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法涅斯之吻

法涅斯之吻

幾道影子拔地而起,黏糊糊地扭動幾下,模仿出融蠟人的外表,挑釁地裂口嬉笑。

成百上千的融蠟人從林中出現,前仆後繼地朝伊塔洛斯的方向奔來。

它們躍到空中,張開利爪與尖牙,黝黑眼眶中閃過一抹野性的深紅。追捕獵物的興奮在個體之間傳播,沒有膽怯,沒有退縮。不懼死亡,不論對錯。

唯一的目标就是他。

以伊塔洛斯為中心展開的游影如同黑色巨浪,翻湧的黑色足足六七米高。它們朝着融蠟人席卷而去,所過之處植物、建築毫發無損,而怪物卻被影子中伸出的觸須纏繞、絞碎。

殘肢碎肉如雨般墜落,在地上鋪了滿滿一層。

可它們仍然前進,越是死亡越能激發它們對勝利的渴望。

确實是場狂歡盛宴。

游影時刻護在伊塔洛斯身側,他沖入怪物間揮動刀鋒,它們便替他解決漏網之魚,一個又一個,吞噬名為正義之士的亡魂。

泛着寒光的劍刃逐漸被血色染紅,黏膩的血以新覆舊。這片圖景在不知不覺中與另一片景象重合。那裏天色同樣昏暗,沒有月亮,只有四周明明滅滅的火把。

這場圍剿來得太過突然,誰也顧不上精心養育的植物,所有的心血在頃刻間被火焰點燃,連同善意與真相。

聯合聖殿教士的平民勇士高舉長劍,或斧頭,或圓盾。他們怒吼着将燃燒的投石砸破玻璃,将陣法布置在各處。有穿長裙的傭人聽聞動靜匆匆出來與他們交談,但只來得及喊出意願的第一聲就被弓箭射穿頭顱。

如此,他們明白沒道理可講。

但有人是一開始便清楚的。

那人站在高處,第一箭射中領袖的頭,第二箭射中聖殿一人的耳朵。

等他們發現他,他便做出幾個手勢,身後陣法啓動,萬箭齊發。

而後青年借助箭矢的掩護單槍匹馬沖入敵人間。他所向披靡,沒有任何一位偷襲者可以拖延他的步伐。

……

這場争鬥只會有一個結果,如同百年前。

遍地屍骸。

伊塔洛斯撩起前額紛亂的發絲,右手松開,長劍就被影子們拖入黑暗。他長長嘆息,為逝者感到遺憾。

在萬籁俱寂中,噴泉繼續冒出泉水。

“你在找我嗎?”

虛影從他身側走過,帶領他進入到樹林。

那影子步伐不穩,随時像要倒下,但又格外要強。

這是他醒來後第二次進入樹林,虛影帶他走過的路與上次別無二致,但路上沒有奇怪的小屋,只有被燒得焦黑的植物。

“我能保護好莊園和你,別拿我跟‘小少爺’比較。”

“伊恩。”

“你在找我嗎?”

這腔調總是容易認出。同時兼備貴族的矜傲與冷血,他好像學不會怎麽樣溫柔的發音,每個咬字都冷清清的。并不張揚,是種內斂的鋒利。

一片葉子飄落,地上的枯草動了動,抖掉頂端遮蓋的,就露出褐色的絨毛。野兔看着他,伊塔洛斯俯身伸手,發現它已經幹透。而後狂風卷起地上的枯草,下面掩埋着成片的動物屍體。

它們的眼珠如同活着時那樣清澈,讓人生出一種他們只是暫時沉睡的錯覺。不過那目光沒有看向伊塔洛斯,而是朝另一個方向。

更遠,更深刻。

“下雨了,你總是不帶傘。”

“不要紅茶?那來點熱紅酒?我似乎從沒給你做過。”

“你在找誰?”

“我是誰?”

虛影在他注意地上的兔子時已經消失不見。他只看到自己還是來到那處墓園。

本該矗立為其遮風擋雨的巨樹已經折斷,粗壯的主幹倒下的方向正是石碑,可怖的重量将石碑整個從地裏掀起,砸碎。

似乎有段時間了。碎掉的石塊上全是泥土,字跡也被磨得不能看清。已經沒辦法拼合成原本的樣子,就算能湊出大部分,也不能完全知道上面镌刻的信息。

可明明兩三天前它還被人仔細瞧過,那時它還是完好的。

除此之外,墓被人動過。

本該存放屍骨的地方只有一層泥水。

好問題,他在找誰,這人是誰?

如果他死了,那為什麽打開的墓中沒有他的骸骨,如果他沒死,為什麽又在這裏為自己豎碑?

【IP104578,服從者貝托爾德完成初始世界任務。主神已看見你的決心,期望你的後續表現依然出色,永夜之所期待你的到來。】

那聲通報後,西德裏與一衆傭人圍了上來。他們全都着正裝,胸前別着一支白花。

無聲無息地緬懷,神情哀恸。

伊塔洛斯不明所以,但他很不喜歡手下人此時的神情與動作,他不悅道:“不打算向我解釋?”

