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淩遲的刀
淩遲的刀
柳眉手裏拎着兩個饅頭,正往家裏走。
穿過中心花園就到她住的那棟樓了,剛一擡頭她看見一個陌生的身影站在花園裏不動。
纖細的背影,短發,一身黑衣。那女孩兩手拎着許多東西,背對着柳眉正擡頭看向小樓的方向,這時正好轉身往回走。
女孩一轉身,柳眉看清了她的樣貌。
“向蘭?”
向蘭似乎吃了一驚,駐足擡頭看到遠處那個瘦弱的身影。
“柳阿姨!”她連忙跑上去打招呼,一低頭看到柳眉手裏拎的饅頭,向蘭皺眉道:“怎麽又吃饅頭呢!”
柳眉微微一笑看着向蘭笑道:“回來了怎麽也不給我打個電話?”
“我這不是一回來馬上就來找您了”,說着她拎起手中的塑料袋笑道,“我可是直接買了排骨來,可得麻煩您給我做點好吃的了!”
柳眉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邊點頭邊挽着向蘭往回走。
“柳阿姨,你們小區沒說要改造裝電梯嗎?”
雖是白天,樓道裏還是有些黑,向蘭攙着柳眉問道。
“裝什麽電梯,這才幾樓,爬點樓梯還能鍛煉身體。”
一聽這話,向蘭嘟嘴了,剛才她走進來的時候看到了,附近這種老小區有的已經裝電梯了。跟柳阿姨說了也沒用,看來還得她自己去找居委會才行。
沒一會兒走到四樓那個熟悉的鐵門口,向蘭提着東西等着柳眉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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鑰匙串的撥弄聲在安靜的樓道中很是響亮,攪得她的心有些不安。
門開了,屋子裏有些暗,房間仍是熟悉的格局,跟五年前她離開之前沒什麽兩樣,除了……
她換了鞋走進客廳,看到他年輕的容顏,被框在那黑色的方格中。
一時之間,她仍然難以克制流淚的沖動。
回來路上,柳阿姨沒有提任何他的消息,五年了,或許她真的應該相信,他已經不在了。
柳眉看到向蘭僵硬的背影,嘆了口氣,自己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怎麽過日子都不要緊,可是這孩子,年紀輕輕卻一直停留在那場悲劇裏走不出來。
她點了三根香,沉默而自然地遞給向蘭。
向蘭接過來,被香熏濕了眼睛,俯下身去鞠躬。
江澈,我回來了,你真的不在了嗎?
晚飯,柳眉燒了糖醋排骨,炒了個宮保蝦仁,還用向蘭特地從寧遠帶來的菌子煮了個鮮掉眉毛的菌子湯。買回來的兩個白面饅頭也沒有閑着,切成一片片的煎來吃。
向蘭盛了一碗湯喝完,又用饅頭片夾着蝦仁吃,這才舉重若輕地夾起糖醋排骨來,吃了一口滿足地說道:
“柳阿姨,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燒的排骨!”
柳眉見向蘭吃得高興,很是歡喜,她已經很久沒弄這麽多菜了,平時一個人好打發地很。
“你平時在隊裏沒好好吃飯吧?看你瘦了。”
向蘭故意嘟嘴說道:“食堂的飯哪有您做的好吃!我看您倒是瘦了許多,我寄回來的那些東西都沒怎麽動吧?那個紅景天對身體很好的,能提升免疫力,還能擴血管不頭暈。”
她記得柳阿姨偶爾會犯頸椎病,從前江澈在的時候總給她按摩,現在她一個人哪裏會照顧自己。
“還有那臺按摩儀好不好用?”
柳眉笑笑不說話,向蘭癟了癟嘴仿佛翹氣般說道:“行行,待會吃完飯我給您按!”
飯後,向蘭果真非要給柳眉按摩,柳眉拗不過她,只能乖乖坐着。
“小蘭,這次回來多久?”
