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自打上次當面撅了費宏,冼如星便一直有些後悔。

本來嘛,費宏名滿天下,人又十分正直,雖然一時間鑽了牛角尖誤會了小屁孩,但那又能怎樣,被說兩句也不會少塊肉。以前在職場,再難聽的話冼如星都能一笑而過,最近還是日子過得太舒坦了,以致頭腦發熱。

冼如星本就是個經常自省的人,她知道以後朱厚熜當上皇帝還要面臨更大的風波,如今難得有個結識重臣的機會,還是應該抓住。

在于蔣王妃商議後,沒過幾日,她便親自登門賠罪,好話說了一籮筐,總算是把老頭兒哄住了。

之後更是提出請費宏去王府教導朱厚熜一段時間,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或許是因為想要近距離“監督”興王,又或許是王府給的實在太多了,總之費宏最終同意了邀請,在朱厚熜身邊當起了挂名先生。

幾番教導下來,他也發現這位年幼的興王當真聰慧異常,不光詩詞歌賦信手拈來,就連一些冷門的水利稅法也有涉獵。除了有時候看待事物的角度有些偏激,待物待人有點苛責,可以說是這個時代的完美學生了。再加上日子久了,費宏自己也別過彎來,明白并非所有藩王都想造反,于是也真的細心教導起對方來。

這日,剛下課的朱厚熜來到後院,才剛進門便聽到陣口號聲。走近一看,發現兩個力氣大些的內侍分別拽着繩子兩端不停地輪轉,而自己母親正帶着姐妹陸炳和幾個侍女一個接一個往裏跳,而一邊的冼如星冼仙師正大聲待人在旁加油助威。

朱厚熜:“……”

一群人玩得熱火朝天,根本沒人發現他的到來。朱厚熜走到陸炳身後,幽幽開口道:“你早上不是說今天難受所以不去上課了嗎,原來是這樣。”

陸炳一個激靈,連忙逃到蔣王妃身邊,面上帶着讨好的笑意,小聲道:“本來是肚子疼來着,剛才蹦跶兩下發發汗舒服不少,殿下您也哪天也可以試試。”

朱厚熜斜了他一眼,沒有計較,陸炳的母親是他的乳母,其父陸松乃興王府儀衛司典仗,兩人一道玩大的。小陸炳機靈可愛,除了愛吹牛沒別的毛病,朱厚熜沒有兄弟,待陸炳就跟親弟弟一樣,平日裏進出後院絲毫不設防。

蔣氏也十分疼愛陸炳,于是見此情景,連忙岔開話題,沖兒子招手道:“上了一天課累壞了吧,快些過來讓娘看看,最近開春,安陸往來商賈太多,你姐姐不好出門,所以冼仙師就提議來‘跳索’鍛煉一下。我也只在閨中的時候玩過,一時技癢,熜兒以後閑着沒事兒也來跟我們一起好了。”

“母妃,我今年虛歲都十五了。”朱厚熜有些無奈,一旁長姐與冼如星還在偷笑。福安經過這一年的調養,身體已經好多了,雖說依舊弱質纖纖,但好歹無病無災。至于另一位……

朱厚熜忍不住看了眼女冠,恰好對方也擡首,兩人四目相對,少年連忙狼狽別過頭。許久,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要躲?有什麽好躲的!于是刻意地目光炯炯地望向對方,結果此時冼如星已經開始對着天邊發呆。朱厚熜不由心裏一陣憋悶。

他這邊兵荒馬亂着不平息,那裏冼如星卻一無所覺,反而在心中合計着,算起來時間好像差不多了?不會再出什麽變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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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寧王那次的經驗教訓,冼如星着這一年堪稱安分守己,除了費宏唐伯虎這兩個無官無職的幾乎沒和任何歷史人物接觸過,生怕把嘉靖的皇位給蝴蝶掉。

正當她在心裏捋時間線捋得正歡之時,突然,黃錦慌慌張張地走進來,“殿下,娘娘,司禮監掌事太監谷大用帶着太後旨意來了!”

此言一出,滿院瞬間鴉雀無聲,蔣氏有些發懵,不明白為何好端端的遠在京城的太後下懿旨,更何況來宣旨的還是谷大用。這位可是正德身邊的“八虎”之一,風頭最盛之時甚至皇帝都讓他總督軍務,像興王府這樣的小藩王,即使送禮都要看對方要不要。

他來幹嘛?

