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法涅斯之吻

法涅斯之吻

烏鴉從枯樹枝中飛起,怪叫着消失在夜色邊緣。懸空的月亮出現重影,分裂成三個。天幕被月亮占據,然後凝視的紅光落下。

【歡迎來到初始世界】

【我是監管者】

【你的身份是——服從者】

在那尾音飄飄散去時,伊塔洛斯睜開了眼。

他擡起手,掌中盡是腐朽的絲綢。房間裏結滿蛛網,落滿塵埃,一眼便知荒廢多年。

地毯不再柔軟,幹硬如石粒。輕扯衣領時,那些多年前名貴的綢緞立即散成碎片,像猝死的蝴蝶落到腳邊。

來到窗前,已經換上一套嶄新的貴族簡裝。

【你的身份只有一個——支配者,或是服從者】

【作為支配者,你擁有讓自己的服從者服從命令的權利】

【作為服從者,你必須服從自己的支配者所命令的一切】

服從者?

他好像成為某位不知名支配者的附屬品,可他并非走丢的寵物,他乖乖在自己的宅邸裏睡着呢。

怎麽一覺醒來就多出主人?

伊塔洛斯沉沉笑了幾聲。

原本以為自己會繼續沉睡再也等不到蘇醒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在約定之前醒來,但他心情還算不錯。沉睡的時間已經太久,所以即便現在有個高高在上的聲音告訴他,他是服從者,他即将被新身份束縛也并不生氣。

人醒着總比睡着能做的事情多得多,難道不是麽?

【不可背叛同伴,不可抗拒命令,不得陷對方于水火,不得互相欺瞞】

【支配與服從是你們的利劍,忠誠與信任是你們的護盾,為主神效命是你們的職責】

【如若違反,必受審判】

他望向窗外。

迷霧從四面八方彙聚将莊園淹沒,如野獸的“嗬嗬”粗喘回蕩不絕。

發出這些腐朽之聲的,是全身灰白狀如融蠟,肢體細長的人形怪物。此刻,它們四肢并用成群奔向同一個目的地——莊園鐵栅欄外正站着一群初來乍到的美味人類。

人類擠作一團,對于陌生環境倍感不安。周圍水霧彌漫,觸及時陰冷潮濕,拍不開揮不散,像是一條條鮮活觸須不斷向他們纏繞。

人群一時間變得嘈雜,充斥着各種聲音。很快,他們發現這只是小小的開胃菜。

生物行動會發出獨特的聲音,人類的奔跑與野獸腳掌落地總是不同的。顯然,大多數人都意識到有非人的生物在快速接近。他們不約而同安靜下來,便聽到那些聲音如同無形的潮水,密不透風将他們包圍。

緋紅的光中,依然可以分辨出來者的皮膚死沉蒼白,在濃霧中若隐若現的臉孔沒有五官,它們的雙眼是黝黑難以看見底部的黑洞,嘴是裂開将笑未笑的裂縫。如同一具被灰色渾濁蠟質包裹的畸形骨架。

時不時露出透露細細嗅聞空氣中的味道,仿佛要從他們之中挑選最喜愛的獵物。連同野獸般的粗喘也變得像是死神的尖笑。

“快跑!”

不知誰大喊,怪物應聲沖出濃霧。

有人反應不及被撲個踉跄摔倒,下一秒怪物咬開倒黴鬼的咽喉,黑紅的血頓時濺滿地。兩秒後,他們聽見身後傳來粘稠咀嚼聲。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最先有所動作的是位黑發、皮膚蒼白的青年,比起其他相對冷靜的人來說,他有些冷靜過頭了。在那句不知誰喊出的提醒前,他便已經遠離人群。等旁人後知後覺跟随同伴動作逃往莊園時,他已經快到抵達那扇緊閉的宅邸大門。

後來者動作慢一些,自然就被怪物追上。于是人類與怪物頓時割裂為兩部分,一部人因救人與怪物周旋,另一部分因逃命而被怪物撕咬。

那位黑發青年處于旋渦邊緣,他試圖撞開大門,但百年過去大門仍然穩固沉重。嘗試未果,與此同時,青年敏銳往側躲閃,只見一只融蠟人緊貼他的動作撞上大門。就在怪物轉向看他的那一瞬,青年動作流暢自然地,反手便給它致命一擊。

