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亮前離開
天亮前離開
鹿之春找了個屋頂蹲下,戳了戳镯子上的寶石。
沒反應。
那它剛才動什麽動?
檐上滑落一塊小石子,鹿之春擡頭看見一只黑貓竄進樹叢,四周并沒有其他人出現,她還滿腦子想要知道衛焉離是哪位星次,食指劃過一顆顆寶石,就這樣,無意識地轉動過程中觸碰到了那顆專屬于衛焉離的寶石。
耳邊劃過無法描述的聲音,像是有人将天空的蓋子打開,在星球的中心喀拉一下,将整個宇宙放了進來。
随着這一聲,鹿之春眼中所見從明到暗,從白晝變成了暗夜。
暗夜裏,一片星域驟然亮起。
鹿之春站起來,她知道自己現在所在的已經不是魏河城的某個屋頂,而是在手镯劃出來的奇異空間裏。
這一片星域,屬于衛焉離。
他的名字是……
真理的聲音驟然響起,那冰冷絕對的,卻又毫無攻擊性的聲音,用着字隔分毫不差的語調解說。
“自南鬥十二度至須女七度為星紀,于辰在醜……”①
十二星次之一,北方水象星次之一,星紀。
衛焉離。
“十二月初七至一月初五,宜歸。”
咦?
鹿之春沒想到星次還有合适回去的時間。
算了吧,目前還是先找全星次,然後再找到小金,然後一定有辦法達成攻略讓他們回去。
那步潮生又是哪位星次呢?
鹿之春觸到那顆寶石,屬于星紀的那片星域暗下去,另一片星域亮起。
又是差不多的解說。
“娵訾……”鹿之春念了一遍這兩個字。
“二月初四至三月初五,宜歸。”
了解了。
雖然在手镯異象世界待了有一會兒,實際的鹿之春只是在屋頂發了一秒的呆。
她站起來,想要知道的事情已經知道了,想要觀察的人群也已經觀察完了。
現在,回去找步潮生。
*
“離開?”
步潮生才坐下卸妝,因為唱了一天戲的緣故,他的嗓子狀态并不好,鹿之春遞了一杯水給他。
她勸步潮生和戲班子今天連夜離開。
“潮生兄,你的力量有限,抵達不到啓東。”鹿之春看他卸妝,慢慢同他說。
“你……是如何發現的?”
不可言說的獨特能力被猝不及防一語道破,步潮生本該驚訝甚至恐懼的,但是同他說這話的人偏偏是鹿之春。
她的存在要比他本身的力量更不合理,她只要站在那裏,他就會自己勸服自己全身心相信并靠近。
他就是信她不會傷害自己。
或者,就算傷害,也甘之如饴。
真是太過奇怪的感覺,步潮生抹了一些油上臉,慢慢溶去臉上油彩,鹿之春看着他的動作,眼簾半阖,似乎又在看着他想着什麽。
步潮生不用回頭也能看見鏡子裏的她。
她在思念誰?
“你給他們的力量,是善意?”鹿之春問他。
“我……不知道,但是每次只要我登臺唱過後,聽過戲的人,都變得很好。”步潮生擦掉一塊油彩,露出底下微微有些泛紅的皮膚。
鹿之春略有感觸,雖然步潮生是個伶人,但因為天生的技能,讓他生活在周圍人的善意之中,他并不想北燕百姓遭受戰亂流離失所,才會趕赴魏河城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戰争無非惡念而生,他想要改變它。
但是他的力量始終有限,他在魏河城哪怕唱上一天,這力量哪怕能抵達啓東蘭铎關,可也無法改變那麽多的人,更無法阻止這場戰争的源頭。
“啓東和北燕的戰争,無法阻止,箭在弦上,你已經盡力了,等會兒就帶着冬生他們離開魏河城吧,這裏還有北燕的将士,還有我,北燕不會破的。”鹿之春沒法勸更多的魏河城百姓離開,但她想讓聽得進去的步潮生先帶着戲班子走。
她會護着這個城和身後的北燕。
“你要留下?”步潮生擦拭幹淨了臉上的油彩,聽完鹿之春的話他心中一緊。
鹿之春看到他似乎有些緊張,于是開起玩笑來:“我這樣一招能擊斃一頭厄獸的勇士,還有誰比我更合适留下來嗎?”
“可……”此時的步潮生和之前的澹臺籍想法是一樣的,他糾正她,“厄獸是厄獸,戰争是戰争,這兩者絕不能相提并論!”
“你同我一起離開這裏!”他轉過頭,略顯焦灼,那張淡如水墨的臉,此刻還是有些紅,因此不再那麽朦胧冷淡,反而稱得上秾豔。
鹿之春半阖的眸子忽然張開了,像是終于從某種追念中豁然醒來,真正看着了眼前的步潮生。
“潮生,不要試圖勸一個執意要留下的人,戲班更需要你,他們才需要你的領導和保護。”她喚他的名,這一刻,她是用那厚重歲月的身份對待此時年輕的他,便也不再佯裝少年。
漫長的回憶盡頭,師兄勸過她的話,如今竟然在這裏,說給了另一個人聽。
然而她并不是那年慷慨壯烈一身傲骨的師兄,她在這裏,只是因為她真的有足夠的能力。
“啓東的戰書早就下來了,魏河城的百姓自己也多有猜測,今日不走,明日或許就是另一個樣子了,你會做出準确的判斷的,對嗎?”
