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色遺跡
白色遺跡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消失,如果他從一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還重新回到了廢墟裏面……那只能說,他生在這裏,也死在這裏。
唐舒月:“就像地縛靈一樣……好可憐。”
“如何,還要救他嗎?”奧辛舔舔幹燥的嘴唇,不知如何是好。他們來回找人、救人,這段距離不近,是真的一點兒力氣也不剩了。
如果他能活着,他想他們不會糾結。但如果将他救了之後再發生這樣的情況呢?他還會回到廢墟中,那麽真的有必要嗎?
勸說他人放棄顯得太無情,持有否定态度的人默默轉身。
伊塔洛斯道:“不管救與不救,別太糾結。”早點下決定。
瑞菲莉娅嘆了口氣,第一個轉身,然後是喬納森、唐舒月……。
傷者身前站得最久是奧辛。
德魯伊相信死亡後會回歸自然,對于這人死了又死而無法意識到自己本身的悲劇,他感受頗多。
要怎樣才能消除他的痛苦呢?
奧辛蹲下,握住這人伸出的手。是被太陽曬傷,發紅的皮膚,僅僅只是觸碰好像就會感同身受那灼熱火辣的疼痛。
傷者喘着氣,抽氣嘶聲,眼珠緩緩往上盯住奧辛,滿是期待:“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我真的不想死……”
他有着與人類別無二致的反應,怎麽能夠說他不是活人?
但奧辛終究沒能把這問出口。
如果這也是永生的話,那它算不算一種懲罰?
奧辛用木杖在他身前畫出一道陣法,低聲吟唱,挂在他木杖上的樹葉散發出生命的柔和的光芒。
這件事讓他花費了幾乎所有的力氣,以至于他想把人挖出來已經做不到了。
好在伊塔洛斯沒走,幫忙把人放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伊塔洛斯:“你對他做了什麽?”那是種帶有祝福的力量。
奧辛擦着汗水解釋:“往生,是一種秘法。我不知道用詞語怎麽表達,總之就是讓痛苦的靈魂能夠得到解脫。”
是靈魂,而并非人。
換句話說,這滿地的粉末又何嘗不是不得解脫的靈魂。
唐舒月喊奧辛過去,說他們找到了水源,于是他過去用灌木的葉子接了點水又回到傷者身邊。
他離人群很遠,就陪在傷者旁,把水喂給他。
“我的同伴,請救救我的同伴,他,他叫金,他去幫我找水了……”那人不肯喝水。
奧辛問他:“你叫什麽?”
“我嗎,我叫亞。”
奧辛看了眼那邊,被他們救回來的名為‘金’的青年,在人們眼底變成了一堆粉末。
“你看到他了嗎?我好擔心他啊。”亞三句話不離他的好友,對方俨然成為他的執念。看來這就是他死了又死活在循環中的原因了。
這人對他們的反應其實不太真切,似乎能夠交流,又像是自說自話。
他口中呢喃着:“這是懲罰……要帶走我們的一切。那一天開始便是人間煉獄……我被壓住了腿,我的族人逃命了卻顧不上我。只有金,他去幫我找水,幫我找人。可是他在哪裏啊?”
他的瞳孔開始渙散,話說到最後就像一陣嘆息。
“他怎麽……還不回來啊?”
渾濁的雙眼望着遙遠天際,嘴唇輕輕翕動,最後不知說了什麽,整個人越來越虛幻,越來越脆弱。
不過這次他沒有變成粉末,而是變成了一顆種子。
奧辛拿着那顆種子思考很久。最後他在地上挖出個坑,把粉末挖開,直到露出龜裂的土地,把種子放在裏面,然後才回到衆人聚集處。
擁有生命最堅固的壁壘。如果有一天,他遇到了合适的氣候,他就會破開屏障,真正意義上的重回人間。而那時,奧辛想,他大概是不會孤零零的獨自一人了吧。
菲奧娜是被怪鳥的風吹出去的。她差點以為自己會被吹到無限遠的地方,要麽被曬死要麽被餓死,找不到回去的路最後悲慘地死去順帶連累安迪。小妖精無比後悔自己幹嘛要探出頭,他們肯定擔心死了。
她搖搖晃晃暈暈乎乎地試圖回到高處辨認特征,然後一個激靈,腦袋一涼,她竟然!找!到!了!水!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花妖精高興得原地轉了三圈然後更暈乎地撞到水裏喝了個夠。
但她回到同伴身邊的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她不在了!所有人都在說莫名消失的傷者,還有奧辛的決定。就連安迪也因為受傷也沒有意識到她不在。
就算如此,她也還是要忍着眼淚為他們帶路。
唐舒月把她抱在手心裏,安慰地一直摸她腦袋。
“诶?我們白救人了嗎?”菲奧娜哭喪着臉,“那我們豈不是無形中失去了很多關于這個世界的線索啊?”
