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如果此時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朱厚熜的心情,那便是“憋屈”。
對面的老者大義凜然,除了個沒用的孫輩,孤身來到興王府,大有“立身一敗,萬事瓦裂”之态,搞得自己好像真是什麽亂臣賊子。
天地良心,朱厚熜雖然在出殡之時與冼如星口嗨過自己親爹差點當皇帝,但那完全是因為太緊張太難受想要随便說些什麽。他自認為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不會去做蠢事。
寧王幾代人的積攢,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占據,結果沒出江西府就被當地官員一鍋端了,他一個小小的興王,怎麽可能會去觊觎那個位置?!
少年漲紅了一張臉,強壓怒氣道:“費老怕是對小王有什麽誤解,收留流民乃前任許知州拍案決定,當時父王重病,我為了祈福不過施了些食水。後來因為流民們比較細心,發現了寧王叛軍的蹤跡,如此才自發半路攔截。再者說,倘若興王府真有什麽貳心,當日寧王起兵,我與其勾連,直接拿下整個南方豈不更快?”
“那也未必,”費勁一言不發地聽着,直到對方談到此事,才反駁道:“有了初代寧王的教訓,誰都知道留一手免得為他人作嫁衣裳。”
“你!”朱厚熜被他氣得頭暈,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反正你就是認定我想反是吧?”
費宏不為所動,直勾勾的盯着他,似乎心裏在衡量些什麽,半天,猛然間開口道:“陛下落水了。”
“哈?”朱厚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明白,對方說的是自己的堂哥正德皇帝。
原來當日寧王造反,三五下被王守仁活捉後,收到捷報的正德秘而不宣,反而在江彬的撺掇下繼續南下。可憐的陽明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報,直言自己已經把人抓住了,連軍隊都收繳,皇帝就不要冒險了,然而幾次消息都石沉大海。
最後聰慧的他到底是領悟了領導的意思,重新寫了份奏疏,表示自己打不過寧王,只能把對方押解到了南京,希望勇猛的皇帝老爺能出手相救,好平定這場叛亂。
正德滿意的批閱。最終,由王守仁帶着寧王與正德在應天府“大戰”一番,喜獲勝利之後,這位胡鬧天子才心滿意足地班師回朝。
當然了,即便是決定回去,正德一路上也不消停,吃吃玩玩,甚至強擄了幾個良家婦女臨幸,直到在一個名叫清江浦的地方,愛好釣魚的天子不慎掉落水中,被救上來後大病不起。
之前也說過,正德是一個很能“折騰”的皇帝,騎馬打獵,上天入地,身體一向很好,初秋的水溫也不算涼,結果卻病得如此嚴重,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費宏自打全族被寧王屠戮,對待地方藩王難免有些陰謀論,見朱厚熜高調行事,就怎麽看怎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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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還沒說話,有人提前坐不住了。
冼如星剛開始還能心平氣和地聽着,然而沒一會兒功夫就被氣個半死。
說實在的,她與朱厚熜這小屁孩也相處了一年多,因為知曉歷史,知道他是個精明早熟的,在言語間難免多有防備。但正所謂“人心都是肉長的”,對方再怎麽心機深沉,也不過十三四歲。
冼如星目睹過其對父母的赤誠,對姐妹的照顧,就連對待流民,也從最開始的不在意到後來的出手相助。
有時候她也會想起上輩子旁人評價嘉靖“一個有能力,無道德,有權謀,無責任的昏庸能君。”但在冼如星的觀念裏,她覺得人是可以改變的。
所以現在見費宏三言兩語就将其這麽長時間的努力描繪成別有用心之舉,頓時覺得心頭火起,忍不住開口道:“費老此言差矣,聖人落水乃是身邊人辦事不利,與千裏之外的興王又有什麽關系?你覺得安陸繁華,那不過是當地上下一心的成果,殿下對聖人的衷心天地可鑒,你現在無端猜測,費宏,你是要引得天家離心嗎!”
冼如星柳眉倒挑,杏眼圓瞪,最後幾個字說得擲地有聲,瞬間就在氣勢上壓到了對方。
費勁也沒想到歡歡喜喜的拜訪竟會成為這樣的局面,連忙代替叔祖行禮賠罪。唯有費宏,依舊梗着脖子不肯低頭。
此時的朱厚熜反應過來,他自己問心無愧,何必被人三言兩語亂了陣腳,于是冷哼一聲,命人将他二位請出去。
等人走後,朱厚熜又在屋裏轉了轉,看了眼冼如星,神色間似乎有些得意,張嘴想要說話,旋即又低頭。
冼如星不知道他在竊喜些什麽,索性不去理他,自己在腦海中思考生意上的問題。
白糖的銷路已經确定,她還想将甜品生意也做大,不光是蛋糕什麽的,上輩子的果汁飲料都可以拿來做參考。不過包裝還得設計一番,否則價格上不去,走平民路線成本又降不下來。
“那個、你方才出聲維護我這點,做得很好,非常好……”突然,朱厚熜憋了半天弄出來一句,見冼如星看向自己,立刻又裝作毫不在意地望天。
冼如星:“??”