柳眉只聽向蘭說是因為項目回來的,并不知道還有短信的事情。
“估計1個月左右吧,這邊準備的差不多了就去甲基卡了。”
柳眉聽到甲基卡有些着急了,捏住向蘭的手關心地問道:“怎麽是去甲基卡呢?去多久?危險的地方你別沖在前面了!”
她不怎麽看新聞,所以不知道向蘭其實也是剛剛死裏逃生,但是甲基卡從前江澈也去過,危險的很。
“我知道,我現在怎麽說也是隊長啊,隊裏那麽多糙漢子,讓他們先上!”
果然,聽了向蘭的話,柳眉總算安慰了些。
“對了,這次回來了你就住家裏啊,我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向蘭在背後淡淡地笑道:“您還怕我沒地兒住啊,早給我安排了酒店了,甭操心~”
按摩完,她找到之前買給柳眉的按摩儀,手把手教她用會了才走。出門的時候天已漆黑,打車回學校,就在附近随便找了個酒店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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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市湖濱近期有一個別墅項目即将面世。
主打英式湖郡風格,坐擁12000平私家莊園。
難得的是,地段在三環內。
內城別墅!可太稀缺了!
一輛瑪莎拉蒂緩緩停在別墅群外。
任競由拿出燙金的邀請函:瑞庭·溫莎島嶼與您誠摯啓幕
島嶼?任競由不自覺地鼻子哼了一下。
他戴上墨鏡剛準備下車,霍然從後面轟出幾輛跑車。
油門轟鳴間,車上下來幾個搖曳生姿的女人。
女人們竟然都是泳裝打扮,更有大膽的,三角比基尼裏潑出大片白花花的□□。
五顏六色,站在豪宅廣告展架旁甚是招搖。
任競由感到一陣暈眩,腦海中閃現出層疊的□□、踹息的欲望。
這些畫面讓他想吐!
劇烈的頭疼讓他不暇他顧,幹脆地轉彎掉頭,油門一踩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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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蘭慢慢恢複了意識。
眼前有人正在給她化妝,軟軟的刷子應該正在上腮紅。
她睜眼看到鏡中的女孩,雲鬓香腮,粉唇微翹,頭戴花環,身披薄紗。
薄紗下似乎隐隐可以看到美好的線條。
什麽情況?!
1小時前,為了與瑞庭接洽甲基卡項目贊助的事情,她根據聯系人給的地址來到了這裏。
這片湖區竟然蓋了別墅?
她還是挺意外的,畢竟……
後來又看了看活動現場的項目簡介,不禁咂舌。
後來發生什麽來着?
她喝了一杯水,一直在會議室等他們領導接待……
然後意識似乎就有些斷片了……
這會兒,圍在她身邊的人精神似乎都挺緊繃的。
工作人員拿着對講機忙前忙後,一會兒在強調道具,一會兒又确認流程。
來來往往,還有好些身材勁爆的泳裝模特。
這情景,堪比T臺幕後啊!
“不是,你們搞錯了!”
向蘭摘下頭頂的花環,第無數次反抗。
可是馬上又被人強制戴上去,這次加了個卡子固定……
“真的搞錯了,我不是你們的模特,我只是來談工作的。”
真是!怎麽聽不明白呢!
“你是不是那個網紅?沖鋒衣妹妹?”
一直在後臺轄制她的人問道。
“我……”
就算她不想要這個名頭,但她也知道他們沒叫錯……
“不是,我什麽都不知道!我要走了!”
反抗。
然後繼續被按在板凳上……
“忙都忙死了,還找個這麽不懂事的網紅來,Jessica腦子進水啦?”
“哎呀,少說點,張總找來的!”
張總?哪個張總?
