻突然出現個熟悉的身影。
“郁将軍,你有事嗎?”段源策有些疑惑。
想來兩人才告別不久,他實在想不到郁秋煞這時找來做什麽?
任何人看見郁秋煞的第一眼,都會把他當成讀書人。他眉眼柔和,又愛笑,說話又輕,怎麽可能是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将軍呢?
但這任何人裏,顯然不包括段源策。
郁秋煞看着段源策,許久未言。正當段源策想再問時,他又突然笑了起來。
“哈哈......”
他一臉驚喜:“段公子,你果真和将軍說得一樣!”
段源策更迷惑了,也警惕了一分:“郁将軍,你在說什麽?”
“我說,段公子,你如何看待今日的盛國呢?”
郁秋煞語調輕輕,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輕。
段源策更警惕了:“郁将軍,段某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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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秋煞來到他面前,笑容和煦,好聲道:“你早就知道太子身份了!”
頓時,段源策一驚,馬上又恢複原樣,笑道:“郁将軍,別說笑了!”
然而郁秋煞并不是在說笑,他換了個話題:“段公子,當你察覺太子身份時,心裏想的是什麽呢?”
段源策知道不能蒙混過關了,便只能裝聾作啞,沉默不語。
但郁秋煞好似不在意他的答案,對着寂靜高遠的夜天獨自感嘆起來:“一身才華,無人欣賞,滿腔抱負,無處施展。可惜!可惜!”
“可惜上主無眼,以致明珠蒙塵。可惜段公子投錯了門,終生無出頭之日!”
聽到這裏,段源策終于說話了:“郁将軍,小心禍從口出!”
郁秋煞卻是一笑,輕聲道:“不對!禍已經從北邊來了,還是滔天滅國之禍!”
這一句話猶如晴天悶雷,炸得段源策心神一顫。他立即看向郁秋煞,眼中滿是質疑,卻還是沒有開口。
郁秋煞趕緊解釋:“段公子放心!郁家在隴關,地處東南,生不了什麽禍事。”
見段源策還是不信,他又道:“段公子若不信,可去隴關找陸将軍,屆時就什麽都明白了。而且我相信,隴關才是段公子的歸處!”
段源策遲疑片刻,突然一笑,輕松道:“抱歉!段某戀家,不願遠行!”
郁秋煞維持着那莫名的笑意,什麽也沒說,轉身離去。待到遠處,才留下句:“段公子并非戀家之人,還是早日決斷吧!”
确實,段源策的家早就沒有了。
他出生時,段家已經一貧如洗。母親因無錢治病,早早亡故,父親為了供他讀書,賣了家中僅剩的祖宅。本指望他一朝及第,光耀門楣。
可惜盛國科舉,不看才華,只看出生。那些貴族子弟,随便潑一碗墨,都能榜上有名。
而無權無勢,又無錢打點的段源策,連個秀才都撈不着!
可憐段父,直到死去那一天,都沒見兒子穿上官袍。
郁秋煞還猜到了一點,當初他第一次見太子時,的确猜識破了太子身份。那時的他簡直興奮不已,還以為自己終于能大展宏圖了。
他和太子化名的冷公子談了三天三夜,原本以為遇到了知音,遇到了明主。
然而現實給他澆了一盆冷水,太子來找他,并非尋找人才,而是為自己的妹妹尋找驸馬。
枉他滿腔熱血,飽讀詩書,一心為國。枉他談了三天三夜的家國大事,理想抱負。
別人都沒放在眼裏。
他段源策就像個猴子,在人面前跳來跳去,還以為真能當個人了。結果沒想到對方依舊拿他當猴子,只不過是看他跳得好,拿回家哄妹妹罷了!
如今,段源策一身幹淨,暫住在田員外家裏。
田員外是個記恩的人,因為段源策幫過他一兩回,便堅信段源策早晚有發跡的一天。遇見個官人,都要推薦一番段源策。
得知段源策沒有住處,幹脆就将人邀請到了他家。
直到現在,田家落敗了。田員外待他依舊敬重如常。
等到段源策回來時,田員外還未睡下。他撮條凳子,守在門口,看見段源策了,就跳起來招手:“段公子,你回來了!”
