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與我何幹
與我何幹
任競由陳述完三點答複,直接帶着兩個懵逼娃走了出去。
未婚妻?被他帶出來的向蘭依然一臉驚訝,那意思是:你喝多了?
任競由仿佛能翻譯她的表情,說了四個字:“權宜之計。”
向蘭的表情還是有些不甘和不信,任競由觑了她一眼,嘴角牽笑道:
“怎麽?真想當我未婚妻?”
她的臉頓時紅到耳根,“胡說八道!”
阿季看膩歪了,打岔問大哥道:“大哥,怎麽你一來我們就能全身而退了。”
“哼,不然怎麽讓你叫大哥?”任競由語氣平淡而欠扁。
阿季聽了,白眼飛上天。
向蘭在一旁笑道:“我不信,這事不可能就這麽簡單能了。”
“那還要怎麽樣?”任競由傲慢問道。
具體會怎樣,向蘭也不清楚,但是今天這樣不好看的場面,恐怕後面不會有好事。
任競由見她剛剛恢複的一點生氣又降溫了,淡淡說道:“放心,沒事了。”
向蘭有些意外,他還會說這樣安慰人的話,從前的任競由最看不上她的懦弱。
他一向弱肉強食,是達爾文主義追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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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信我,還能不相信錢嗎?“他又說道:“好歹我現在是你們項目的獨家贊助商,資本碾壓你懂不懂?”
“任競由,你不講道理!”
“能花錢解決的問題,為什麽要講道理?”他冷笑道。
又是錢,任競由在你的心裏,錢能解決一切是嗎?
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此時她臉上浮現出的表情叫嫌惡。
任競由太明白她的表情,從前她就常常浮現出這樣的表情,當他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告訴她的時候,當他不顧一切決定複仇的時候。
你是山巅高嶺雪蓮,我是谷底死水微瀾。然而卻奢望你能理解我的存在。
任競由緩緩開口道:“我爺爺從前是山裏最普通的守林員,只是這些機關單位裏最邊緣最基層的一名員工。然而他要承擔的責任卻是最大的,清除雜草、撿拾煙頭,遇到下雨天,經常一身泥濘。”
向蘭從沒聽他說起過這些事,但是他說的事非常熟悉,守林員的工作的确是平凡而辛苦的,在山裏,跌跟頭或者滑一跤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自然災害、森林大火或者強取豪奪的盜木者,遇上哪一個都會面臨生命威脅。
“他守着這片山守了一輩子,錢沒掙到什麽,最後給自己掙了個‘玩忽職守’的名分。”他似乎覺得好笑,又似乎十分諷刺,卻讓向蘭覺得很難過。
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和爺爺住在一起,冬天最冷的時候,林場會進入長達半年的火警警戒期。小小的他跟在爺爺後面,深一腳淺一腳走到林區最深處的村,挨家挨戶查看用火情況,宣傳防火知識。然而就是這樣認真負責的爺爺,卻因為森林大火被認定為失職。
【調查評估并結合日常督查檢查發現,部分護林員存在履職不到位的情況。】
當時的調查書這樣寫,然而事實到底是什麽,那時的他還太小,怎麽能明白其中奧妙。
很多年過去,他幾番打探,終于明白,其中的“奧義”依然是資本和職權。
有高官厚祿者不願擔責,讓最基層的守林員,“一個平時就愛抽點旱煙”的守林員,承擔森林大火的後果。
呵,任競由心想,他也想做個好人,只是好人難做。
他總是活得如此掙紮,仿佛孤身一人凝望着罪惡與道德的邊界。
何必呢?于是她說:“任競由,你大可不必厭惡自己。”
是的,這世上總有太多選擇,好與壞、對與錯、是與非,既然做了選擇,只要自己不後悔也就罷了。
她的話令他有些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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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很多年前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失魂落魄未經允許就沖進他的辦公室。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她的質問沒有一點底氣。
而他,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看着雲端的樓宇森林不動聲色。
“怕我壞你的事兒?”她的聲音帶着哭腔。
他依然背對着她,已到收網的緊要關頭,他的确不能分心。
“你做這一切就是為了争奪家産嗎?”她繼續追問。
雖然心裏已有答案,她卻一定要他親口承認。
争奪家産?既是他的家,為何要争,又何必要奪。
他只是拿回屬于他的東西,屬于他父親的東西罷了。
“你先回去。”任競由的聲音冷得像冰,始終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任競由,你知不知道死人了!”向蘭聲嘶力竭。
他心裏驚跳,轉過身來,面上卻無動無衷。
她滿身塵土,一定是從倒塌現場過來,那人的死不在他計劃之內,但是……
“與我何幹?”他冷冷說道。
她難以置信他此刻的無情,那雙大眼睛仿佛重新認識了面前的男人。
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他竟還能一副無愧于心的樣子。
“你明知道那塊地有問題,不能簡單處理。”
江氏地産拿到的那塊地有沉積問題,不僅動工前需要妥善處理,項目也必須有一定限高。如果處理不善,沉降嚴重是會有倒塌風險的。更何況最後建成的是45層的超高樓棟,結果竟然還沒交付就拔地倒塌!簡直是房地産中聞所未聞的情況!