“是這樣,”喬納森嘆氣道,“對于這些不知道自己是已逝之人的生靈來說,再去詢問他們過去所發生的事情是不是會有些殘忍呢?”
不過暫時也沒有糾結的機會了。
菲奧娜口中水源的所在地不算太遠,只不過這座城市的建築體積遠超平常,倒塌的廢墟堵塞了許多道路,讓他們不得不繞路而行。
在更外圍空曠一些的地方,
唐舒月三兩步爬到廢墟上,從一側滑下,又翻越半扇牆。奧辛緊張地跟在她身邊,唯恐她不小心掉下來。但德魯伊沒那麽靈活,不能去到上面,只好在下面小跑。
瑞菲莉娅搖着扇子:“真羨慕年輕人,總是對世界充滿熱情,活力滿滿。”
蘇索:“??”
安迪:“!!”
許其傑:“?”
喬納森:“不,這不太禮貌,我不能問!”
瑞菲莉娅委婉地表達出對他們目光怪異的不滿,臉上出現吃人女巫的詭笑:“但我對于煉制魔藥還是充滿愛意的……你們雖然看起來沒什麽用,但可以用來喂老鼠。”
安迪躲到了蘇索身後:“噫!”
繞過前方的石堆,他們就看見在半扇拱門下,一股充沛的水流正如瀑布般流出。它依然唐突地出現在空中,高度僅有一條手臂,但底部積蓄了深深一潭。
菲奧娜分辨得出食物與水源的安全,這是妖精的天賦。
她拍着胸脯讓他們放心,這是非常甘甜的泉水,可以喝個痛快,她已經替他們試過毒了!
不管怎麽說,終于可以好好休息。
太陽落山,天幕的一角被夜空包攬,他們就圍繞這處水源坐下。
蘇索從背包中拿出篝火道具、幾張毯子分給衆人。
不得不說,身為騎士果然心思周到。
伊塔洛斯道謝後,轉身就去找支配者。晝夜溫差已經在此刻體現出來,伊塔洛斯不需要禦寒的毛毯,但支配者就不一樣了。這人先前跟着他們喝了水,就遠遠坐着,但現在四下打量,周遭轉了兩圈都不見他身影。
又看見深川厭正與他們讨論如何才能多裝些水帶到路上,而他身邊同樣不見對方。
跑哪裏去了。
如果不是擔憂脆弱的人類會因為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斃命,給他帶來未知影響,伊塔洛斯是不大想管他的。畢竟他就算不對支配者動手,對方這樣嬌氣的生物也會自己死在某個世界任務裏。
所以,為什麽他的支配者就不能像他人那樣乖乖留在視線範圍不去找麻煩呢?
伊塔洛斯站在高處,望着兩兩成組的衆人。
似是注意到他的視線,深川厭離了人群朝他走來,他問:“你看見郁郁了嗎?”
原來他們這樣稱呼他?