剛剛那人趕緊捂嘴小聲道:
“早說嘛,我可不想被開!”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後臺硬咧~”
“那是,是讓人容易硬~”
“哈哈哈哈哈哈……”
一頓莫名其妙的非議,聽得向蘭雲裏霧裏。
這時,化妝間外面響起了開場音樂,踩着高跟鞋的模特們陸續走出舞臺。
不是吧?真的要登臺亮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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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庭別墅私享會在項目內一座由花園環繞的游泳館舉辦。
游泳館巨大的天幕能夠制熱,冬天的時候,蒸發的雪和雨在外部創造不間斷的自然光和熱帶氛圍。
室內的牆壁使用整塊的Botticino大理石鋪設;泳池底部每塊轉料的紋路都經過了仔細對齊。
所謂“豪”,就是不計成本的細節把控。
此時,這個裝潢風格略顯冷淡克制的別墅泳池,被摩登的彩燈和現場爵士樂裝點得熱鬧缤紛。
自助餐桌上各色冷盤琳琅滿目,西班牙火腿拼五花八門擺盤的芝士和水果,幹冰上仙氣飄飄的海産,青黃的檸檬點綴着紅色紋路的魚貝……
大廳一角還設起了一個黑金吧臺,調酒師現場展示調酒藝術,彬彬有禮的服務生端着冷餐盤穿梭在人群中。
泳池周圍的各個休閑區域,散落着一些穿戴整齊的男人。
所有女客的穿搭則仿佛身處黃金海岸。
巨大弧度的遮陽帽、底下是透色紗巾,争奇鬥豔的泳裝造型,露出來的肌膚上閃耀着鑽飾的光芒。
不時有閃光燈亮起,“咔嚓”的菲林聲讓這些璀璨的花朵笑得更加得意。
空氣裏充滿了歡聲笑語,充滿了轉頭即忘的介紹與打趣。
音樂漸起,泳池盡頭的舞臺上從天而降一座巨大的LED屏,3D全息投影介紹整個別墅群落。
溫莎島嶼項目五棟“樓王”別墅終于揭開了神秘的面紗。
“每一座城市,都有标杆。但并非每一座城市,都能擁有一座‘比弗利山莊’。在Y市,真正的莊園,是大隐隐于市的……”,主持人極盡形容描繪別墅稀缺、保值甚至傳承的價值标簽。
“每棟別墅還奢享三大空中露臺,向天地萬物、四時八方借景……
會客廳大氣挑高7.2米,開間做到了10.2米,還配有66㎡的客餐連廳,還原煊赫大宅該有的尺度……”
五棟“樓王”內購采用公開競拍的形式,價高者得!
“王總,那您勢必是要舉牌啊!”
“哪裏哪裏,支持盛老爺子的作品罷了。”
“梁主席,這邊挨着市政廳啊,您上下班多方便啊。”
“這邊湖景好,方便帶孫子玩……”
權貴們一邊互相吹捧,一邊優雅地舉牌示意。
在輕盈的布魯斯音樂中,交易着底價不低于3000萬的獨棟。
這是這個圈層享樂的方式。
不到半小時,已經成功拍賣了兩套別墅,期間并沒有什麽波瀾。
“各位,在我們後面的樓棟拍賣前,我們還要迎來一位神秘嘉賓!”
似乎還有點別的節目。
這時,舞臺中央緩緩飄起淡淡的白霧,如夢似幻。
霧氣漸漸散開,隐約看到一個秋千架在輕輕搖晃。
被風牽起的裙擺下,露出白皙光潔的小腿,她沒有穿鞋襪,仿佛一只叢林中無憂無慮的小精靈。
“各位觀衆,這位就是我們火爆全網的沖鋒衣妹妹!讓我們歡迎她的到來。”
主持人牽起向蘭,走到臺前,有記者的相機開始對準她。
聚光燈下,她雙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嘴角微翹,帶點兒哀愁的笑意。
舞臺的盡頭是波光粼粼的泳池。
她站在那兒,純純的、嫩嫩的,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纖塵不染。
臺下的顯貴有些驚嘆她的美貌,看多了羅袖動香、紅蕖袅袅。
此時來點書卷清氣,還挺解膩的~
“難怪看着眼熟呢,這不就是前段時間全國救援的那個漂亮妹妹嗎?”
