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谷大用風風火火的趕過來,之後又被興王府恭恭敬敬地請出去,雖說沒辦成事兒,但确實驚動了不少人。
于是漸漸的,整個安陸都知道了天子駕崩了,自家地界的藩王被選作下一任皇帝,瞬間,當地所有然人都沸騰了!
不要以為藩王登基與旁人無關,事實上,只要朱厚熜當上皇帝,那麽未來幾年甚至十幾年內,安陸出身的官員在仕途上都會被旁人高看一眼。
所以當奉迎團其他成員抵達安陸之時,理所當然地受到了熱火朝天的款待。
雖說一開始也沒打算悄無聲息的背着人進行這一切,可如此張揚終歸不是奉迎團的本意,對此本就刻板守禮的毛澄冷哼一聲:“奸佞就是奸佞,竟然行那偷跑之事,現在他提前到了興王身邊,若是趁着王爺尚且無知,蠱惑他可如何是好?”
對此,梁儲倒是看的很開,畢竟他已經是古稀之年,這般着急迎立新君,不過是為求一個安穩致仕。況且縱橫官場幾十載,終究是比毛澄頭腦清楚些,知道假如新君要真是個聰明的,也不至于被人三言兩語就蠱惑了,于是出言安慰道:“谷大用畢竟惡名在外,即使是興王想要打探情況,也總歸有所顧忌,況且他們宦官之間争權奪利最是嚴重,他想要出頭,也要看興王府內部的人怎麽想。”
“這我知道,可是……”毛澄始終憂心重重,此時,旁邊的張鶴齡站了出來,拍着胸脯道:“毛尚書,你放心,皇帝畢竟是小孩子,谷大用他個沒把兒的,只會撿好聽的說,哪有我見多識廣,等見了皇帝,我争取幾句話就把他拉到咱們這邊來!”
毛澄:“……”如果說谷大用是他第一個不放心的,那張鶴齡就是第二個,這位爺的混蛋可一點也不比那些宦官佞臣們少。假如說正德在位之時,真有什麽令人欣慰的舉措,那便是對着兩個舅舅完全不假辭色。
要知道,當年孝宗在世之時,因着皇後的情分,可是将這兩個小舅子寵的無法無天。曾經有一個立過戰功十分正直的太監叫何鼎,因為這二人目無法紀在宮中肆意行走而向皇帝告過狀,結果這倆兄弟竟然将何鼎在宮裏活活打死,最後弘治知道了也不過罰了幾個月俸祿。
思及到時候還要防着這位,毛澄更是一陣頭痛,只希望那興王能像傳聞中一般仁孝守禮,耳聰目明吧!
此時被毛澄寄予厚望的朱厚熜卻也不好過。
他呆呆的望着冼如星,一副被雷劈過的模樣,震驚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啊?”冼如星有些納悶,将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貧道是說,這次殿下去京城,貧道就不跟着了。”
“你不去、你不去我怎麽辦?”朱厚熜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冼如星:“……?”該怎麽辦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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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少年,不知道對方這話是從何說起,要知道這兩年來,冼如星自認為做的已經夠多了。
先是對方一起開展了白糖生意,毫不誇張的說,依靠着這條路子,興王府日進鬥金也不為過。“手底有糧,心裏不慌,”朱厚熜當上皇帝之後,在私庫豐盈的情況下,腰板想必也硬了不少。
再者,她拉下老臉還把費宏給請過來了,費宏為人雖然剛直,但跟朱厚熜有了半師情誼以後,內閣方面想要下達什麽旨意也容易的多。
可以說對比正史上的嘉靖帝,如今的朱厚熜已經算是天胡開局了。歷史上,嘉靖什麽都沒有,也敢孤身一人對抗滿朝文武,還将他們收拾的服服帖帖,現在少年過去只會更好。
至于冼如星自己,她其實是不太願意進入京城這個大染缸的。
雖然說穿越至今,靠着開始的坑蒙拐騙過的還算順風順水,但假的畢竟是假的,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冼如星有時候會回憶起上輩子自己看的一些網絡小說,主角從現代社會穿到古代,憑借着自己過人的智慧一呼百應,對着古人降維打擊,然後收獲美女小弟盡顯王霸之氣。
但事實上從穿越到現在,冼如星遇到的這麽多人,一個蠢貨都沒有。
而且越是上位者就越精明,好比之前遇到的許知州,雖然膽小怕事為人有些卑鄙,但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麽,最後也得償心願高升。
安陸屁大點的地方都遍地人精,等到了京城虎視龍蟠之地,天下英傑皆居于此,冼如星自咐自己真的能應付過來嗎?
