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色蘭花
玉色蘭花
“吃好了嗎?”
任競由放下碗筷問她,向蘭早已吃完飯,猶豫着要不要自己回房,聽到任競由問她,只能點點頭。
“等我一會兒,我把碗洗了帶你出門轉轉。”
說着,他已經卷起襯衣袖口,收拾起碗筷。他先将所有剩的菜湯倒在一個大碗裏倒掉,再歸攏了其他盤碟,從廚房出來順手抽了一張濕巾抹幹淨桌子,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毫不拖沓。
餐廳正對着廚房,坐在向蘭的位置上,正好看到任競由背對着她站在水池邊洗碗,似乎從未見過他這樣家常的樣子,他穿一件淺牛仔藍色襯衣,休閑長褲底下是一雙毛絨拖鞋,他說一會要帶她出門轉轉,去哪裏呢?她在家呆了一個多月,都快發黴了。
洗完碗,他一邊拿了紙擦手,一邊上下打量了一下向蘭,嘟哝了一句什麽話,向蘭也沒聽明白,心裏還在打鼓,待會怎麽下樓呢?
任競由自顧自走進向蘭房間,熟稔地打開她的衣櫃,挑了一件帶風帽的薄羽絨外套出來。
一看到那件粉色小兔外套,向蘭不由自主地皺眉拒絕,這帽子一戴上還能豎起兩只耳朵!
“乖”,他将衣服披在她身上,輕聲說道:“外面挺冷的。”
還沒待她反應過來,他已經轉身走向門口穿好自己的外套和鞋,又走回來背對着她蹲下:
“上來。”
向蘭原本還在糾結這身外套,又見他蹲下,一時反應不過來,有些呆呆的。任競由扭頭看了她一眼,粉色的外套上還有一層毛邊邊,一雙大眼睛裏透露着明顯的“無知”……真像一只無辜的小粉兔,而且這只兔子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大灰狼……
他轉頭嘆口氣。這時,突然感覺到背上靠過來一個軟軟的小人兒,兩只手不知所措地抓着他的大衣領。
向蘭想出門,早就想出門了,她成天在家真是被憋壞了,既然任競由這麽好心,當然不能錯過咯。
她原本硬挺挺地用手支撐着身體,想盡量隔開兩人身體接觸的距離,卻感覺到他先是小心翼翼地護住她的傷腿,這才背着她站起來,因為怕她掉下來,整個人躬身向前,走路十分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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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如此,她這才軟和下來,兩手環抱,放松了身體去倚靠着他。
感覺到背上的她放松了警惕,“大灰狼”不禁露出得逞的微笑。下樓的時候速度飛快,向蘭被他吓到情不自禁環緊了雙臂,到樓下的時候,已經整個人緊緊摟着前面的任競由了。
“滴”地一聲車輛解鎖的聲音,任競由從後備箱拖出一輛折疊輪椅來打開。
他背對着輪椅蹲下,小心翼翼地将向蘭放下,轉身蹲在她腳邊看是否合适,這才擡頭對她調笑道:
“如何?我說腿斷了就推你走。”
向蘭看見他臉上笑意盈盈,一拳打在他肩上,多大的人了,還喜歡惡作劇!
任競由仿若不覺,走到她身後去推車。
這是一個晴朗的冬夜,月光融融,照出地上兩人清晰的影子。空氣有些冷,向蘭許久不出門,洗了洗鼻子。突然,頭上一暖,是後頭那人把帽子給她兜上了。
向蘭幽怨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兩只耳朵豎起來,臉旁邊一圈白毛,任競由覺得心情更好了。
果然,只有打斷腿的小兔子才乖乖聽話。
“去哪兒?”小兔子問道。
“去學校吧。”
學校跟小區只隔了一條不寬的馬路,從前她結束了下午的課會回來自己做點吃的再去上晚上的選修課。路上煙火人間,許多同齡人結伴而行,三五成群約着一起到校門口的小食店裏打牙祭。她獨自一人走在路上,想着任競由會不會早點回來,跟她一起吃個飯、看個電影或者散個步。
現在路邊的小店燈火通明,他們一同吃了一頓晚飯,他推着她走在路上。雖然難免引人注目,她卻毫不在意。學校裏人不多,已經過了飯點,該上選修的去上選修了,該上晚自習的也上晚自習了。涼風習習,她猜想他要到湖邊去。
冬夜風冷,哪怕是小情侶也不願意去湖邊,路越走越寂,少了人聲和燈光,只有月光照亮前路。
這是湖邊的一條小路,上學的時候幾乎不從這邊走,雜草叢生荒無人煙的,現在卻辟出了一條規整的石子路,有隐約的香氣在空氣中浮動,好熟悉的香味,清冷缥缈。
“這兒有梅花嗎?”她不禁開口問道。
任競由沒有答話,再往前推了幾步,曲徑通幽處果然是一片梅林。點點金黃的花骨朵兒點綴在枝頭,花色奕奕,叫人精神爽快。
“喜歡這兒嗎?”任競由停下腳步,在背後問道。
向蘭點點頭,當然喜歡,月下賞花,人間樂事。
“你可知道,這個臘梅可以從11月一直開到春天去。”
任競由走到臘梅枝頭前,看了一眼打着花骨朵兒的枝條,低聲說道:“我總希望你在花謝之前就能回來。”
他穿一件深灰色大衣,表情寂寥,與燦爛花朵形成反差。
“如果不是因為……”,向蘭頓了一下道,“原本我沒有想要回來。”
“噌”地一聲,任競由折下眼前的梅枝,略笑了一下,補充了向蘭沒說完的話:“如果不是因為江澈,你也沒想過回來是吧?”