“這網紅是挺好看的哈,還有點兒氣質。”
“前段時間跟長生地産還有線上互動呢,該不會是專門在房地産走穴的吧?”
聽着臺下毫不顧忌的評價,向蘭感覺自己挺像盤菜的……
此情此景,她既不能拔腿跑了,又不能跳下去扇人耳光。
只好原地不動,臉上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腦袋裏飄過一萬個問號……
“到了我們今天最激動人心的驚喜環節了,誰想看我們沖鋒衣妹妹的變裝秀?當然也需要競拍哦!競拍成功可以向我們沖鋒衣妹妹提一個她無法拒絕的服飾要求哦!”
這時,底下不知哪裏響起口哨聲。
還有人打趣大聲問道:
“泳裝也可以嗎?”
有輕聲慢笑蕩漾開去。
“底價1元,開始競拍!”主持人宣布道。
底價1元?沒有人說話,空氣中飄蕩的音樂似乎都在彈唱着尴尬。
向蘭感覺涼意從腳底升起,把她的笑凍結在唇邊。
她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輕紗薄缦,有種想扇自己的沖動。
而臺下或調笑或啞然的陌生表情,又讓她覺得荒誕得可笑。
主持人甚至還在開玩笑:
“大家不想看看沖鋒衣妹妹,清純外表下的魔鬼身材嗎?”
“我出一萬,給我們來段泳衣solo吧。”
一個清脆的女聲帶着嘲諷的語氣說道,高跟鞋的聲音也“噔噔”走近。
向蘭難以置信地擡頭看着眼前來人——張雲夢!
這個女人哪哪兒看起來都是她,卻哪哪兒都不像她。
張雲夢比向蘭還小幾歲,年齡不過二十出頭。
從前的張雲夢雖然是個傲慢的大小姐,喜歡穿時新的彩色短裙和小腿襪,看起來至少還是個活潑可愛的學生模樣;
如今卻是一身低胸銀色緞子禮服,凸顯出窈窕有致的高挑身材。
她踩着高跟鞋走上舞臺,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向蘭,眼神中更是帶有逼人的壓迫感。
四下裏的碎言碎語灌入向蘭的耳朵。
“瑞庭有點low了吧,這種高端局找個網紅來當噱頭。”
“有點意思啊徐總,這像你的喜好,不加點?”
現在已不僅是荒誕,更是一種侮辱了。
張雲夢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
“看來一萬塊還是出高了,你不值這個價啊!”
向蘭看她歪着頭、嘴角欠着笑,黑白分明的瞳仁閃着寒光。
“你要報複我。”
向蘭平靜地說。
周圍開始有人真的舉牌競價,兩萬、三萬地叫着價。
“這叫報複嗎?”
張雲夢盯着向蘭反問道。
她輕輕搖頭,耳邊的鑽石在燈光下晃動得十分刺眼。
“不,這叫碾壓!”
就跟碾死一只不同物種的螞蟻一樣!
她始終帶着笑容,看着向蘭平靜而壓抑的神情,她越痛苦她越開心。
她甚至覺得自己一直無法得到釋放的某些東西開始流動起來,她的血液都變得鮮活了,她簡直太高興了。
“江澈的手機在你手上?是你叫我回來的?”
向蘭失望地問道,恐怕就是這樣,張雲夢要叫她回來受辱。
張雲夢的眼神恨不得在她臉上紮洞。
她惡狠狠說道:“你還有臉提他的名字?!”
她沒有反駁,向蘭更加黯然,那一點點的希望也只是幻滅。
原本,她還抱着一絲幻想,或許江澈仍在某個地方,只是無法與他們取得聯系。
但其實,這世上早已沒有江澈了。
臺下,一個目光始終看着她變幻的表情。
看她的窘迫,看她的局促,看她的憤怒,還有憂傷。
她一絲一毫的不如意,都仿佛正在淩遲他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