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季家滅門
季家滅門
宋安安的母親,名為季和美,是禮部尚書季康勝獨女。
季和美亦是京中有名才女,落落大方文采斐然,當年在宮中以女子身份大戰數十名文人雅士贏得上籌,獲封永樂郡主。
一時間,京中無數名貴公子官家子弟趨之若鹜,只是她自己卻早有傾心之人。
季和美與宋成賢是在書院相識,二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雖然宋成賢身份低微,又無官職傍身,但奈何女兒喜歡,再加上宋成賢也算是小有才華,季康勝也就未多加阻攔,更是在兩人婚後對宋成賢多加照拂,推舉他入了禮部,認他為心腹,教他本領,予他權力。
宋成賢也并未辱他所付,将與外邦聯誼之事辦得妥當,再加上他能說會道讨人喜歡,短短一年便升為了禮部侍郎。
在這一年裏,他與季和美的關系也是愈發親熱。
一年後,季和美也有了身孕,當時有一瘋道士闖入宋府,揚言季和美腹中之子心性不正,若不斬殺,日後必定危害人世。
人們只道他是個修道修瘋了的傻子,并未多加在意,只是之後府中卻是多出怪事,先是府內植物無故枯萎,又是馬兒受驚慘死,再之後便是府內的生人生了膿瘡,連宋成賢的臉色也越來越差,直至當衆口吐鮮血,暈厥倒地。
一時間,季和美被推到了風口浪尖,甚至連皇後都牽扯入內。
直到宋安安出生,确定了她為女子之身後,謠言才慢慢消散,府內的怪事也漸漸消失。
宋安安出生的那一年,也是段知南被季康勝接回季府的一年。
那一年,段知南五歲。
他父母出門後便再也沒有回來,他一個人雪地裏找了許久,直到痛得走不動路也不見他母親再來抱抱他。
他意識到了自己沒有了家,他學着身邊乞丐的模樣給自己搶了身破爛衣裳,他不想去乞讨,又沒有賺錢養自己的本領,便每日深夜都去翻找旁人不要的東西,将裏面的殘渣吃掉來填飽肚子。
Advertisement
季康勝找到他時,他腦袋還沒從垃圾堆裏鑽出來。
季康勝将他拎回了家,給他清洗好身體後,又帶他去吃了許多吃的,他就這樣陪了段知南七日,段知南才放下戒心,成了跟在他屁股後面走的粘蟲。
段知南還記得,宋安安出生的那一日,季康勝很開心,他大笑着抱起自己跑去了宋家,他激動得将宋安安推到他的跟前,給他介紹着這個新生的小孩。
那也是段知南第一次見到一個新生的生命,還有周圍人其樂融融的場景,他跟着大家笑出了聲,第一次感受到真切的暖意。
段知南同宋安安年紀相仿,本應叫季康勝外公,可他卻固執的很,非說段知南是故人之友,要叫他叔叔。
在那之後,段知南便入了學堂,他聰慧開朗結交了不少好友,練就了一身本領,漸漸的讓京城中人認可了自己。
宋安安這些年也是在無盡的愛意中生活。
段知南十五歲身死,他看到了自己死于沙場的消息傳回時季叔叔崩潰的模樣,他只拿了一把刀殺到了将軍府,看着重傷在床的寧斯時動了殺心,他沒将刀揮下,他落寞的回了季府,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外孫...
只是在那之後,季康勝便告了病假,不再過問朝中之事。
本以為事情到此便有了了結,卻不成想一年後,宋成賢突然報上季康勝多年來貪污受賄、草菅人命的證據,兩項罪證疊加,季康勝當衆處斬,季家滿門流放。
季和美也被剝奪了郡主封號,被幽禁于宋家偏院之中,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含恨而終。
沒多久,宋成賢便又娶了寧郡王的嫡女李玉怡為妻,還帶了三個早已長大的孩子,之後他又納了一富商之女為妾,亦有一子一女。
就這般,宋家突然多了五個孩子。
宋安安也從宋家嫡女成了宋家的三姑娘。
宋成賢過得風生水起,不單單雙親健在,子女雙全,在官場上亦是一帆風順,成了最為年輕,權力最甚的禮部尚書。
宋安安這些年一直待在宋府,陪了他母親最後一程後便被養在偏院。
宋夫人李玉怡也成了京城中有名的賢婦,在外人看來,她溫柔、心善、不善妒,對待所有子女一視同仁,對待下人也是管教有方,并不會多加苛責,所以在她要将宋安安嫁與那六十歲的富商時,人們也只道她肯費精力來操心子女的婚事。
畢竟罪臣之女,能留京城,能當嫡妻已是不易,又有何好再奢求的?