沒明白對方說的什麽意思,但她向來很懂得揣測上級心思,所以還是表示這都是自己應該的,順便誇了幾句,希望他能保持中。畢竟以後當了皇帝,多些善心,老百姓也能多點好日子。
“可不敢了,稍微做點好事兒,你看那費老頭對我喊打喊殺的,我算看明白了,朝廷養我們這些藩王就跟養豬一樣,誰會指望着豬能撐起這個家呢?”少年自嘲地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
“額……也說不定吧,再等半年,萬一豬真能翻身呢。”冼如星随口打個哈哈。
朱厚熜聽罷愣了一會兒,旋即一個激靈,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冼如星随意找個借口搪塞過去,然後便退下,徒留其一人內心翻江倒海。
……
再說陳二狗,當日被冼如星打發走後,便回去研究起了養牛的生意,結果在投入後發現竟然真的有的賺,然而越是這樣,他反倒覺得無趣起來。
這點子小打小鬧的買賣,冼仙師随意就能說出一堆。雖然安穩,但這種生活真是自己想要的嗎?
難得地,粗枝大葉的陳二狗思考起了自己往後的人生,越想越不是滋味,最後狠狠一拍腦袋,将養牛生意低價轉給了好友,拿着錢挑了幾份禮物,托人送進王府,借口想要見冼如星一面。
事情的發展比他想象中順利的多,第二天冼如星便請他去上次的糕餅店一聚,見到後二話不說,直接拿起一幅畫,指着問道:“你這東西從哪兒來到?”
“啊?是、是俺家隔壁的一老書生給畫的,他之前為寧王叛軍運糧草,也是個可憐人,現在在安陸買畫,想着攢夠銀錢回老家,俺看他畫得不比外面的差才尋思照顧下生意,絕對沒有對仙師不敬的意思。”陳二狗慌忙解釋。
冼如星聽完後面色古怪,半天,開口道:“你別多想,我也覺得這畫不錯,對于這位老先生想要結交一番,麻煩你引薦一下。至于你所說的事兒嗎,實不相瞞,我這裏确實缺人手,但現在都是些瑣碎的雜事,你是個有本事的,來未免有些埋沒。不如這樣,先在我這兒試用半年,工錢照常發,等半年之後咱倆再定契,你看怎麽樣?”
陳二狗自然應允,旋即有些好奇道:“仙師,那畫畫的老書生很有名嗎?”
冼如星苦笑,何止是有名,手頭這畫拿到後世拍賣,自己怕是幾輩子吃穿不愁了。
只見那畫卷末尾,赫然寫着“吳郡唐寅”四個大字。
算起來唐寅唐伯虎今年與費宏年級差不多,但卻比對方還要蒼老枯瘦,半點也瞧不出風流才子的樣子。
見到冼如星之時,神色十分拘謹。
想來他年少得志,祖父唐泰還是朝廷兵部車駕主事,也算是個望門,結果死在土木堡之變。父親開了家小店維持生計,唐寅府試鄉試皆為第一,原本是前途無量,結果倒黴被卷進科舉舞弊案,雖然最後證明是無辜的,依舊被朝廷判定永不錄用。從此一蹶不振,後來得到寧王賞識,察覺其有造反之心後不惜裝瘋裸\奔來逃避。寧王估計是知曉其心思,咽不下這口氣又拿其沒辦法,于是幹脆壓着他進了讨伐安陸的大軍。
萬幸的是,唐寅最後還活着,不過經歷過這些,整個人也都沉寂下來。
冼如星與他聊了幾句,在确定就是本人後對其發出了就職邀請,自己剛好需要一個産品設計,唐伯虎的美學造詣還是值得信賴的,工錢給的也十分豐厚。
原本以為對方還要猶豫一下,誰知唐寅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同時表現得十分積極。原本知道藩王的人來找自己,他還以為又是跟寧王一樣,要招攬人才不懷好意,寫字作畫本身就是他興趣所在,如此倒也算專業對口。更別說待遇這麽好,唐大才子松了口氣,他總算是能吃頓飽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