注意到這邊的異樣,怪物們紛紛抛下手中食物緩緩起身,貪婪地凝視這位不同尋常的獵物。

随後咔噠一響,身着鐵甲的魁梧騎士得以脫身一劍砍下了身前怪物的頭顱。

這樣的局面沒有維持太久,很快,他們倒地不起,但仍舊努力地抵抗怪物,朝宅邸艱難移動。

好像宅邸就是他們的庇護所那樣。

雖然莊園已經荒廢,但伊塔洛斯認為他莊園主人的身份不曾改變。既然是主人,那就要盡到主人的職責,保障客人們的生命安全。他轉身來到牆前,取下長劍,又折返從窗口躍下,墜入荊棘間。

叢生荊棘的碎散縫隙,伊塔洛斯看見青年一閃而過的脖頸,即便在紅光下也細膩得如同白天鵝的羽翼。

追趕他的怪物抓住腳踝,這人踉跄着跪下,跪在他身前。

下一刻,伊塔洛斯手中的尖銳利器準确無誤紮入怪物頭顱。失去生命的融蠟人倒在這位黑發青年身上,黏膩的紅色沾染上他半張臉,而另一半在紅月下愈顯蒼白。

對方擡眼,視線交纏一瞬,撐在地面上沾滿血液的手好像要扯住他的衣袖。伊塔洛斯恍惚,奇異的熟悉感在腦中一閃而過,但他什麽都沒抓住。回神時,周遭的融蠟人低吼撲來,而青年只是擡眼看他,面上并未有一絲感情,更別說擡手。

伊塔洛斯走出荊棘,站到那人身後。

融蠟人臉上的裂縫越加猙獰,隐隐瞧出幾分憎惡與憤怒。它們擡起醜陋可怖的頭顱,所有的仇視似乎都集中到伊塔洛斯身上了。飄蕩的白霧更加粘人,像條輕紗,一層又一層纏過來。勾住手腳,蒙住口鼻,妄圖滞緩他的動作。

真是奇怪,伊塔洛斯無比清晰的記憶中卻不曾有過它們的身影。為什麽它們一見到他就失去理智了?

挑起的劍鋒撕裂白霧,一縷縷流散,又倏地争先聚攏簇擁在側。它們追不上他的動作,始終慢上一拍,倒像是跟随在他身後起舞。

再次握住長劍無疑是激動人心的,伊塔洛斯終于有機會能活動活動他的新身體。

長劍沉寂許久,劍刃依然鋒利,輕易刺穿融蠟人看似柔軟實則堅硬的軀體。它們以刁鑽的角度襲來卻不得近身,最後皆以慘烈的姿态死去。怪物們發了瘋但毫無用處,劍果斷無情地斬斷它們的肢體,收走性命。

伊塔洛斯從下颚往上,貫穿最後一只融蠟人的頭顱。

啪嗒。

随着最後的怪物倒地,白霧散去,不詳的紅色消退許多。

威脅蕩然無存了。

甩了甩劍上的血,伊塔洛斯以主人的姿态轉身,近距離打量着他的客人們。

他臉上像鍍了一層柔光,眼角微微彎着,銀白的瞳孔平靜而溫和地注視衆人。銀發乖順地垂落腰際,宮廷襯衣的立領與蕾絲花邊格外精致,讓人聯想到濃烈色彩的油畫中最聖潔的一筆,最美好細膩的意象。

即便他現在同樣沐浴紅月光,臉龐同樣濺上污穢。

人類呆愣地看着他,他們目光詫異,流露出崇拜與尊敬。只有一位,被他最先救下的青年,淡然瞥了眼便将目光放到遠處,他的态度仿佛自己是最無關緊要的一塊碎石。

很難想象真有人會被容貌震驚到忘記言語,那些人半晌才從口中蹦出幾個字:“你……你是天使嗎?”

伊塔洛斯俯身注視人類的雙眼,對方神情驚喜毫不作假,于是勾起嘴角欣然承認:“是的,我是。”

他是天使,一位救他人于水火的,善良的天使。人們經歷可怕後,用自己的力量與特質安撫他們惶恐的心靈,用宅邸收留他們遍體鱗傷,瑟瑟發抖的肉/體。

他就是天使。

人們聽到他的回答明顯放松許多,試問,誰不會全心信任一位外貌純善的天使呢?

