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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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和來時一樣安靜,兩人各懷心事走在人行道上,男人放慢了步伐,遷就着女生的腳步。
頭上是疏朗的星空,稀薄的雲薄紗一樣扯在月的前面。
唯一的不同是任一行手裏多了一個袋子,裏面是五顏六色的娃娃,服務臺給了他們一個透明的大塑料袋子,任一行大手攥着袋子口,輕松地提溜着。
一米八六的男人,神采英拔,穿着長款的深色大衣,邁着大長腿,全身上下都透着兀傲不羁的霸總味,手裏卻乖乖地提溜着一兜子娃娃,這反差感,怪好玩的。
等紅綠燈時,任一行接了個電話,他左手握着手機,右手順手将大袋子甩在身後,跟甩西服外套似的。
李允微往左一轉頭,正好看到他後背背着娃娃,那觀感就像是,霸總要帶一群小玩偶們逃荒了。
這個畫面太有趣了,李允微跑到男人後面,掏出手機,打開自拍模式,背對着他拍了一張,自己,娃娃,還有他的寬闊的後背入鏡。
綠燈了。
李允微正在欣賞她拍的照片,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娃娃,臉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任一行微微仰起頭,看着遠方,玩偶們擠在袋子裏,表情各異,路燈的光線悠長,天上疏星歷落。
還挺有氛圍感的呢。
她正看着,胳膊被人一拽,她被拽得轉了個身,聽到任一行說,“走了。”
“哦。”
他歪着頭,用脖子牢牢夾住手機,瞟了她一眼,沖她說完那兩個字,松開手,繼續手持手機。
她聽到他說,“樓家的事,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不用顧忌我。他們敢做,就得敢認。”
他的語調波瀾不驚,跟他說外婆和奶奶不愛他時一樣平靜,卻讓人覺得涼飕飕的,從心底蔓延開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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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跑到我身後幹什麽,綠燈了都沒看到。”
李允微心虛,瞅着地,“沒幹什麽。”
任一行停下來,睨着她。
李允微不得不跟着停下來,她挺佩服自己的,每一次都能讓他揪住弱點,後發制人。
她被他盯着,狡辯不得,只好承認,“拍了張照片。”
“我看看。”任一行伸手跟她要。
“那不行,這是隐私。”
任一行威脅她,“微微,事兒還沒辦呢。”
“任一……任總你真是好樣的。”李允微無可奈何,求他辦事可真難,果然不是一頓飯能搞定的,她慢慢地從口袋裏掏手機。
見李允微要生氣了,任一行心裏有點怵,他及時止住,說,“逗你的,隐私的話就不看了。”
兩人又走了一小段,路邊有一家精品店,從落地窗能看到裏面有賣帽子,想到她冷,任一行說,“進去買頂帽子吧。”
确實冷,白天有太陽沒覺着,晚上就不行了,從超市出來身上的熱氣散盡,更冷了,不過路途不遠,沒有必要買。她說,“還有幾步路到了,不買了。”
“還有一公裏。走吧。”任一行單手攬了下李允微的背,帶着她往前走。
李允微被他一碰,跟被雞毛撣子攆着揍的小孩一樣,快步前行,也不說拒絕的話了。
她躲得太明顯,任一行指尖縮了回來,垂下。
李允微性格溫順,很容易妥協,有什麽事能忍就會一直忍着,有問題就逃避,受了傷會躲起來并且遠離,典型的回避型人格。除了一年前對他歇斯底裏那一回,她表現得很乖。
當她發現一個人無害的時候,她會放松警惕,容許他靠近,一旦她判定這件事或者人會給她造成傷害,那麽她會立刻躲在一個她自己構建的并不怎麽結實的蛹裏。
蕭予是上一個她要遠離的人,已經被她劃掉。
任一行則一直在這個名單上。
他是她不斷暗示自己要遠離的人,但是Omega的本能卻在拖她的後腿,拖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走,短時間內被他碰到兩回,她覺得一顆心在膨脹,身體逐漸發熱。
李允微一進精品店,就鑽到落地窗的展架前,任一行在她後邊,拎着個大袋子往她那擠。
兩人站在落地窗前,從外面看,像兩個模特一般,男生器宇不凡,女子亭亭玉立,兩人都貴氣逼人,相貌也甚是般配。
她跳舞最後轉身的時候,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任一行眼裏的熱切和掠奪。
抓娃娃時還蠻正常的,加上他一直輸給她,讓她差點就忘了他本來的面目——一個兇狠的、不擇手段的Alpha。
此時,他走過來,站得離她越來越近,最後在她身後站定,她像是被他籠罩在懷裏,空氣中的熱量都比別處要多上許多。李允微臉一熱,又想要逃,她的左腳已經邁了出去,預備逃離她的包圍圈。
任一行從衣架上拿下一頂帽子,“挑好了嗎?這頂怎麽樣。”
在他低頭給她展示帽子時,李允微順勢向左滑了一步,當她看清這頂帽子,有點無語了。
他手裏,仍舊是粉嫩嫩的小兔子,有兩只長長的耳朵。
抓娃娃抓兔子,買帽子還買兔子,她又不屬兔,她吐槽,“任總這麽喜歡兔子呀!幹脆開個兔子養殖場好了。”
糟了,她怎麽又把心裏話說出來了,警惕警惕!
