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腐爛中綻放的黑色(四)

是進?

是退?

一個選擇題擺在了她的面前。

阿諾忒毫不猶豫地上前了一步。

只是還沒來得及舉起手裏的刀,就聽到“叮……”一聲手機鈴聲,打斷了這一片寂靜的僵持。

她記得很清楚今天出門的時候她開了免打擾,但只有一個號碼自始至終在她的白名單。

任何情況下,只要他主動,他都可以聯系到她。

她可以拒絕全世界,但不會拒絕這個人。

漢尼拔先生。

“您真是好運,福諾迪斯先生。”

十分鐘後。

阿諾忒半蹲在地上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手上的戒指,而方才還兇相畢現的男人此刻卻虛弱地倒在了地上,她沒下殺手,而是專挑了一些受傷後極度影響活動的部位出手,是以雖然福諾迪斯受傷的模樣看起來分外的凄慘,但實際上他受的傷并沒有多少嚴重。

“我不殺你,”阿諾忒輕聲說道,“我已經叫了救護車,也報了正确的地址,他們很快就會過來,你在這裏安安靜靜地躺幾分鐘,不要随便走動——雖然你可能也應該走不動了,總之你安分地在這等會,你就能獲救了。”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你該是不要再妄圖殺了我哦,否則下一次,我就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控制得住自己不殺了你。”

男人低着頭嗚嗚地掙紮着,阿諾忒只當她答應了,随即不再将心思放在他身上。

而一直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有時間來看看這條發到了她手機上的簡訊,內容很短很簡單,她一眼就掃完了全部的內容,“您做出了選擇了麽?”

英俊的醫生這樣問她。

選擇?

她突然就想起了那個時候的問題。

他問她,你是要再次用外物逃避還是放縱自己沉浸?

以上兩種選擇,都不是她的最終決定。

“是的,我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這樣回複了過去。

對于阿諾忒來說,這世上能夠被施行的所有罪惡,都比不過漢尼拔先生的輕聲的一句話來得有誘惑力。

所以在那之前,她只能是阿諾忒,一個普通的大一學生。

因為這個時候的她至少還可以用正常的方式去喜歡漢尼拔。

可如果她蛻變成為新的樣子,她自己也無法想象,她會做出些什麽事情。

死亡?殺戮?破敗?腐爛?

她無法斷言。

可她能隐隐感覺到,那樣的她,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溫和。

潛移默化和疾風暴雨,可是有本質的區別的。

她記得有人說過,她是天生的亡命之徒,她能夠輕而易舉地成為優秀的罪犯,而漢尼拔先生是她最後用來拒絕的理由。

距離阿諾忒離開已經有好一會兒了,福諾迪斯依舊跪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像是死去了。

冷靜的空巷卻偏偏無風,褪不去的衣服黏着血跡沾在身上,讓他生理上覺得分外難受,可這些感覺比起他心中那一瞬間的鈍痛來,根本不值一提。

他沒能殺掉阿諾忒。

他沒能為他的韋斯萊報仇。

他心中有無邊的恨意,但他無能為力,他甚至只能等着對方為他喊來的救護車救命。

這就像是一場生死格鬥,他用盡了力氣卻沒能殺掉對方,不僅如此,當他被對方踩在腳下的時候他沒有成為一個失敗者然後坦然赴死,不再面對人世間他無法面對的這一切,而是等來了對手的憐憫,得到了一個讓他活下來的恩賜。

這種事,無論怎樣想都是恥辱。

他甚至想過幹脆這麽一死了之好了,但每當他閉上眼,他就會忍不住想起韋斯萊死前凄慘的樣子,耳旁環繞着的是是少女諷刺的聲音,他半點無法從這樣的陰霾裏掙脫出去,他根本無法“主動”擺脫這些陰霾逃脫往死亡的樂土。

是的,對于此刻的他來說,死亡大概是最好的解脫了。

可他不能死。

“噠噠噠噠……”遠遠的,他似乎聽到了有來人的腳步聲,大概是皮鞋與地面撞擊時候發出的清脆聲響,這聲音由遠及近,福諾迪斯還沒來得及擡頭,他的身前就落下了一片陰影,他想要擡頭望上去,卻偏偏被礙事的劉海遮擋了眼前的視線,只能看到刺眼的陽光裏,被陰影覆蓋住的人影,“看來福諾迪斯先生需要幫助。”