但他們的安心沒能持續很久。

【參與者到齊】

【主神賦予你們支配者與服從者的身份,為星塔發放的任務而戰,是你們唯一的生路】

【這是你們的ip排名,組合成員共享排名。提升它,主神将會賜予你們所期待的一切】

那位自稱監管者的存在繼續安排他們的歸處。

話音落,伊塔洛斯眼前一點藍色的光亮憑空出現,飛向遠處與另一點光亮相融。

虛空中顯現一道數字:103014。

伊塔洛斯與那位黑發青年的目光落到同一處。

看來,這就是他名義上的支配者。

剛剛經歷生死的人們還處于不安中,一想到事情還未結束,接下來仍有無數類似的危機,他們自然不願意,于是紛紛朝天空叫嚷:“主神是誰?星塔是什麽?任務又指什麽?”

“這跟老子有什麽關系?老子要回家!”

但那聲音不管不顧,旁若無人。

【第一個任務——向主神證明你們的決心】

【時間從此刻開始,直到第七天午夜零點截止,屆時世界将會關閉。未能完成任務的組合會淘汰,淘汰既抹殺。所以,請合理規劃時間,選擇最正确的判斷。】

【現在,這是屬于你們的時間。】

“你沒有聽到嗎?你不能把我關在這裏,這是犯法的!放我離開!”

“你出來啊,你不要躲着,有本事你他媽現身!”

“嗚……我不想待在這裏……”

“我拒絕這種無禮的安排!”

“……”

淘汰既抹殺?

無法證明自己的決心即淘汰?

伊塔洛斯認真想了想,認為自己似乎沒有決心。

他不知為何醒來,醒來後莊園已經荒廢,故人屍骨無存。如果他有什麽期待的,那就是離開這個世界去往另一處樂園,無論哪裏都行。為此,他願意做出一些交易與退讓。但要說離開的決心……如果有人告訴他,他哪兒也去不了,只能被困在這個莊園,只能繼續沉睡在永恒的沉寂,那他也能接受。

期望存在,但決心無從談起。

“可是……可是什麽決心啊……?”

“什麽叫證明自己的決心?”

他們根本不想在這裏多留一秒,一切發生都不是自願的,這東西有什麽資格要求他們證明決心?

吵鬧聲令他感到厭煩,伊塔洛斯往宅邸方向走了幾步。

那位黑發支配者看着幽深莊園,心不在焉,好心為他們解釋:“人們在某一時刻出現極端強烈的情緒波動,産生想到達到某個目的的想法,就會進入永夜之所。”

這就是為什麽他們剛來這裏時,見到每個人面上的神情都是不同的猙獰。

“祂需要來到這裏的人為祂完成任務,但也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所以需要篩選,淘汰那些意志不堅定、決心動搖、能力低微的無用者。”

“可也不是什麽人都以做牛做馬為榮。”一位中年男人冷諷道,卻連那位青年的眼神都沒得到。

緊接着,一位戴眼鏡的學生皺眉詢問:“你為什麽會知道那麽多?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知道離開的辦法?”

“你剛才沒聽嗎?”想要活着就得為祂而戰,只有提升ip,得到獎賞才能永遠離開。

黑發支配者果斷打斷他的話,他聲音沉沉,帶着一股倦意,投去的目光卻仍然鋒利冰冷:“在這裏你們勉強能算活着,但是回到屬于你們的世界……你們真的活着嗎?”

一語點醒夢中人。

“你他媽這是什麽意思?”中年男人拔高聲音,卻見他們其中一人陡然流下淚水,男人的怒火驀地熄滅了。

他們愣怔着,終于回想起進入這裏之前發生的事情。

陰謀,了斷。

暴力,橫禍。

殺機,戰争。

絕望、怒火、疼痛、悔恨。

……

施害者,被害者。

一幕幕在腦海中逐漸清晰,消退的情緒如潮水般再次回歸身體,遍體生寒。

他們擡起盛滿淚水亦或是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望着周邊的人,從這些相逢不過幾面的人身上得到同樣的訊息,在屬于他們的世界,他們的确不能算作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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