“員外,這麽晚了,何必等我呢!”
即便田員外不再是員外,段源策依舊沒有改稱呼。
田員外笑笑:“夫人和翠兒都睡了,我想你今夜定是要回來的。屆時沒人給你開門,外面又冷,凍着就不好了。本來我就睡不着,不如等你一會兒喽!”
段源策心裏泛起一絲暖意,可馬上又想起郁秋煞那番話。若真有禍事,田員外一家該怎麽辦?
“田員外!”
他叫住了忙着點燈的田員外,聲音有些猶豫:“今日,我遇見了一個人,他給我介紹了個地方,說那裏更适合我。你說,我該不該去?”
“怎麽不去!”田員外很是激動,開心道,“當然要去!段公子,你一身才華,不去施展,那是多大的浪費呀!既然有地方能讓你一展抱負,為何不去?不僅要去,還要星夜兼程!”
田員外說得十分誇張,段源策不禁一笑:“那好,我便去試試吧!”
随後又看向屋中的靈位:“員外,我父母的靈位就拜托你照看了。若段某有發跡之日,定回京來接父母和你一家!”
田員外擺擺手,板着臉說道:“這就見外了啊!段公子,你就放心去吧!這裏的一切,我都給你看得好好的!”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段源策給父母上了三炷香,接着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爹!娘!孩兒去了!”
段源策離開了京城,也無人在意。或者說,京城裏的人都被昨晚發生的另一件大事吸引去了。
原來就在昨晚,衆人告別後,溫晗笑和陸景楓還有夕雲,也回去了公主府。
彼時,街上的行人已經少了許多,路也寬敞起來。溫晗笑和夕雲說着剛才王府裏的趣事,陸景楓站在她身邊,一臉寵溺。
可突然,前面響起一聲厲喝:“駕!”
聲音還沒消失,一輛馬車就迎面疾馳而來。剎那間,來不及反應的路人們紛紛被撞到了一邊,連帶着路邊小攤點都遭了殃。馬車行過之處,現場亂成了一團,驚呼聲、咒罵聲、哭泣聲接連響起。
幸好溫晗笑三人走在後面,還來得及躲避。可看着那馬車絲毫不減速的嚣張樣兒,她的火氣頓時就上來了。也不顧危險不危險,直接跳到馬路中間雙手叉腰站着。
夕雲沒想到她會去攔馬車,心裏是又急又驚,趕忙沖過去,想要把她拉回來。
然而那馬車來的更快,幾聲蹄響就來到了二人面前。直到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溫晗笑終于意識到危險。可她太害怕了,錯過了夕雲伸過來的手,尖叫一聲,抱頭蹲下。
但想象中的痛苦并沒有襲來,取而代之的,是聲聲嘶鳴,接着又是咒罵:“哪個不長眼的混蛋!竟敢攔柳府的車馬!”
等到溫晗笑再次擡起頭,卻見陸景楓坐在馬車邊,手裏攥着缰繩。而原本的車夫,此刻正坐在地上,一邊扶着腰龇牙咧嘴,一邊指着陸景楓罵罵咧咧。
陸景楓見她無事,暗自松了口氣。随即把缰繩一甩,對地上那車夫道:“我把你踢下去,你最多摔疼點。你要是沖撞了前面的小姐,你的小命都不保!”
可他話才說完,馬車裏就響起一聲冷笑:“哪來的狂妄之徒,竟敢說這樣的大話!”
車夫見主人為自己撐腰了,脾氣立馬硬起來:“哈哈,你可知道我家主人是誰嗎!說出來只怕吓死你!”
溫晗笑領着夕雲趕來,指着那馬車就罵:“還能是誰!大街上橫沖直撞,不就是幾只八腳螃蟹嗎!王八都知道縮殼裏呢,你們這些螃蟹還不知道找個陰溝石頭縫躲着,省得被別人提回家煮了!”
“啊,不對!”她又是一笑,繼續罵道,“臭水溝裏的螃蟹誰敢吃?應該是剁碎了拿去喂豬......”