倒也不用刻意更改話術。
伊塔洛斯扔下毯子。
深川厭愣了下,失笑:“別擔心,我去看看他。”
這兩人像是誰也離不開誰。總之深川厭好像知道對方躲在哪裏,沒怎麽費功夫就把人找到了。
支配者走出城市的範圍,待在廢墟的最邊緣。他捂着頭,黑色外套扔到一旁,內裏的白色體恤被汗水浸濕。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的濕漉貓咪,可憐地瑟瑟顫抖。
連深川厭靠近都沒能察覺。
他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伊塔洛斯不知道的事物上了。
“還好嗎?”深川厭撫着他後背,輕聲詢問。
問話聲對郁封太遠,像隔了一層水,很久才傳到他耳中。他埋着頭,半晌搖了搖。
混亂的力量面臨失控,讓他搖搖欲墜。裏面比外面更狼狽。
“為什麽它們不能聽話些?”郁封的聲音沙啞得可怕,他忍不住喃喃低語,想要得到一個答案,“是我的問題嗎?”
深川厭耐心安慰他:“不是你的問題。你的經歷有目共睹,沒人敢質疑。”
“那難道是我不配駕馭它們嗎?為什麽,它們明明都是我一點點找來的,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如果一種力量從最初開始便由他馴養……它們一開始是聽話的,最後力量結構逐漸成型卻不能用得随心所欲,甚至還會反噬主人。那麽他們真的合适嗎?還是說,這份力量本來就不屬于他呢?
郁封的想法已經一團糟了,他根本不知道原因出在哪裏,只能一遍遍問着為什麽。
“只是暫時,會找到辦法的。你從前也能控制得很好,不是嗎?”
“那要多久?”郁封露出一只眼睛看他,那目光一改往日的冷靜沉穩,有些驚慌不安。如同困獸。
伊塔洛斯才知道這人也會害怕。
深川厭給不了他答案,但顯然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在郁封身上了。
在他的力量低于某個水準時,它們就會像互相殘殺的鯊魚那樣,還沒用出來就會在身體裏白白消耗,更甚者會不分敵我地攻擊他。于是力量越來越少,痛苦不減反增。
永夜之所有供開拓者休憩、恢複力量的裝置,一般而言睡一覺就能得到足夠的補充。可是郁封發現那些裝置對他失效了。補充後的力量只能維持在很低的程度,雖然強度不減半分,但幾乎做不了什麽就會陷入痛苦。
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回到這裏後一切都不同了。
或許有一個原因是導致問題的關鍵,但他不願意去想,去承認。
郁封已經幾近崩潰,他完全陷入到不知道怎麽才能走出困境的絕望旋渦中。人在虛弱的時候,總是容易這樣。
他哽咽:“你知道現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它。”
“再這樣繼續下去我就沒辦法好好運用它了不是嗎?我就沒有辦法提升我的排名……沒辦法……”
“郁郁,郁郁,聽我說。”深川厭握住他的手,“你還記得諾希對你說過什麽,莫什對你說過什麽?”
“我對你說過什麽?”
汗水打濕的發絲一縷縷黏在額頭,他垂眼思索。
說過什麽?郁封不記得了。他們對他說過的話太多,他不明白深川厭要他想起來的是哪一句。他想問對方,可他今夜好累,張了張口發不出聲音去問。于是就沉默了。
深川厭的力量順着他腕部湧進,幫助他控制源頭。但效果不會很好,雖然深川厭的力量等級會比他高點,但文神終究只是文神,遠沒有‘無序’強硬。剛進去一瞬間就被扯碎吞噬部分,它只是稍稍起到調和的作用。
等到郁封力量恢複些,殘留在體內幫助他調和的部分就會被無序消磨幹淨。到那時他自己也能控制住。
深川厭的語氣也萬分惆悵:“非去不可嗎?”
“……嗯。”
郁封:“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你知道?”
“我知道。可我現在眼裏看不見別人。”郁封痛苦得到緩解後,精疲力竭倒下,他枕在深川厭腿上,半阖着眼,“你勸我沒用,得讓我去撞南牆。”
于是兩人都不說話了。郁封沉沉睡去,深川厭把毛毯蓋在他身上。
“他以後或許還會遭受同樣的痛苦,”深川厭說,“我們不是永遠陪伴他的人。”
“嗯?”