語氣間隐隐愠怒,雙眼冷厲地投向西德裏,希望他的好管家能繼續跟他解釋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西德裏來到他身側,把手中多餘的白花放到伊塔洛斯手中。他緊握伊塔洛斯的手,好讓他把花牢牢捏在掌心。那蒼老粗糙的皮膚不帶任何溫度,不太柔軟,血管虬曲甚至稱得上醜陋。與平整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正裝對比鮮明。

莊園裏敢這樣做的人不多,除了那位外只有管家。女傭們也曾私下疑問過,他們的身份其實差得不多,為什麽西德裏總敢向老爺提意見,還敢在沒經過主人準許的情況下觸碰他。

後來她們想通了,因為她們鮮少将自己擺在朋友這個位置。而西德裏年歲太高,他照看他們已經數不清多少年,莊園裏的每個人都像是他的年幼孩子,年輕的友人。

她們知道老爺的身份不會太簡單,而那時,他恰好需要一位經驗豐富的人協助。

西德裏對他說:“時間快要到了,您就快離開了。我知道您會離開,但我們不知道您是否還會回到這裏。”

就算伊塔洛斯還會回來,他們也不會永遠站在門口等待着迎接他。

說着,西德裏拍了拍他的手,自己走到那髒亂的墓坑旁,把自己胸口別着的白花扔了進去。

他動了,身後的傭人們也跟着一位位上前,紛紛扔下身上的花。很快,它們就被那層泥水遮蓋,只露出一點飽滿的花瓣。

西德裏示意伊塔洛斯該有所動作。

伊塔洛斯:“裏面沒人,你們在葬誰?”

“您忘記了嗎?”暮色中,西德裏對他說,“如果您不願意想起,這不是我該多說的。”

“那石碑已經壞了,反正也瞧不出名字,姑且就當做什麽都沒刻。您看見了,這裏只有我們,所以,您就當這些花是給我們的,好嗎?”

如他所願,伊塔洛斯把花扔進了墓坑。

【IP107642,服從者柳青逸完成初始世界任務。主神已看見你的決心,期望你的後續表現依然出色,永夜之所期待你的到來。】

最後一位客人也完成了任務。

這代表着他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初始世界:法涅斯之吻。現存參與者成功完成任務,請各位參與者前往莊園大門,世界将在五分鐘後關閉。】

老管家流露出複雜的神情:“時間到了。我們自知無法留住您,也從沒想過留住您,對于那時的事我們抱有愧疚,希望您有朝一日想起後會原諒我們。不管怎麽說,我們帶着最誠摯的真心祝福您。”

“太陽西落後還會東升,我們短暫的相處不值一提。我知道,您是灼灼燃燒的銀色火焰,您是諸天之上悲憫世人的皎月。沒有什麽不幸能把您擊倒,沒什麽困難能把您拖延。您只要知道,我們對您的真心亘古不變。您只要知道,我們希望您得償所願。”

他們從未背叛他,一如當年。

傭人們低聲對他說了些祝語,随後一位位離去,頭也不回。西德裏把一本小小的詩集放到他手中。他張了張口,只是囑咐他,一定把詩集帶上。

伊塔洛斯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不過他顯然不會再懷疑西德裏的忠誠。除非他再次見到西德裏,不在莊園,在別處。

在前往大門的途中,手中的詩集一直在顫。裏面傳出道嬌弱痛苦的吶喊。

它還在哭訴着伊塔洛斯把它關在黑暗的地方,那裏冰冷如同牢籠,無聲如同深海。

求求您,求求您!讓我出去吧!別把我關在這裏!

您不會抛下我,您憑什麽抛下我!

這不是您想要的,對嗎?您一向心善,舍不得的。

我們是不可分離的,你不要離開,不要食言!

您忘記承諾了嗎?

軟話得不到回憶,那聲音便尖叫起來,十分痛苦。

不過伊塔洛斯從始至終也沒有回應過它。

終于打開詩集,先前被他夾在書頁中的,鑲有金邊的鈴蘭已經被厚實的手工紙吸幹了水分。它變得枯黃,薄如蟬翼,失去鮮活的色彩與氣味。

那聲音戛然而止,似乎是知道哭喊再也沒有用。

除此之外,伊塔洛斯還在另一頁發現了天鵝遺留下來的幼羽。

……

人們陸陸續續站在莊園大門,沒有人說話,他們靜靜地望着四周。

此時是深夜,大霧散去了,紅月也沒有出現。他們能在黑夜中看見很遠的雪山,那白色十分亮眼。還有草地,樹林,湖泊,農舍。野外的風景很好。

空洞的倒計時響起時,莊園內才出現了稀薄的白霧。宅邸中亮起的燈一盞盞熄滅,西德裏站在宅邸的門口,就那樣看着他們。

在倒計時歸零時,這座莊園又變得死氣沉沉,重新隐沒在大霧之下。

手中詩集緩緩成為灰燼,一根幼羽化為耳墜出現在他右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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