朱厚熜同樣腦海中閃過萬千思緒,猛地回憶起冼如星曾經說過的“再等半年,豬能翻身。”,當時他被勾搭的抓心撓肝,可幾番問詢,對方都避而不談,久了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距離上次,剛好半年。

朱厚熜忍不住望向冼如星,發現女道士站在最後方,鼓勵似的沖自己笑了笑。突然之間,他似乎平靜了許多。

對着惶惶不安的家人,迅速下達指令,布置好一切準備接旨。

……

端禮門。

此處乃王府禮儀重地,藩王冊封典禮在此舉行,逢年過節,藩王也會于此會見地方官員。幾年前興王病重,為了沖喜也是為了解決流民們的“就業”問題,曾重新修建刷漆,所以遠遠望去,堪稱氣勢恢宏。

不過嘛,照谷大用這個皇城出身的太監看來,也就那麽回事。

但即便如此,他卻不敢表露出絲毫輕視,反而對身邊王府小內侍稱兄道弟起來,惹得對方連連擺手,直稱不敢。

原本谷大用作為奉迎天子的使團,應該和梁儲毛澄等人一起走,然而他在半路上耍了個心眼,随意找了個借口開溜,待追上宣旨的太監後更是直接搶過差事。他身為司禮監掌事,曾經還掌管過西廠,尋常宦官自然不敢得罪他,于是只好聽命。

谷大用一路快馬加鞭,整整提前四五天趕到安陸,為的正是早些見到新君。因為他知曉,此時的小興王一定是最茫然無助的,倘若這個時候自己稍加引導,再培養出一個正德皇帝也并不難。

然而當見到朱厚熜之時他卻有些失望了,對面的少年雖然禮儀上有些生疏,卻沉穩有度,見到自己沒有半分慌亂,帶領着全府,規規矩矩地跪拜行禮。

谷大用下意識側了下身子,這可是未來天子啊!誰敢受他這一拜!于是連忙躬身與對方道道:“殿下,奴婢這次是提前過來的,您莫要驚慌,是好事兒,天大的好事兒!”

朱厚熜平靜道:“雷霆雨露,皆為君恩,哪有好壞一說,公公請說便是。”

谷大用被噎了一下,同時意識到這位新君似乎不太好惹,不敢再廢話,捧起聖旨朗聲道:“奉慈壽皇太後之懿旨,皇兄大行皇帝之遺诏,興王朱厚熜,忠信接禮,敬直慈惠,現屬以倫序,入奉宗祧……”

衆人腦中“嗡!”的一聲,全都無法思考。

這怎麽好好的,就要當皇帝了呢??

所有人,甚至包括心裏已經有準備的朱厚熜,都被天上掉下的巨大餡餅砸暈了。

一時之間,整個端禮門只能聽到人粗重的喘息聲。

是了,谷大用微微一笑,這才對嘛,這時候就顯出自己的作用了。

他低身沖着朱厚熜賠笑道:“恭喜陛下,快些接旨吧。”

朱厚熜還沒反應過來,只聽一聲爆喝。

“大膽!谷大用,先帝剛走,大禮未成,你現在改口是要降不忠不義于殿下嗎!”

谷大用聽見這個聲音身子都僵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望向角落處的老者,“費宏!?你怎麽在這兒?”

作為一名合格的奸佞,谷大用當年不止一次和費宏交鋒過,說是恨之入骨也不為過,當年費宏被貶,實際上也有他在後推波助瀾。所以現在見到對方,不由推己及人,陰陽怪氣道:“想不到啊,費老遠離廟堂也操心着朝政,如此想必不日就能回內閣,咱家在這兒先恭喜了。”

費宏冷哼一聲,懶得與其廢話,不過也多虧了他插嘴,原本還有些迷糊的朱厚熜如夢初醒。

接過懿旨後,望着滿眼期盼之色的谷大用,少年微微一笑,命手下人帶着谷大用去與地方官員接洽。

“啊?”谷大用有些懵了,按理說不應該順勢将自己留在府裏,然後打探京城消息的嗎?

“谷公公先期至,孤不敢私谒,想必安陸上下得知你來定當全力恭迎,公公先請吧。”朱厚熜的态度很明顯,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朝廷既然派了奉迎隊伍來,那麽這時候公對公,私對私,必須拿捏清楚。否則先請你一個太監進到王府是怎麽回事?

谷大用吃了個軟釘子,又不敢頂撞未來天子,只能惡狠狠地瞪了眼費宏。此時他突然注意到在費宏身邊還站着個十七八歲的貌美道姑,這種場合,女道士怎麽能出現?

谷大用疑惑不已,同時在心中記了一筆,想着之後找人打聽一下。

待其離去,閑雜人等也都清場,周圍只剩些個心腹,衆人瞬間嘩然,就連向來老成持重的袁宗臯都禁不住傻笑。

小王爺要當皇帝了!!

蔣王妃拉着兒子,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方才開口道:“記得一會兒給你父王上柱香,祈求這中間別有什麽風波。”

事實上,大家都知道,連太後懿旨都下了,這事兒基本上八\九不離十。費宏神色複雜地看着朱厚熜,此時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準怎麽就能這麽巧!?

這其中唯有冼如星面色如常,朱厚熜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不住湊到她身邊,興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冼如星沒答話,只輕輕搖了搖頭。

朱厚熜在她的目光下突然平靜了下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少年沉聲道:“你等着,等我!我一定……”話還沒說完,便轉身離去。

原本只是習慣性地裝了個比的冼如星:“???”

什麽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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