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雪黑馬
白雪黑馬
陳教授聽到向蘭的呼喊,也趕忙朝石塊跑去。
“有玫瑰色和紫色雲母,這塊還真像是花崗偉晶岩露頭!”
陳教授和向蘭都興奮不已,一時間都忘了正處在環境惡劣的山巅,身旁還有一具無名屍體。
“你還帶了儀器?”
陳教授見向蘭已從背包中拿出測量儀器,有些難以置信。
向蘭沒有答話,她忙着定點測量,還準備挖一塊岩心回去深入研究。
她主動要求探路多少還是夾帶了點私心的,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可以到北坡來的機會。
兩人小心翼翼地将岩心放入背包中,向蘭的裝備又變重了不少。
“來,換我背!”陳教授直接将背包提起背到肩上。
向蘭只好答謝了一聲。
“這謝什麽,再說了讓你個女同志一路背裝備我回去還不被笑話死!”
兩人離開前撿了幾塊石頭堆在那人身旁,藏人相信每塊石頭都有靈性。
他們虔誠地向他行禮告別,由衷地感恩他的出現。
也許他也曾是地質隊的一員,為了夢想來到這裏,最後只能駐足于此。
如今他們可以延續他的腳步,抵達夢想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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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背起行囊繼續前行,北坡的路更加崎岖,山上開始下起小雪了。
“向蘭,你之前……是哪個地質隊的?”
陳教授邊走邊問向蘭道。
“我之前在寧遠地質隊,這次是跟郝老師一起過來的。”
“原來如此……我說呢……”他喘着粗氣說道:“你實踐經驗很豐富……一眼就……看出來了。”
向蘭明白了,陳教授說的應該是之前發現數據問題的事。
“我們地質隊林調的山上也經常是這個情況。”
那時候羅盤都用不了呢,不知道被蒙了多少次才得來的經驗……
“不…不不……我是說…那塊石頭。”
陳教授确實有些訝異,向蘭隔着那麽遠,一眼就看出那塊看似普普通通的石頭是礦化石。
說真的,要不是向蘭發現及時,他們肯定就錯過了。
“哦,大概是看得多吧……”
向蘭随口應和了兩句。
看石頭的本事,從小就被爺爺訓斥過,不要随意開口。
風越來越大,雪也越來越密。
向蘭看看陳博士,一身的風雪,只剩兩只眼睛露在外頭,想來自己也是如此。
風吹在臉上似乎要把臉吹裂開,每一步都邁得無比艱難。
“向蘭……向…蘭……”
陳博士拉着向蘭有些支撐不住,向蘭見他眼睛都睜不開了,馬上把他肩上的所有裝備都挪到自己身上。
“你堅持一下,過了這個山口海拔會低一點。”
向蘭背着所有裝備,攙扶着陳博士繼續前行,一不留神傷腿被拌了一下,兩人都摔倒在地。
陳博士把衛星電話遞給向蘭,艱難地睜開雙眼,深吸一口氣調整呼吸後對向蘭說道:“你先走。”
向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陳博士,他堅定的眼神和過去那個人重合了,他也曾對她說“你先走”。
“不”,她輕聲開口,“不”,她大聲拒絕!
這次我絕不會再丢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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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烈的風雪中,她拖着陳博士往前繼續走着,每一步都無比艱難。
過去了就好了,她不斷告訴自己,到明天這個時候,她一定已經在篝火旁取暖,和白薇薇一起相互開玩笑,扔花生。
當下,任何一個日常中不起眼的小東西都成了難以企及的珍貴記憶。
她用衛星電話打了兩個電話,一個給仍留在原地等待救援的孫教授,彙報了他們目前的情況,另外一個打給山下的營地,報告了發現偉晶岩的具體位置以及需要救援的信息。
挂了電話,她看了看身邊的陳博士,他雙眼緊閉,腿上似乎一點力氣也無。
天哪,是她提出來北坡探路的,他如果出什麽事全是她拖累的!
強烈的愧疚感幾乎要淹沒了向蘭。
她四下望去,希望能找到什麽生機。
然而,除了茫茫大雪,沒有任何其他。
冷靜下來,想想PlanB……
任競由的聲音不偏不倚地出現在腦海中,想起他皺眉的神色,心底卻溢出一絲溫柔的情愫。
向蘭閉上眼,仔細回憶地圖上的每一處細節,那些彩色的祈福經文突然飄進她的腦海。
她有一個想法想試試。
睜開眼,她使出全部力氣将陳博士拖到一個石塊背後稍微避風的地方,一股腦卸下所有裝備,将可以取暖的設備放到陳博士身邊,獨自走入風雪裏。
北坡有幾處藏民保護區,或許可以尋求他們的幫助。
她拿着羅盤超極可能的方向試探,雪深沒入膝蓋,每走一步都艱難萬分。
她感覺自己的雙腿似乎在慢慢失去知覺,仿佛兩根樹棍子杵在地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走向正确的道路,只能一直往前走着。
就在她幾乎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時,遠方出現了一個黑點。
她睜大了眼睛,用凍僵的手抹去睫毛上的雪花,遠方的确有一個黑點,那不是她的幻覺。
那黑點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噔噔噔……”
一連串的聲響由遠及近,是馬蹄聲!