深川厭沉思很久,有太多話要說,但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道:“他需要你。”
這人似乎擅作主張把支配者托付給他了。
伊塔洛斯同他望了一夜的星星,沉默不語。
第二日再見面,支配者的精神好轉不少。
一番修整後,就踏上前往第二座村落的路。
前行的道路沒有任何遮蔽物,左右平坦開闊,沒有水源與樹木。依然不見可食用的東西。他們靠着騎士手裏僅有的三個水囊熬到村落。
它原本建在溪流旁,可是溪流幹涸。
被暴曬一天又累又渴的衆人幹坐在河邊發呆,精神萎靡。
“我們有火,”許其傑眼裏布滿血絲,“我們昨天為什麽不把怪鳥烤了?”
他成功把衆人問沉默了。
現在後悔也沒辦法,怪鳥已經變成了沙子。也許在當時,他們反應快一點還能留下點食物吧。
菲奧娜蔫吧地縮在安迪口袋,安迪抱着蘇索的盾牌試圖給自己降溫。唐舒月靠牆昏昏欲睡,喬納森面如菜色。他們或多或少身上都被曬傷。也開始面臨脫水的問題。如果沒有足夠的食物和水,最多再有兩天他們就會跟地上如海的粉末不分你我。
奧辛倏地起身。他不死心地将法杖指向高空,高呼:“自然之雨啊,請滋潤萬物!”
擡頭,天上連片雲都沒有。
“人倒黴起來走在路上都沒片雲。”許其傑突然道,自己幹笑兩下。
唐舒月迷迷糊糊睜眼:“……噫,好冷。”
“生命之水啊,請解救吾等!”奧辛又将木杖指向河流。
片刻等待後,毫無動靜。
他絕望:“我難道真的被自然之神抛棄了嗎?沒道理……不應該……我不信!”
瑞菲莉娅撐臉,打了個哈欠:“別白費力氣了,你想用光力量今晚就死嗎?”
奧辛頓住。
如同支配者的力量不知問題出在何處,同樣煩惱的還有德魯伊教士。
但後者的問題明顯更好解決。
信神的人會享受幸福安樂。
伊塔洛斯問他:“你是在向誰祈求?”
奧辛哭喪臉:“什麽?”
“對哦,雖然你信德魯伊教但是你們供奉的自然之神是你那個世界的神吧?”唐舒月道。
郁封看過來,似乎想到了什麽。
“可是,可是自然就是自然啊!”奧辛有點底氣不足,坐下來陷入沉思了。
唐舒月還想說什麽,但被安迪打斷。
安迪頂着盾牌,指向天際:“你們等下,看那是什麽?”
那一側剛好與日落相反,在逐漸攀升的夜幕中,有一條青藍亮色,很細,很小,但非常長。在沒有雲層的天空異常顯眼。
“不知道啊,有人在神殿上面見過它嗎?”
他們遲疑地搖頭。
深川厭給出肯定答複:“我們在神殿上時,我肯定還沒有它。”
“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什麽,不過按距離推算它離我們非常遠。”喬納森眯着眼睛,“好像在移動,不過不一定會往我們的方向來。”
“那就是現在不用擔心了。”許其傑往後一躺,閉上了眼睛。
“說的也對,不如想想咱們怎麽才能弄到食物。”
正說着,郁封突然起身,落下句‘我去周圍看看’。
蘇索:“那我也去另一邊找找,看是否會有水源。”
這是個小村落,從一端穿行到另一端只需要十分鐘。
支配者走到某扇牆後便沒出來,而騎士很認真仔細地在各種縫隙和看不見的地方尋找。
伊塔洛斯也在高處走了一圈。
他看見只有建築本身偶爾會留下點什麽完好的部分,但是人們用于生活的物品就不見蹤影了。石塊與石塊之下是粉末,大約一掌深,再往下就是龜裂的土地。不能在廢墟中找到一樣區別于石塊的碎片。
明明在那四幅壁畫中,這裏擁有過精美的服飾、造型奇特的鐵劍與弓、各種瓦罐泥塑。
然後,他看見兩個人影鬼鬼祟祟。
伊塔洛斯提着兩人将他們帶到衆人面前。
膽小的安迪立即被吓出慘叫。
來者是正已經死去的林和他的服從者。
所以說,這個世界是真的會讓人死而複生。
支配者秘聞:
1.能夠窺探過去與未來的不止是命運。
2.藝術之神能夠輕易看透世界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