宋安安是男兒身,出嫁便是死路一條,只是他恨意未消,死不瞑目,他本想着在出嫁當日一刀捅死宋氏夫婦,但李玉怡又豈會不知他的心思,尋了個借口便将他趕去了鄉下,找了三個經驗老道的嬷嬷下了狠手。
宋家,只需确保宋安安在坐上轎子時是活着的,至于人能活多久,憑得也是他自個的造化。
宋安安臨死前,見了一人。
瞧不清面容,看不清模樣,他只聽到…他可讓宋氏夫婦聲名不再,讓宋家滿門付出代價,替他祖父伸冤,許他母親安葬,而代價是只需要他舍棄自己的身子,靈魂泯滅,徹底消失于人世間。
宋安安死的時候,唇角是帶着笑的。
他願意,他自然願意,千百個願意。
他本就是廢人一個,是個實打實的懦夫,這麽多年屈居于仇人之下,卻始終下不了決心動手,等到被逼至絕路打算放手一搏時,還被人輕易看穿打了個半死。
若是真能讓宋興賢身敗名裂,讓他母親入土安息,那即便要他永生永世不得安生有何妨!
[求您,将我母親的骨灰從縱樂坊的地下挖出,尋個清淨的地方,還她安寧。]
這是宋安安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好。”
段知南從夢中清醒,意識漸漸回籠,他滿臉淚痕,雙目無神,過了許久才輕聲應下,他将宋安安死前手中緊攥着的玉環穿上紅繩,系在了脖頸之上。
段知南坐在臺階上,任由寒風吹拂。
他在現代世界生活了十年,那些個新奇的玩意幾乎占據了他的整具身心,本以為少時之事他已然忘了大半,但這會他卻依舊能清晰的記起季叔叔對他的每一句囑托。
“從今以後,這便是你的家。”
“叫什麽外公爺爺的,我和你父親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兄弟,你自然要叫我叔叔!”
“段惜,你怕什麽?你身後有你季叔叔撐腰呢?那師家的小子要是欺負你,你就掄圓了拳頭砸他,怕什麽?怕給我惹事?——啧——你這小子,顧忌那麽多作甚?!”
“瞧瞧我們家段惜,長得就是好看,這濃眉大眼的,瞧着就水靈!”
“段惜,來,來啊,這是安安,以後就是你堂妹了!什麽亂了禮節?愛咋叫咋叫,管那麽多作甚!”
“......”
“沒事,打便打了,有什麽好悔的?這破學不上也罷!走!段惜,回去我親自教你。”
“你個臭小子!給我小心些!”
這是季叔叔對他說得最後一句話。
明明是個文質彬彬的禮部尚書,可說起話做起事來卻比誰都要豪放,能動手便不動口,能舞刀弄槍便絕不膩歪。
段知南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是受了他不少的熏陶。
畢竟季叔叔對他最常說的一句話便是:[怕什麽!拿拳頭掄他便是!]
想起昔日季叔叔在自己面前張牙舞爪的模樣,段知南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可笑着笑着卻抱着雙膝無聲哭泣。
他本以為自己身死後,季叔叔他們只會傷心一段時間,過段日子便會一切如常,只要時不時的給他燒些紙錢便足以,可卻未曾想到朝局動蕩至此,季家滿門也遭了難。
宋安安常年被困于宋府內,記憶并不全面。
只憑宋安安的記憶,無法知曉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麽,宋成賢從何處收攬的所謂罪證,又是否有他人在旁推波助瀾,還有..斬殺季康勝,抄季家滿門的令又究竟是何人所下。
段知南心口悶痛,他想複仇,他想弄清所有一切,他想殺了那些人。
段知南身上萦繞了一層淡薄的紅光,随着他的眸色愈發深邃,紅光的意味也愈發濃郁,直至他用利刃割傷自己的掌心,身體感受到了痛意,他的神色也逐漸清明,身上的紅意也慢慢散去。
現在的他,還沒有抗衡一切的能力,甚至連發生了什麽事情都未曾可知。
獨身一人,雖無牽無挂,可若他身份敗露...一旦身死,怕是季叔叔永遠洗刷不掉身上的罪名,還有那些真正該死之人卻依舊可以活得痛快。
這不公平。
段知南雙拳攥緊,雙目腥紅,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他不斷地告誡自己忍耐,他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當思念懊悔只意達到頂峰,段知南才切身體會到了寧斯時當日的想法。
他也想把季叔叔帶回來。
只是...只是是亦因彼滄海桑田,若是他真的做了,怕悔得不只是他一人,被救之人也會日夜陷入痛苦之中,再不得解脫。
段知南閉上雙眼,将這一念頭徹底打消,他身上的最後一絲紅光也回到了他的體內。
月色朦胧,樹影婆娑,院子也恢複了以往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