左右她現在有錢有地位,再加上還有皇帝當靠山,就此雲游天下了,此殘生倒也不錯。
當然了,想是這麽想,說肯定要換一副說辭。于是冼如星只借口自己想要獨自修行,以窺大道。
朱厚熜面色複雜的看着她,“旁人得知我要當上皇帝,都恨不得湊過來扒着我,唯有你,我倒是沒想到,登基之日,竟是你我分別之時。”
“這些日子,多謝殿下照顧了。”冼如星微微行了一禮。
看着她這副淡淡的模樣,少年心中又酸又苦,之前的喜悅已然蕩然無存。但自身的驕傲也不允許他再說些什麽,只好點頭,故作平靜道:“既然道長執意于此,那孤也不便挽留,在此,我祝道長您能凝四海之靈氣,早日登仙。”
“謝過陛下,也望您聖體康泰,天下皆平。”
“好!好!好!”朱厚熜一連叫了三個號,冷着臉轉身離去。
本來想着好好的,到底還是把人得罪了。對方剛出門,冼如星就忍不住扶額。不過這小子這麽痛快的放自己走,也确實有些出乎意料,要不要好人做到底,再給小屁孩留點東西……
她這邊正沉思着,突然外面傳來一聲巨響,緊接着就是黃錦撕心裂肺的慘叫。
“不好了——!興王殿下踩空門檻摔倒了!!”
“來人吶!殿下昏過去了!!”
冼如星:“……”
……
當朱厚熜悠悠轉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旁邊母妃似乎正在與冼如星說着話。
等等!冼如星!?
他腦海中瞬間回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一切,然後下意識偷偷豎起耳朵聽起來。
“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結果還是那樣毛毛躁躁,你說我怎麽放心他自己一個人去京城!”
“殿下自幼早慧,今日想必是事情太多,一時之間頭腦沒反應過來,王妃莫要擔憂。”
“唉,但願吧。”蔣氏似乎依舊惴惴不安,拉着冼如星的手道:“我也知冼道長你不貪圖名利,也不願摻和京中的糟爛事,但如今王府實在是沒人,要不行你先跟着熜兒進京,等時局穩定下來再離開,你看如何?”
“這……”冼如星有些猶豫。
蔣氏為人直爽寬厚,與冼如星相處這麽久,早就不拿她當外人,見此這般也不勉強,只讓其再思考下便離去。
蔣氏走後,屋內就剩下朱厚熜與冼如星二人。
“唉——”冼如星長嘆一口氣,走到少年身邊輕聲道:“既然都醒了,也就別裝睡了。”
朱厚熜睜開眼睛,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你怎麽知道我是裝睡的?”
廢話,冼如星翻了個白眼:“咱們倆是怎麽認識的?你裝暈的時候我可見過一次。”
回憶起當年的糗事,朱厚聰也不禁讪讪,不過眼下顯然還有更重要的事兒。
坐起身子,少年與冼如星正色道:“我母妃說的,你考慮的怎麽樣?”
