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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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意如同千百根針一樣刺透了任一行的皮膚。
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冷是因為外面氣溫太低,還是因為他的心髒正在沉入無底的冰窟。
他曾經擁有一個幸福溫暖的家,爸爸任良韞是頂尖的Alpha,用雷霆手段将仁溥擴張到全行業第一,媽媽出身名門,高貴優雅,溫婉善良,臉上總是挂着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任一行遺傳到了父母出衆的智商和外表,每次他們一同出席活動,一定會是全場的焦點。
任一行像任良韞,生來喜歡挑戰和激情,可媽媽卻教給他珍惜,和媽媽在一起時,他希望日子就這麽波瀾不驚地過下去,媽媽的雙手可以随心所欲地在鋼琴上飛舞,他一回到家就能聽到那優美的琴聲。
可他擁有的這種寧靜的幸福,在15歲那年被徹底粉碎。
13年前的冬天,一個窮困潦倒的作家因病去世。
那個作家姓尹。
這則新聞不過二百字,位置在文娛版面的角落,沒有引起絲毫轟動,因為這個作家只出版了兩本書,不溫不火,沒有名氣。
他聽讀過他書的同學說起這件事,內心沒有絲毫波動。
生老病死,這四件事,除了生,其他他未經歷,也不會感嘆。
他的媽媽死在兩日後。
報紙網絡上寫的是鋼琴家樓詩雯突發重疾去世,其實那都是掩人耳目,她的真實死因是自殺。
樓詩雯用絲襪自缢身亡,第一個發現她屍體的人是他。
他愛母親勝過父親,那天,他意識到了何為死亡,而他自己,也随着母親的離去而死掉了一部分。
後來,通過很多張嘴,樓詩雯和尹作家的名字在他耳中連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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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流言蜚語,是無孔不入的小蟲,爬進他的耳朵,鑽進他的身體。
他起初不信,怎麽可能,他的父親雖對他嚴厲,但對母親,他又敬又愛,百般呵護,樓詩雯也盡到了一個做妻子的責任,協助任良韞、扶持他走得更高,外界對他們的評價皆是珠聯璧合。
他不信,凡是有人私下裏議論這件事,他都會給他們深刻的教訓。
直到一天夜裏,他在将睡未睡之時,突然想起一件遙遠的事。
在他六歲那年,他坐在媽媽身邊,聽她彈奏鋼琴,一曲終了,樓詩雯轉過身,溫和地笑着對他說,“這首曲子叫做《藍色的愛》”。她說完這句,眼神微愣地看着他,嘴唇開合,叫他的名字,“任一行。”然後她又笑了。
她叫得很快,快到任一行忽略了那個錯誤的姓氏,他并沒有覺得異樣,也朝母親笑了下。
此時才驚覺,她當時說的是“尹一行”。
徹骨的寒意将他包圍,他再也無法入睡,他猛然發覺自己的前十五年都活在巨大的謊言中。
她的媽媽根本就不愛任良韞,她愛的是尹作家。
更可怕的想法如一頭猙獰的怪獸,吞沒了少年任一行——她甚至不愛他,因為他不是她與尹作家的孩子。
他的父親任良韞,搶了別人的女人,手段是他熟悉的狠厲:你若不跟我在一起,樓家會完蛋,尹作家也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他清楚他父親有多狠,因為他與他一樣,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原來以往的幸福都是泡影。
他的母親從遇到他的父親開始就一直活在地獄裏,卻要綻放天使一樣的笑容。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她要選擇這樣一條路了,因為她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樓詩雯帶走了她的溫柔與堅強,帶走了任一行的美好回憶,留給他的只有憤恨,是抗争與不甘,是腺體阻塞症,是這個叫錯的名字。
這個字就像一根毒刺,紮在他心上,逐漸腐爛變質,讓他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他開始對任良韞産生敵意,可始終無法責怪樓詩雯,他無法去怪她為什麽不愛任良韞還要生出一個他,她這一生已經太苦了,一想到母親對着他的時候都是在強顏歡笑,任一行覺得自己的心如刀割。
她曾經柔聲細語地教他鋼琴,從他揭開真相的一刻起,他再也沒有碰過琴鍵。
樓詩雯不屬于任良韞,也不屬于他。
任良韞用了錯誤極端的方式去愛她,得到了她的人,卻得不到她的心,将她逼得要在厚厚的面具下茍延殘喘,一生痛苦。
父親的錯誤,他不會再犯,李允微不喜歡他,他就不會開口提要求。
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深處始終存在着一種恐懼,他害怕有朝一日,他愛的人會像母親一樣絕情地離開他,将一切都帶走。
十三年過去了,他仍舊怕極了被欺騙、被抛棄。
早上六點三十,阿姨來到任一行家做飯,她一出電梯,看到任一行和劉介二人穿戴整齊,正在等電梯。
也不是……任一行雖然穿了正裝,但是哪裏有點奇怪,阿姨多看了一眼,哦,是沒刮胡子,眼睛下面還有挺明顯的黑眼圈,打眼一看,有些憔悴。
“任先生,劉秘書。”
任一行說,“微微在家,給她煮個粥。”
說話時帶着鼻音,好像是感冒了。
阿姨說,“好的。”
“任先生好忙呀,這麽早就出門了。”阿姨照任一行的吩咐給李允微做了青菜粥。
李允微無精打采地坐在桌邊,雙眼浮腫且無神,她聽到阿姨的話,哦了一聲。
他的事她不會再關心,她不配。
錯了,是他不配得到她的關心。
阿姨又端了蒸餃過來。
李允微用勺子戳爛了那碗粥,然後松開勺子,“我不吃了。”
“小姐,這是任先生特意讓我早點來……”
“嗯,你吃吧。”李允微行屍走肉一般走到門邊,準備拿外套。
忽然,她想起還有件事沒做。
最後一件事。
她把藏起來的兩只手環找了出來,擺在茶幾上。
他送她所有東西的時候,她都一邊有負擔,一邊又開心,尤其是她收到這只手環的時候。
因為這和他的,是一個品牌,一個顏色的。
她會偷偷地用它查過任一行的位置,可又讓自己不要這麽做。
不會有結果的,可她總是克制不住。
秘密地查詢,秘密地窺探,秘密地接近,秘密地喜歡。
她的秘密沒有善終。
“阿姨,您把我指紋删掉吧,我不會再來了。”
李允微将門徹底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