陸景楓跳下馬車,看着她那罵人的模樣不禁一笑。他倒是忘記了,在顧言時,就沒人能從她嘴下讨到好。
終于,馬車裏的人被罵得坐不住了。其中一人更是掀開簾子,紅着臉瞪着溫晗笑:“喂!愧你還是個女子,怎麽說話那麽難聽!”
接着,馬車裏的其他人也出來了。
柳家可不好惹,他們這一鬧起來。周圍原本就不多的路人,早就溜得幹幹淨淨了。偌大一條街道,只剩幾盞燈籠挂在路邊。
溫晗笑看着其中的那位胖子,輕蔑一笑:“我說呢,你們這些螃蟹着急忙慌的做什麽,原來是要喂這頭豬呀!”
而陸景楓也認出來那個肥頭大耳的胖子,就是當初他們教訓的莫公子。
那可真是冤家路窄!
莫公子顯然也認出了他們,只是當初他未能得知他們身份,想要報仇也不知道往哪兒報,白白咽了一個啞巴虧!
沒想到蒼天有眼,今兒又遇到了他們。莫公子立即湊到領頭那人身邊,忿忿道:“柳公子!他們明顯是沒把你放眼裏,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莫公子被打怕了,不敢親自上前,只能撺掇柳公子去教訓他們,順便幫自己出氣。
柳相有四房妻妾,這位柳公子雖然不是嫡出的公子。但柳家得勢,他也跟着作威作福慣了,腦子也不大靈光,絲毫沒其哥哥柳弘賦的聰明。一聽莫公子的話,當即就叫來車夫:“劉四兒,給我打!”
車夫得了主人命令,頓時伸着脖子,擡着腦袋,沖過來就要動手。可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被夕雲一招踩在了地上。
“我看誰敢!”夕雲從腰間取出一塊兒金牌,厲聲喝道,“盛國盛凰公主駕到!爾等還不趕快恭迎!”
莫公子還是有點兒眼力見的,見那金牌不像假的,面色先懼了幾分,正要勸柳公子放棄。
可沒想到柳公子嚣張慣了,走過去就是一巴掌扇在溫晗笑臉上:“公主怎麽了,我打的就是公主!”
頓時,在場所有人都驚住了。不論是守在溫晗笑身邊的夕雲,還是站在一邊的陸景楓,都沒想到他居然會真的動手。
溫晗笑更是震驚無比,從她出生起,千寵萬愛,哪怕是父皇都不敢和她說句重話。而今天,她居然被一個浪蕩公子打了!
莫公子吓得面如土色,趁衆人還未回過神之際,他撩起袍子趕緊溜走。
打了人的柳公子還在得意呢,人就突然被掀翻在地。他當即就罵了起來:“哪個混賬,居然敢踢我!”
陸景楓像提小雞仔一樣,揪着他的衣領,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你知道你剛做了什麽嗎!”
“不就是打了她嘛!天下什麽我柳家做不得!”柳公子受制于人,卻嚣張依舊。
溫晗笑怒氣沖沖地走過來:“景楓,讓開!”
陸景楓立即讓開一條路,但還是沒有松開柳公子。
看着面前盛怒的女子,柳公子終于有了些懼意:“你要幹什麽!我告訴你,柳家可不是好惹的!”
溫晗笑用盡全身力氣,一巴掌扇過去,高聲道:“那我也告訴你!本公主也是不好惹的!”
說罷,趁着這股怒氣一連扇了好幾個巴掌。等到最後打累了,她還是覺得不解氣,便讓夕雲替她扇。
至于那個車夫,更是不敢上前阻止,只好站在旁邊放狠話。
等到她氣消時,那柳公子的腦袋,也徹底變成一顆豬頭。
柳公子在車夫的攙扶下,一邊哆哆嗦嗦向後退去,一邊捂着一張腫臉含糊不清道:“你們等着,柳家不會放過你們的!”
溫晗笑立即上前一吓,那柳公子登時被吓得吱哇亂叫,慌不擇路逃走了。
後面的溫晗笑看他這樣,頓時笑得花枝亂顫。
她出了氣,也就把這事抛之腦後了。但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牆。
陸景楓看向遠處,在那一片黑魆魆的夜色中,是連綿的皇宮。
他輕輕一笑,有些幸災樂禍。
明日,柳家怕是不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