步潮生留下,會讓她牽挂,她不知道這位星次會不會出意外,他若是沒能力也罷,留在城內她幹脆一起護着,但他偏偏有強大的力量。
人類在擁有力量時可能會衡量不清這力量的大小,他若是也去往城門,可就亂套了。
“之春……”他喚她的名,眼中不忍。
“哈哈哈……”她笑出聲來,“你怎麽這麽一副我要去慷慨就義的模樣,你說的對,戰争不是厄獸,潮生兄大可放心,先前區區一頭厄獸,還用不了我千分之一的力量,正是要面對千軍萬馬,你才能從北燕百姓口中,聽到我的神威。”
她聽着像是在說大話開玩笑。
步潮生嘆氣,他忽然看向一邊的箱子,說道:“那麽,小郎君,我為你唱上一曲吧。”
在漸漸黯淡的光線裏,他眼中熠熠,他說:“只為你一個人。”
燈盞亮起,步潮生從箱子裏拿出自己最珍愛的那身戲服,鹿之春在後頭輕聲道:“潮生兄,你今日已唱得太久,下次再唱與我聽罷。”
他心頭一酸,卻恐沒有這“下次”。
知道步潮生這異常都是因為不信她有一劍破千軍的能力,她幹脆走過去,替他将戲服放回箱子,拉着他的手到了外邊。
畢嘉玉撞見這一幕,愣在原地,然而鹿之春卻只是沖他眨眼,做了個噓的噤聲手勢。
鹿之春将步潮生抱到了屋頂上,嗚呼一聲道:“月亮已經出來了,星星也出來了!”
步潮生擡頭看去,還未完全暗透的天空依然是蔚藍的,那月與星不甚明顯,卻顯得很剔透,像天幕上的一塊浮冰,讓他的內心逐漸平靜下來。
鹿之春不願意讓他再多說話,于是塞了一塊糖到他嘴裏,讓他含着。
接着開始珍惜時間自說自話。
“你的好戲我聽了一天了,不如來聽聽我唱的戲怎麽樣?”
步潮生訝異看她。
鹿之春喜歡看人驚訝的樣子,她清了清嗓子,開始給步潮生一個人唱。
“夢回莺啭,亂煞年光遍……”②
那是和北燕的戲曲種類完全不同的唱腔,步潮生第一次聽,他見鹿之春不僅是唱,同時眉眼手勢都有在做起來,無比娴熟,就好像已經唱過許多許多遍。
雖然只是在屋頂閑唱,她卻用水平将這閑時的戲唱得無比動人,步潮生能感受到一種無可言喻的美。
步潮生是愛唱戲的,不是因為不得不做伶人,而是他在戲曲舞臺上能得到全身心的快樂,他愛這種藝術,因此他的能力依托于這種藝術形式表達出來。
因為他在臺上時,總是充滿熱愛。
他聽着鹿之春的曲,不覺間,已是入迷。
這絕非一時興起就能唱出來的曲目,也非不經訓練就能出口的唱腔。
她,究竟……
“聽癡啦?”鹿之春在他面前揮了揮手,笑他。
步潮生誠實地點了點頭。
“郎君所唱,潮生聞所未聞,但是……很好聽,真确很好聽。”他感慨道。
真誠是必殺技,鹿之春本就是想逗逗他,這下子梗接不下去了,于是她轉了個彎提醒道:“不要總是郎君小郎君地喚我,潮生兄直接叫我之春就好了,是不是特別樸實無華的名字?之春。”
步潮生遲疑了一下,喚她:“之、春。”
他愣了愣補充道:“之春是很美好的名字。”
“春天,是很有生機的季節。”步潮生笑道。
鹿之春也不知道當年爺爺和爸爸撿到她的時候,到底是誰定下的這個名字,他們也沒和她說過意思,不過她上學後,自動将之理解為這,這樣就變成了:這裏的春天。
确實寓意很好——直到鹿爸透露他那個年代上學的人不多,他只學到小學三年級,就因為成績太差畢業了。
她那時候還特別愛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和同村小夥伴說這歌裏有她的名字。
鹿之春:“……”果然是好痛苦的回憶。
“之春?”步潮生喚她回神。
鹿之春回過神來,看時間差不多了,說道:“那我送你回去,你和嘉玉他們準備準備離開魏河城。”
步潮生沉默着點了點頭,主動搭上了鹿之春的肩膀,将自己靠向她,但又留着一定的距離。
他的頭靠在她的左肩上,紅色發帶飄到他的眉心輕點了一下,他閉上眼睛,嗅到一點點的只有靠近才能發覺的香。
想起她的真實性別,步潮生又微微擡起一點點的頭,不敢靠太近生怕唐突了她。
鹿之春沒發現步潮生的小心思,抱起他腳尖輕點縱身飛躍幾個屋頂。
回去了。
*
天光破曉之時,戰鼓陣陣。
鹿之春從淺眠中蘇醒,料想步潮生此時應該離開了魏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