他笑得涼意四起,眼睛裏閃過湖面反射的月光。
張雲夢早就告訴過他,她拿了江澈的手機,一個短信就讓她立馬回來了,否則,怎麽會這麽巧,那塊地即将開拍,她就回來了。
沒錯,向蘭心想,的确是因為江澈讓她決定回來,但是卻是因為他,讓她不敢回來。
自以為已經修補得差不多的心,收拾了能繼續下的殘局,一回來果然全部打亂。
離開的時候她只是一門心思的恨,恨他利用她,恨自己害了江澈。回來以後她才知道,他為她挨了槍,他一次又一次救了她。但還有太多她還想不明白的事,沒有利好的情況下他跟張雲夢為什麽要争拍那塊地?他是不是還有別的目的,就像她猜測的那樣他要找到那塊石頭?還有當年,他早知道江澈喜歡她,他對她的感情裏面是喜歡更多一些還是占有欲更多一些?
太多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而更複雜的是,她發現自己依然愛着他。
“你希望我回來”,向蘭的眼神裏有點期待,“然後呢?”
那一點期待抓住了任競由,見她既沒承認也沒否認,他不禁竊喜,或許她也并不是為了那個人。她仰着頭,眼睛如星辰璀璨,他蹲下身來,雙手捧起她的臉,輕輕吻了吻這只小兔子,然後在她耳畔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和我在一起。”
他的手很熱,捧起她的臉,冰涼。他不禁輕輕搓了搓她的臉,笑道:“別像小孩子把臉給凍了。”
又撿起她的雙手,放在他雙手掌心裏揉搓。向蘭看他的笑臉,真想什麽也不顧了,就沉醉在這一刻吧,就不管不顧地和他在一起吧。
忽地,被他搓暖和的手裏被塞了一個冰涼的物件。向蘭提起來細看,一條銀光閃閃的項鏈上,綴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色蘭花。月光下,蘭花姿态輕盈,花瓣形态栩栩如生,這朵玉石中生出的花朵竟有如此自然之态,仿佛再近一點就能嗅到蘭花香氣一般。
這樣的雕工倒才配的上這塊翡翠,向蘭從小摸過見過的玉石也多,像這樣細膩通透,海天一色,又帶着點點雪花的,的确少見,或者說只見過那麽一次。
“喜歡嗎?”他專注地看着她。
向蘭輕輕點頭。
“我幫你戴上。”
向蘭沒有答話,任競由看着她臉上的神情不說話,他當然知道她脖子上還戴着那人送的項鏈。他低頭看了看她拽得緊緊的手,站起身來兀自說道:“太冷了,回去吧。”
他走到她身後推車,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剛剛的那些溫情已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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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開始飄雪了,房間裏,一個女人垂眸坐在床上,她已經這個姿勢許久了。
向蘭凝眸看着手中的蘭花項鏈,這塊翡翠太特別,太像她記憶中的那塊石頭,但他說他從未去過雲和。
望着窗外的細雪,她想起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外面也是冷風呼嘯,爺爺在堂屋裏生了火,爐子上烘了個大紅橙子,她在一旁聞着橙皮的香味起勁兒地盯着,都沒聽到有人開了鐵栅門進了院子。
直到冷風灌進來,她才注意到廳門被開了個縫,有張熟悉的臉探進來,是住在鎮上的江叔叔。
“老爺子,幫我掌掌眼!”
江叔的臉被凍得通紅,這樣的冷卻凍不住他眼裏的興奮。
向蘭扭頭看看爺爺,爺爺卻一反常态地不感興趣,坐在靠椅上眯着眼擺擺手道:“你們那個石頭我看過了,看不出來。”
江叔叔側着身子進來,兩手都提着禮物,客氣說道:“這是買個蘭蘭的書包,這是給您帶的青磚茶。”
爺爺眯着的眼睛微睜,還是那句話:“看過了,看不了。”
向蘭喜歡那書包上的娃娃,偷偷看了一眼爺爺,爺爺還是不動聲色。
江叔叔低聲下氣地懇求道:“我都拖來了,就在門口,您就再看一眼,就一眼。”
向蘭注意到江叔叔的鞋子沾了雪,這會兒進屋雪化了都濕了,她又看了一眼爺爺。爺爺終于不耐煩地站起來,批了厚實的夾襖,開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