“這個嘛……”冼如星有些遲疑。
朱厚熜見她沒把話說死,便知有戲,于是繼續加大力度道:“現在整個興王府能用的也就只有袁宗臯和費宏兩人。”
“費宏那老頭兒幫不幫我還不一定,袁先生,你也是知曉的人,确實是好人,但他十幾年前就與我父親來到安陸,對京城變幻不比我熟悉多少,登上大寶之後很多事情我都不方便直接出面,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該用誰了。”
“況且,你不是最憐惜百姓的嗎?正所謂“鶴鳴于九臯,聲聞于野。”冼仙師你這般有能力,難道不應該用在該用的地方?在我身邊,我們一起,還大明一個海河晏清不好嗎?”
聽到此話,冼如星微愣。
實事求是的講,與打造出的人設不同,上輩子她其實就是一個十分有權欲的人,否則也不能剛畢業就進公司卷生卷死,兩年時間就當上中層。
來到明朝,雖然幾次告訴自己不應該太過鋒芒畢露,卻依舊忍不住插手各項事務,如今聽到朱厚熜對自己描繪的場景,仿佛是被戳中了最深處的陰私,心不由得砰砰跳了起來。
朱厚熜見她依舊不說話,一咬牙,三指指天道:“我知你在擔心什麽,常人言伴君如伴虎,就連我自己,走的那個位置也不确定會不會有所改變。但現在我可以對你發誓,只要我朱厚熜在的一日,冼如星永遠是我身邊良師益友,假如有一天你當真想要離去,我也絕不阻攔,如違此誓天誅地滅,永世不得……”
“行了行了,”冼如星趕緊攔住,滿腦袋黑線,至于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自己再扭扭捏捏,确實有些矯情了。上輩子讀史書,每每讀到明朝,都不禁惋惜中帶着幾分痛恨。想到正是此時自己的國家逐漸開始被西方世界甩開,又覺得有些不甘心,也許上天讓自己重來一次,真有他的用意。既然機會擺在自己面前,不抓住,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了。
于是,冼如星對着朱厚聰深深鞠了一躬,“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終于說動的朱厚熜激動的險些蹦起來,情不自禁的拉過冼如星想要說些什麽。
然而還沒等他說話,冼如星就先開口,“殿下,對于這次奉迎天子的來人,你可曾有什麽想法?”
“啊?”朱厚熜有些愣住了,他們倆才剛把話說開,此時不應該先寒暄一陣,互相表達一番情意嗎?怎麽直接快進到處理正事了?
“卷王”冼如星神色自若,既然已經打算要在嘉靖皇帝身邊輔佐,那麽當然要盡早處理眼下之事,奉迎團已經到達安陸了,時不我待,每一秒鐘都很珍貴。
“這個,這個……”朱厚熜沉思了會兒,不免有些犯難。
首先,谷大用和張鶴齡兩個名聲實在太不好,自己要是太過親近他們,之後給天下人難免留下負面印象。但是文臣內閣那邊,又天然與君權有沖突,初見面就表現的事事都依賴對方,以後也很難硬氣起來。
難道說兩邊都這麽冷着?可是如此的話,是不是又浪費了與朝臣提前接洽的這次機會。
“殿下是不是還忘了一人?”冼如星笑着提醒。
朱厚熜怔了怔,“你是說……”
“不錯,”冼如星點頭,雖然沒有提起,但他如今确實是最合适的人選。
……
當天子奉迎團到興王府的時候,早已經被谷大用“訓練”過一遍的王府已經能夠平靜的接旨了。
饒氏嚴苛如毛澄,對待禮儀方面也挑不出絲毫來。
衆人不禁感嘆,興王雖然年少,但卻沉穩有度,果然楊廷和的眼光不錯。
“殿下,”梁儲雖然還沒有改口,但言語間十分和善恭敬:“京中事宜早已準備好,未免耽誤了大事兒,臣等懇請您立即啓程。”
朱厚熜點頭,旋即看向蔣氏,微微行禮道:“母妃,兒子先跟着他們駕車至順天府,你與其他人走水路,莫要着急,兒會将一切事情安排妥當。”
蔣王妃激動的點頭,囑咐了兩句,直言讓朱厚熜放心,王府的後方就交給她了。
像這種場面,除了京城來的幾個高官,安陸當地甚至沒有人有資格出現,于是在祭拜過興王後,朱厚熜帶着三兩個人一同加入了奉迎團。
禮部尚書毛澄一見到朱厚熜領着的人就眉頭緊皺,費宏之前與幾人已經打過招呼,知道他陰差陽錯的在此教書,如今倒不怎麽驚訝。剩下的一位姓袁的長史,大家也都曉得,但是在最後竟然還有位貌美坤道跟着,也未免有些太荒唐了。
于是毛澄憤憤開口道:“殿下我們此去京城乃是國之重事,你帶着一個閑雜人,是否太過兒戲?”