一陣驚喜從凍僵的腳底直傳入心頭,她高高舉起雙手,倉皇地向那個方向跑去,生怕這唯一的生機從眼前溜走。
漫天飛雪中,一匹黑馬闖入她的視線。
黑馬快如旋風,就在她避之不及時,馭馬之人勒緊缰繩,高大的黑馬一聲嘶鳴,馬蹄在她眼前揚起片片白雪。
向蘭被吓得匍匐在地上,不敢動彈。
“你還剩幾條命夠這麽折騰!”
一個冷淡而蘊含怒意的低沉男聲在紛飛白雪中響起。
聽到這熟悉的嗓音,這教訓的口吻,一時之間她忘了,這裏是海拔4500米的高原之巅。
着一身白色藏服的男人快步走過來,一把抱起她,轉身扔到馬背上,仿佛随手從路邊撿到的破爛。
随後,他也翻身上馬,坐在她的身後,一股陌生的味道吸入鼻子。
“還有一個人。”
向蘭倒挂在馬背上,輕輕說道。
“真是麻煩!”
那男人語帶嫌棄,向蘭卻感覺到馬頭方向一轉,朝着她來時的方向跑去。
馬兒跑得快,風大到她不禁哆嗦。
忽地,一塊寬大的披風将她整個罩住,黑馬似乎也善解人意地放慢了速度。
身後不斷地有暖意傳來,她感覺無比安心。
得救了,她慢慢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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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睡了多久,向蘭的意識才慢慢清醒過來。
手裏摸到了厚實的毛氈毯,帳篷裏暖烘烘的,一股幽香沁人心脾。
她往床榻旁掃了一眼,看到了這幽香的來源,竟是一株挺拔的蘭花。真是不可思議!
這時有人掀簾子進來,帶進幾片飛舞的雪花。
向蘭突然想起重要的事來,翻身坐起來問:“找到陳博士了嗎?”
“找到了。”
“還有其他人呢?”她繼續問。
“救出來了。”
“哦。”
她安心了,慢慢躺回去,縮到被子裏,只留了一雙眼睛,注視着那人。
他敞開身上那件皮襖子,露出裏面的卷卷羊毛。摘掉頭上的雪帽,輕輕一抖,雪剛落地就化了。
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被日光照耀得仿佛鍍了一層銅色,頭發長長了一些,卻似乎給他更增添了一些從容和雅致。
他一擡眼,還是那樣一雙劍眉星目,看向她時仿佛海子般純淨。
向蘭這才發現,原來他更适合山林湖海。
“看我幹嘛?”他背過身,從火上将茶壺取下來倒了一碗奶茶。
“你好看”,她微微笑。
他嘴角一撇。
她說的是實話,他這樣穿是真的好看,白色藏服特別适合他靜水流深的氣質。
他端着碗走向她,她笑一笑偎在被窩裏半坐起來,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奶茶,眼睛上挑着看他。
喝了一碗熱乎乎濃郁香甜的奶茶,她精神大振,眼睛都亮了起來。
“我不知道你還會吹埙。”向蘭忽然說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他淡淡回道。
向蘭滴溜溜轉着大眼睛,邊想邊說:“我還不知道你會騎馬……”
“別的地方用不着騎馬。”他挑挑爐火。
“我還不知道你把這盆蘭花養到現在。”
向蘭看了看他,笑着笑着眼前卻似乎有點模糊。
這蘭花是爺爺從後山挖回來的,一直種在雲和的小院中,後來她去Y市念大學,将這株蘭花移到一只陶盆子裏,一路在火車上抱着花到了學校。
後來,她歡天喜地把這盆蘭花搬去了他們的小屋,她把花養在陽臺,精心照料,讓這野外的蘭花在這小屋裏也開得自在。
她總是在等他回來,可他回來也總是很忙,在陽臺邊打電話邊抽煙,花盆裏好多他摁滅的煙頭。
花不再開,她也準備離開了。
沒想到,五年後她竟然在4500米海拔見到了這株綻放的蘭花。
她含淚笑着問道:
“任競由,你究竟還有些什麽是我不知道的?”