任一行瞥了她一眼,笑了下,說,“我只記得我被一只小兔子咬過,所以對它有不一樣的感情。”
李允微瞪大眼睛。
她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直到現在,她都不清楚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她會咬他一口……
下一秒,任一行把帽子戴在她頭上,單手給她整理整齊。
這個帽子帶着圍巾,毛茸茸的,很保暖。
李允微的臉刷一下紅了,她小手抓着圍巾,“我自己來。”
她的氣質恬靜乖巧,戴上這麽頂可愛到爆的帽子,一張小臉更加粉雕玉琢,在他的注視下,兩頰慢慢蒸上一層薄薄的紅。
任一行看了眼就別開目光,去看別的帽子,他喉嚨滾了下,說,“要是不喜歡,就換一頂。”
她對着鏡子看了眼,也沒有不喜歡啦……
“就這個吧,挺好的。”她小聲地說。
“手套。”任一行彎腰取了同款手套,李允微接了過來。
他真的很喜歡給她買東西,多次經驗告訴她,他的審美,是在線的……就是風格過于甜美可愛了,甚至有點幼稚……比如這對兔耳朵。
他的手也空着,還一直拎着袋子,都凍紅了。
李允微拿起一副毛線手套,問他,“這個好看嗎?”
任一行看到尺寸,問,“給我的?”
“嗯。”
“老規矩,我給你買,你給我買,互不相欠?”
任一行心裏清楚,她這樣是在和自己劃清界限,但是他又樂得接受她送給他東西,他喜歡讓她身上有自己的标記,也喜歡在身上安上她的标記,比如那個柚子鑰匙扣,領帶夾和袖扣。
什麽老規矩……就在W市那一次。
要真論起來,她欠任家的,一輩子都還不完。
“差不多是這樣。”李允微點頭贊同,拿着手套去結賬,到了收款臺,她才發現帽子是戴在她頭上的,她轉念一想,把兩幅手套放在收銀臺,指了指頭上的帽子,“這三樣。”
收銀員對着溫婉可人的小姐姐露出微笑,“好的。”
“不對。這個和這個,我付款,她只付我的手套。”任一行緊随其後,糾正道。
收銀員看向男人,男人兩道漆黑的劍眉,冷寂的眼眸,高鼻梁,薄嘴唇。
好冷峻的臉,好冷酷的語氣,這是情侶吵架了嗎……
她試着詢問李允微,“是這樣嗎?”