“哦?”朱厚熜挑眉,還沒等說話,旁邊的谷大用和張鶴齡就先站了出來,你言我一語的幫着解釋。
什麽“新君上路過于危險,有道士在能幫着祈福啊”。什麽“殿下自幼生長在安陸身邊,要有本地人服侍啊”。
總之就是将皇帝的所有行為合理化。
不得不說,單說拍馬屁講歪理十個毛澄也比不過這兩人,老頭兒被氣了個半死,最後還是梁儲看不過眼,明白這點小事沒必要惹得未來皇上不高興,只略微提點了冼如星幾句,便拍案啓程。
安陸距離京師何止千裏,當日谷大用接連跑死了好幾匹馬才在十日內趕到,天子自然是不能遭這罪,所以車馬雖急,但卻依舊穩穩前行。
在此期間,毛澄作為禮部尚書,每日都要抽出一個時辰去給新君講解登基大禮,包括以後的言行舉止,賞罰用度,這些都是有說到的。
朱厚熜聽得很認真,學習态度也非常積極,毛澄表示很欣慰。不過當轉頭看向另一人之時,其面色不由轉喜為怒。
冷哼一聲,對着少年沉聲道:“殿下,可曾讀過《晏子春秋·內篇雜上》景公飲酒那段?”
朱厚熜不明所以,點頭道:“早些年讀過。”
傳聞齊景公喝酒,晚上跑到晏子家裏,想要拉着晏子一起,旋即被晏子以自己并非陪酒尋歡之人給攆了回去,之後又去找司馬穣苴,對方同樣沒給他開門。最終跑到另一個臣子梁丘據的家,梁丘據吹鑼打鼓地出來迎接。
“殿下此番去京城,乃有要事在身,無論如何,都要跟晏子、穣苴多在一起,千萬要遠離梁丘據那樣的小人啊!”毛澄語重心長,說完還特意瞟了眼坐在對面的冼如星。
冼如星:“……”
她差點讓老頭兒給逗樂了,這一路對方跟防賊一樣防着她,都快要到地方了還在這兒給自己上眼藥,于是也起了捉弄之心。想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毛尚書此言差異,當日齊景公與梁丘據喝完酒後,十分高興,對身邊人表示‘沒有晏子、穣苴,他拿什麽治理國家;沒有梁丘據,他拿什麽享受。’這世上什麽人有,而為君者只需将他們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自然能發揮效用。”
“什麽歪理!”毛澄怒斥,冷眼望向冼如星,嘲諷道:“既然如此,你這小道士說說,你跟在殿下身邊能發揮什麽效用?”
“我?”冼如星指着自己,作無辜狀,“毛尚書既然知曉貧道的身份,當然就是做道士該做的事。測字算命,醫蔔占星,就好比現在,馬上就要下起雨來,貧道能提醒殿下趕快尋個落腳的地方。”
“荒謬,如今日山三竿,哪裏有……”毛澄繼續吹胡子瞪眼,話音未落,就聽外面平地一聲雷,緊接着狂風大作。
冼如星優雅颔首,“見笑了。”
毛澄:“……”氣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