向蘭更加不敢想象,萬一樓棟售出後才出事,那會生埋多少冤魂,有多少人家破人亡!還好樓棟沒有交付,但依然有一個工人被埋,永遠失去了生命!
然而他無畏無懼地說:“不,這不是我的項目,我不知道”,又認真而嚴厲地看着向蘭的眼睛說:“你也不知道。”
這一切,在他任競由眼裏竟都能無動于衷!
他太過可怕,簡直跟作惡的魔鬼沒有兩樣!
這晴朗的午後,只讓她覺得如堕冰窖,她禁不住地打起寒顫,指着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你還要睜眼說瞎話嗎?如果不是你把我換掉,我不可能讓這個項目動工!任競由,為了錢做這樣的事,你這輩子良心能安?”
她從來不會對他這般疾言厲色,哪怕有時候她看到他的私心,看到他的不懷好意。
任競由緩緩走過來,雙臂抱在胸前,冷冷的雙眸裏沒有一絲光,他說:“良心是虔誠人的自我安慰,我佛渡人不渡魔”,他語氣更加狠烈,“張雲鵬不是人,我只是幫他下地獄!”
“還有”,他又再次警告她:“我告訴你,這是他張雲鵬的項目,跟你沒關系,不要往自己身上攬!”
他知道她會過不去自己那關,這是這件事中唯一令他不滿的地方。
向蘭見他自欺欺人到這個地步,不禁覺得可笑。
“哪怕可以睜着眼睛逃脫法律的制裁,閉上眼睛卻逃脫不了道德的審判。”她笑中帶淚地說:
“任競由,你說這是他的地獄,難道不也是我和你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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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面對是非問題,她會與他撕破臉皮、據理力争,那是因為,那時她将他視為一體。
而如今,她能做到不吵不鬧、心軟安慰,那也是因為,他不再是她的誰。
與己無關的人,哪怕錯的再離譜,哪怕道不同,又何幹?
“對,我可以不厭惡自己“,他淺笑,然而這笑容裏卻有破碎感,“可是改變不了你厭惡我。”
有些事真的強求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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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終于不再見到任競由,這應該是件好事。
對于調查,她按部就班地提供資料,将這些年的工資條提交上去。
當時她雖然是以未畢業學生的身份入職,但其實簽的只是實習生的合同,拿着每個月800元的微薄薪資,直到前幾年補考拿到地大畢業證才終于成了正式員工。
令向蘭有些意外的是,小丁在這段時間不僅很好地承擔了隊長的工作和職責,還為她的事情出了不少力,聯合幾位同事提交了相當正面的評價材料。
她的這幫隊友,真是人間值得。
也不知道到底是他們的努力起了作用,還是任競由所謂的資本力量起了作用,總之,她的問題總算妥善解決。
她又可以繼續參與甲基卡項目了,這樣也就夠了,至于外界名聲如何看待,她不是很在乎。
更何況,她這樣昙花一現、滄海一粟的類型,恐怕健忘的人們早抛諸腦後,追逐下一個爆點了。
曾經任競由告訴她,工作上人與人之間的利益關系大過天。她當時涉世未深,坐在他給她安排的井底觀天,那時天空的顏色确是暗淡無光的。
如今跳出井底,才明白,人是可以選擇你想要的世界的。
她回到Y市,這次不再忐忑,有些事情或許已經得到一個結果。
甲基卡項目的前期準備工作已完成得差不多了,投資方面郝民哲不僅拿到了任競由的50萬,同時還接到了浪川地産的30萬。
任競由對于自己沒有成為獨家贊助倒是沒有什麽異議,只派阿季過來把資金的事情安排妥當了。
郝民哲這老狐貍十分高興,80萬對項目來說簡直如虎添翼,他喜不自勝,心想着終于能成一樁大事了。
然而甲基卡的冬天,自然環境過于惡劣,等春天天氣情況好轉,他們将即時啓程。
這次回Y市,她總算也帶了一些行李過來,依然住在上次的酒店,位置雖然方便,價格卻不便宜,現在可能需要過渡兩個月才能出發去甲基卡,她急于找個短租房,卻沒那麽容易。
于是,這段等待期,向蘭為了強化自己的體能,應對屆時無比殘酷的自然環境,只要有時間,她都會圍着學校附近的湖畔跑步鍛煉。
這天晚上,她剛把手頭的幾篇論文整理清楚,坐了太久,起來穿起運動鞋,沒看時間就出門跑步了。
邊跑還邊在思考剛剛看的立論,不知不覺從開闊的小公園往湖畔小徑跑去。
等跑了好一會,涼風一吹她才有些清醒。
擡手一看時間,竟然都夜裏11點多了,小徑上前後無人,只有野鴨突然叫喚兩聲。水岸邊是深深密密的草叢,似乎有什麽在窺探着她。
她停下腳步,風似乎也跟着停了,周圍竟然一點聲響都沒有了,靜得有些可怕。
然而這寂靜中,似乎還有另一個……呼吸聲……
突然,“咔嚓”一聲,不遠處有什麽被踩斷的聲響。
她吓了一跳,啊呀一聲,頭都不敢回,跳起腿來就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