他聽到男人這樣說。

說話的人的聲音略低,帶着大提琴一樣纏綿動聽的磁性,福諾迪斯只覺得這聲音意外的耳熟,對方想必應該是他認識的人。

但這種時候不管來的是誰,都比面對阿諾忒能讓他接受。

尊嚴與生命,在仇恨面前,不值一提。

“救我。”他顫抖着伸出手,他手臂上的袖子早已經淩亂地碎開成一塊一塊,随着他擡起手的動作它們不安分地四散開,然後向下垂下,讓他看起來分外的落魄,“救救我。”

“您此刻尚存的呼吸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為您會葬送在這一次約見裏。”英俊的男人居高臨下地看着福諾迪斯,逆着光的位置使受傷的男人無法清除地辨別到對方的模樣,只能靠着猜測和那股若有若無的熟悉感感知來人是誰。

“漢尼拔……醫生?”他沙啞着,試探着開口問道。

而對方沒有否認,只颔首淺笑道,“請您替我向韋斯萊小姐問好。”

他似乎生來就這樣面帶笑意的溫和樣子,讓人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警惕。

可福諾迪斯是知道的,當這個男人披上心理醫生的外衣,完全嚴肅起來的時候,同樣殘忍客觀的讓人恐懼。

福諾迪斯當然是認識漢尼拔的,他是他的心理醫生。

是這個人讓他認清了他對韋斯萊的歧念,并且教會他如何豢養女兒,讓女兒只能依賴着他長大,在對方的指導下,他滿意又病态地看着女兒依偎着他,活在他的掌心。

而每一次他們讨論着這樣的話題語氣卻是永遠的客觀冷靜,他還以為擁有着這樣共同的秘密的他們算是朋友了,可那一次,年輕的醫生毫不留情地提醒他,他只是他的病人,僅此而已。

福諾迪斯對漢尼拔的一直是又懼又謝,畢竟一直到現在對方還沒有做過傷害他們一家的事。

可是這個時候,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的心中燃起了莫名的恐慌,似乎接下來會發生的,是他絕不能接受的事情。

“您……您在說什麽?”福諾迪斯磕磕盼盼地開口道,“向韋斯萊問好的話,您應該去她的墳上,為她燒上一炷香,說着貼己的話,我敢保證,您若是去了,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同時也是讓他嫉妒不已的一點。

有些時候,韋斯萊黏着這個醫生,比黏着他還要緊,好像他們有什麽共通的秘密。

要知道她和他都還沒有這樣一致對外過。

這是當然的了,因為漢尼拔醫生從未停止給這個漂亮的女孩灌輸“亂倫是原罪永遠不會被原諒,即使是最仁慈的上帝,面對這樣的人,也會拿出他最可怕的刑罰”這樣的想法。

而年幼的女孩發現自己愛上了父親。

這可怎麽辦才好?

她驚慌失措下向漢尼拔發出了求助,于是醫生教會她掩飾和宣洩情緒。

“福諾迪斯先生其實是清楚我的來意的,不是麽?”漢尼拔輕聲說道,“逃避開野獸的目光只需要看向別的方向,難的是無法逃避的野獸的追逐。”

話音落下後,受着傷的男人臉上的懇切便逐漸褪去,他頹然地倒在地上,頭卻驕傲地不肯低下,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微微顯出了一代音樂家的風骨,“為什麽?”

“您本就該在今天死去。”福諾迪斯的視線裏是握着刀的男人,而随着他的打量,男人的視線落過來,明明沒帶上惡意,卻讓他身上一寒,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往後瑟縮了一下,“但阿諾忒卻沒有殺掉你。”

是他給給福諾迪斯的簡訊,誘導這個喪女的父親把仇恨轉移到阿諾忒身上。

也是他在言語中誘導阿諾忒,确認了她的殺意。

可他唯獨沒有想到的是,在這樣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阿諾忒會放棄殺掉福諾迪斯。

要知道他從一開始就發現了這個女孩的奇特之處。

她沒有正常人該有的感情,憑借現有的知識和思維慣性判斷事情,在大多數時候這顯然是上佳的處理方法,但是有時候,這樣會讓她看起來像個異類,與身邊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就像那時候在尼厄麗德的地下室。

指甲剪刺入男人的手臂的時候她臉上是一閃而過的快意,那時候他只以為她是恐懼之下的下意識動作,畢竟創傷後的應激反應中,有包括傷害兇手這一條。

因為兇手傷害了她,所以她傷害兇手,從中找到快慰和平衡。

可等到近前接觸了他才發現,其實并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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