小姐姐沒說話,男人依舊冷酷,“按我說的。”
收銀員見女生沒有別的意見,便按照男人說的掃了碼,很顯然,男人是Alpha,還是那種不講理的Alpha,小姐姐不會在家裏受欺負吧……她不由得擔心地看了小姐姐一眼,她猜的不會錯,小姐姐臉都氣紅了。
收銀員剛掃完碼,男人板着臉,在她面前把手套拿走了。
然後,是男人來付錢。
小姐姐站在一旁,臉更紅了。
付完錢,男人先出門,女孩乖乖跟在身後。
吵架了就哄一下呀,什麽臭Alpha。她憂心忡忡地看着小姐姐離開。
戴上帽子和手套,好了很多,身體沒那麽冷了,大腦熱騰騰地,許多不該有的想法咕嚕咕嚕地往外冒。
任一行也戴好了手套,毛線被撐開,又緊緊裹在他的修長有力的手指上。
李允微盯着他伸展開的左手,這只被她躲開的手……
而任一行也低頭,看着李允微纖細的手指。
他能用手套綁住她的手,可是卻牽不到她,他攥了攥虛空的手。
兩人在這時對視了一眼,各有各的想法。
李允微為了止住自己的胡思亂想,主動問身旁的男人,“任總不是說要談談我打游戲的技術嗎?你看過我的直播?”
“當然了。”
“怎麽樣?”李允微很期待地看向他。
她等待的銳評并沒有來,任一行挑了挑唇,只評價了四個字,“無可挑剔。”
李允微驚呆,“就……這?”
“對啊。”
兩人重複了之前的對話,他們同時意識到這個問題,看着對方笑了。
兩人聊完,有兩個行人用手機開着導航,向李允微問路。
李允微看了下導航裏目标的位置,是個新開的棋牌室,她有點路癡,說不準方向,“這個……”
她用求助的眼光看向任一行,帶着點依賴,說,“虞島路。”
于是兩名行人也看向任一行,但和他一對視,兩人紛紛低下頭,而且離得他遠了點。
被Alpha壓迫了。
好在現在拿着手機的是李允微,要不任一行還真看不見。
他銳利的眼神掃了下地圖,說,“沿着這條路一直走,左拐,走個200米,面前有個牌子,寫着“虞島路”,往巷子裏走。”
兩人忙說,“謝謝謝謝。”
行人走後,任一行問,“經常有人向你問路?”
“偶爾吧,和你比的話,肯定多。”
“這倒是,因為我不怎麽走路。”
“……剛才你可是親自在走,他們還是來問我啊。”
反思都反思不到點子上嗎。
“可能他們身高和你差不多。”任一行逗她。
李允微氣鼓鼓地瞪着他,“是因為我善良,不像某人。”
“什麽啊,我也很善良,我剛才不是熱情地告訴他們路線了。”
熱情……
他怕是對熱情有什麽誤解。
“你沒見到嗎,他們都不敢看你,你長得就不善良。”李允微實話實說。
“這麽說,你也很怕我?”他問。
既然他讓她說,那她就說咯,反正都是真的。
“當然怕了,你的眼神兇兇的,而且不愛笑,天天板着臉。”
任一行被噎住,果然躲着他是因為害怕他。他臉上的表情像鋪了層寒霜,陰恻恻的,“可惜了,你沒有看到過我小時候的照片,那個時候還是很陽光的。”
李允微說,“嗯,我記得。”
少年的影像一直存在于她的腦海深處,她那時才知道世界上除了岚煙村,還有更美好的東西。他不屬于她,即使她走出岚煙村了,少年還是不屬于她這裏。
“嗯?”任一行沒聽懂,為什麽是“記得?”
“童年都是美好的。”她岔開話題。
“你一個人的時候,要小心點,被人問路,要有警惕心。”他叮囑她,又變回了那個關心她的“哥哥”。
“我知道了,”她頓了頓,“你也是。”
任一行笑,“好的,我也記住了。”
兩人沉默着往前走,快要到小區了,離別的氣息越來越濃。
李允微的心情一點都沒有想象中的輕松,反而沉重起來。
任一行突然叫她,“微微。”
“啊?”李允微在想事情,被他打斷。
“家裏的娃娃,我沒有不喜歡,你可以再抓,多少都行。”
李允微看着他,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是她今晚對他說過的呀,怕他不喜歡……
他那麽在意她的話嗎。
如果當初……
嗐,哪有什麽如果啊。
“任總,其實現在……”微微釋然地笑了笑,轉開臉,“我已經不喜歡抓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